作者:黄河小吏
理智告诉她需要药物干预,但身体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终于,她还是挣扎着爬起身,拉开床头柜抽屉,翻了半天,只有盒百忧解。
抠出一粒,就那么干咽了下去。胶囊划过喉咙,令她干呕了一下。重新倒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虚无。
意识在药物的微弱安抚下,沉沉坠入黑暗。
混沌褪去,她又来到了熟悉的梦境。
没有具体的景象,一片虚无。
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小身影,像往常一样跑过来,依旧看不清五官,只看得到轮廓形态。
两年前第一次梦见时,轮廓还是个蹒跚的婴孩,如今,那光影已是七八岁孩童的身高,他停在她面前,一个模糊不清的小手牵住了她。
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初冬的寒冷。
一股强烈的、无需言语的情绪洪流瞬间涌入——是孺慕地依恋,还夹杂着委屈和控诉。
她微微俯身,安慰他,抚慰他。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他牵着她的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她默默地跟着,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酸楚,她知道这只是梦,是她大脑在极度思念和愧疚下编织的幻境。
因为现实中,她的孩子绝不可能在短短两年间长到这么大;这个认知,让她每一次拥抱这梦中的孩子,都像在饮鸩止渴。
她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一团无比浓郁的黑雾。
他们停在那团黑雾前,像往常一样,孩子毫不犹豫地迈步穿了过去,她的心被巨大的渴望攫住,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穿过它,想要追上那孩子,想看看那边是什么。
但一如每次那样,指尖一触及黑雾,灵魂深处的恐惧就瞬间袭来!那恐惧化作无形的锁链,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臂。
痛苦地缩回手,准备像往常一样回到原点,在那里等他再次出现,可就在要转身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梦境那永恒的寂静,无比真实地炸响在她耳边!
“母亲?!过来呀!我们一起回家啊!我好想见您啊......您就过来吧!求求您!”
黑雾忽然散去,她看见了一道光幕,光幕那头,是一个熟悉的房间,房间里站着一个八岁的男孩,比同龄孩子单薄,皮肤很白,脊背哭弯了,金棕的头发散在额间,碧蓝的眼睛流着泪。
她的心瞬间疼得不能自己,她跑过去,义无返顾地穿过那光幕......
王莎被刺眼的阳光晃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繁复的烛芯水晶灯。
烛芯水晶灯?!
起身看向四周,高高的镀金浮雕穹顶,厚重的雪尼尔绒窗帘......
画眉山庄的卧室?!
还在梦里?
不,不是做梦,人在梦中也许会分不清是否在做梦,但在现实里一定知道这是现实。
她该不会......又穿越回最初的1783年了吧?
不对啊,那南希呢?这次醒早了?不,不对,有什么很违和。
缓缓看向自己的手,两秒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张四柱床上跳下来,扑向房间另一端的穿衣镜。
乌黑的长发,留白的一张脸,独属于中国人的清丽,黑色杏眼因为极致的情绪而睁圆。
身上还穿着现代睡衣——在这纯欧式的卧室里是那么地格格不入,荒谬又刺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巨大的狂喜升起——她能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去拥抱她的孩子了!不再是梦中模糊的光影!她能再见南希了!还有那些挚友!她可以再见他们了!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现在是哪
年了,是两年后的1788年么?希斯克里夫,他在哪里呢?印度?还是没去?
看眼镜子里那张除了南希,无法和任何人解释的脸,她强迫自己冷静,时间紧迫!有人来之前,先出去吧,无论如何,先出去探明情况再说。
情绪压下,记忆瞬间被激活。
打开衣柜,挥掉那股陈年羊毛气味,谢天谢地!当初那身去见詹姆斯的男士衣服还在!虽然蒙着一层薄灰。
蒙着一层灰?那至少说明,现在确实是在‘伊莎贝拉’死后的未来。
她迅速扯出衬衫马甲换上,束紧羊毛马裤膝下的银扣,套上墨绿精纺羊毛男礼服。再把头发扎起,假发戴上整理好,拿着那顶海狸皮窄檐帽比了比,遮不住黑眼睛,但没办法了,就这一顶男士帽子,凑合吧。
把现代睡衣团起来塞到深处,关上衣柜,打开梳妆台抽屉,把值钱的首饰都塞进马裤口袋。
不能走门,目标太大了!
拉开格子窗,清晨的冷空气涌进来,远眺一眼,院子的树木光秃秃的,只有忍冬藤还有绿意,看来这里也是初冬,那应该就是1788年了吧。
小心但迅捷地攀上窗台,抓进忍冬藤滑下去!就一层高,又有柔软的草皮缓冲,虽然打了个趔趄,但没什么事。
“谁?谁在那里?!”一个惊疑的女声从后传来。
王莎身体一僵,本能压低帽檐,转过身。
是玛丽,正警惕地盯着她,“先......先生?”她的目光扫过那身绅士装束,落在她眼睛上,“您、您......”
“玛丽小姐吧?”王莎压低嗓音,模仿着英国绅士慵懒的腔调。
“是,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刚才做客时我说到家里得力的仆人,林顿先生提了一嘴,说画眉山庄最好的女仆叫玛丽,打算升你做女管家呢。出于好奇,我让林顿先生在窗前给我指了一下。”
“啊......是么?”玛丽脸瞬间红了,陷入美好遐想里。
“孩子们在哪儿?告辞前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玛丽被这熟稔的语气迷惑,下意识回答:“在林苑先生。”
“感谢,再见玛丽小姐。”
“再见先生。”说罢又喃喃道,“林顿先生什么时候有长这么怪的朋友啦?唉——不对吧!林顿先生今早不是去镇上参加审判会了么?!”
林苑。
橡树下,哈里顿和小凯西正围着三只猎犬嬉闹玩耍。
一个修长身影无声靠近,停在两人面前。
两个孩子看向来人,瞬间瞪圆了眼睛,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景。
“先生?您…您长得好奇特啊!”小凯西好奇地歪起头,“您的眼睛像黑宝石!您的脸很平,我从没见过您这样的脸!”扭脸问哈里顿,“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长得像个姑娘!”哈里顿回了声,但盯看了会儿后,嫌恶的目光变成思索。
王莎的心揪紧了。她强迫自己忽略他们对自己外貌的反应,依旧压着嗓子:“我是卢卡斯教母的朋友,来替她看看卢卡斯,他在画眉庄园么?”
刚才过来的路上,她就想到了,卢卡斯才三岁,怎么会和哈里顿一起在林苑玩呢?大概率就是在庄园,但她不能在庄园停留,不如来问问孩子,无论是谁给她答案都好,只要能确认儿子的所在。
“卢卡斯上个月已经被他爸爸,就是我姑父希斯克里夫先生,接到伦敦了!抱歉先生,您要白跑这一趟了,麻烦您回去转告南希女士吧。”
希斯克里夫......没去印度?!
“是的,希斯克里夫先生从印度回来了,接走了卢卡斯。”
什么?从印度回来?两年就回来了?
大脑一片混乱,直到她注意到一个一直被她忽视的、显而易见的违和之处——明明只比卢卡斯大两岁的凯瑟琳的女儿,怎么这么大了?而哈里顿,已经完全脱去稚嫩,分明已是个少年。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极其合理的念头猛地击中她!
“孩子们,考你们一个问题,今年......是哪一年啊?”
“我知道我知道!”小凯西高举起手,“先生,今年是1794年!”
1794年?!
王莎僵在原地。
八年?!这里竟然已经过去了八年?!难道,这是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平行世界?
难怪当初刚回去时查资料,工业史轨迹没有丝毫改变,连亨利.莫兹利的百度百科,都没变。
所以,她现在是带着本来的身体,被彻彻底底抛入了异时空?!
震惊、茫然、一种被命运彻底戏弄的荒谬感侵袭着她。
但下一秒,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那种荒诞——卢卡斯已经八岁了!八岁,他长成什么样子了呢?他过得还好么?听两人的意思,希斯克里夫刚从印度回来,也就是说,孩子不是跟着他长大的,那孩子被接到伦敦,会陷入什么处境呢......
繁杂思绪渐渐沉淀为决定。
无论这是哪里,无论过去了多久,无论要面对什么,她都必须先想办法见一面卢卡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思考下一步。
利兹!先去利兹找南希!
......
她一走进马车行,车夫们立刻停下交谈,齐刷刷地投来目光。
车夫们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但一个穿着男装但身形明显单薄、气质阴柔的‘少爷’,再加上帽檐下那张异国面孔,这组合还是足以让整个车行瞬间安静。
有个没忍住的嘀咕了一声,“戏子?马戏团的怪胎?”
一车夫戳了他一下,“一看就是异教徒,别看那黑眼睛了,邪性!小心带来厄运。”说罢起身进去里屋了,明显不打算接这单生意。
“嗨!穿得这么体面,管他是什么,不缺车钱就行呗!”一年轻车夫起身,“嘿!这位少爷?去哪儿啊?就你一个人?你这身板儿,路上颠簸受得了吗?”看对方不回应这调笑,拧起眉毛道,“我可以送你!但咱们可说好了,车钱可得两倍啊!你长这样,谁敢接你的单啊!不得多给点压惊钱......”
“成交!”
初冬的约克郡,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着。
关不严的车窗吹进泥炭沼泽特有的腐殖质味道,马车越走越慢,忽然,车子一沉。
车夫咒骂着跳下车,她也下车帮忙,脚下是令人不安的绵软感,车轮陷入了草甸下的泥沼,马匹徒劳地刨着蹄子,溅起冰冷的泥浆。
“见鬼的沼泽!这路越来越没人走了!叫个人搭把手都叫不到!”他试图用肩膀顶起车轴,喘息着抱怨,“年轻力壮的都奔利兹和韦克菲尔德了,有心野的,更是跑兰开夏去了,谁还管这些老路!”
环顾四周,道边山谷里,散落的几处农舍显得格外寂静,没有一个年轻人身影,只有几个老人。
“他们去那些地方干嘛?”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村子里甚至有回声。
“能干嘛!当工人啊!”他用头指指东南方隐约可见的烟柱,“艾尔河边,还有更南边的,巴林老爷开了得有十几个大工厂!管吃住,还给现钱!村里的小伙子,手脚麻利的姑娘,能走的都走啦!”他松开臂膀,摇摇头,“等着吧,我去前头村里喊人,看能不能凑几个老伙计弄点木头垫轮子。你别乱走啊!这沼泽吃人!”
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最近的村落跑去,留下她和深陷的马车。
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老妇人挎着篮子蹒跚而过,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上惊恐。
“您等一下,”王莎叫住她,指指她垫篮子的报纸,拿出一个当了首饰换的金币,“这个旧报纸,可以卖给我么?”
当然会卖给她,这价格再害怕也卖。
是一份一周前的《利兹信使报》。
头版是议会专版,瞥了眼议题,什么迈索尔纺织税的,迅速翻过,商业版块的一条消息抓住了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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