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40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今日来的是宁府主母,而非安远伯爷,无非是想先探探裴家的口风。

  林氏把宁家人支走以后,找来沈姨娘,如实说了此事,问沈姨娘的意思。她省得沈姨娘不糊涂,才会这般做。

  正如林氏想的那般,沈姨娘应道:“这样的事,夫人与老爷商量做主就是了。”夫人特意问她一句,她应当还以敬重。

  接着又言道:“少津唯有夫人这么一个母亲,若论外家也当是林府。再者说,古来当娘亲的,只盼着孩儿能越来越好,奴婢岂敢用少津辛辛苦苦考来的功名,为自己换一时的风头,而让他仕途上添了累赘。”言语中并不屑于那个“宁”姓,她看明白了宁府的意图。

  “你省得轻重就好。”林氏微点头,又言,“莲姐儿那边,我也会同她说明白。”

  “辛劳夫人了。”

  ……

  家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裴少淮在六科衙门不曾歇着,殿试过后,六部九卿的事愈发多起来。

  他刚读完通政司送来的文书,将一干折子规整好,便见到萧内官过来了。

  步履轻快,脸上溢喜。

  皇帝宣召裴少淮到御书房觐见。

  萧内官是个极谨慎、嘴牢的性子,这回,在前头引路时却透露了一句,道:“陛下派老奴来宣裴大人觐见之前,刚让吏部把朝中的实缺给报了上来。”

  言下之意是,皇帝此番宣见裴少淮,极可能是要给他升一升官职。

  裴少淮正好官满三年。

  谢过萧内官之后,裴少淮边走边思忖,神色颇有几分凝重,对于升官一事并非大欢大喜。

  到了乾清宫,御书房里,皇帝与胡阁老还在议事,裴少淮遂行至殿外回廊处静候,岂料在此处见到同样静候召见的裴尚书。

  裴珏的乌纱帽擦得一尘不染,愈发衬得帽下发丝花白。

  裴少淮略一打量,发现裴珏今日的官服穿得尤为隆重,平日里不常挂着的四色花锦绶、青丝网、玉绶环,皆悬于革带之下。腰上则是皇帝御赐的金缠玉带。

  再加之其他的御赐佩件,等同于把过往的功绩都一一悬挂于身上。

  裴少淮心中明了,裴珏此番不是寻常觐见,而是前来辞官致仕的。在幺孙外派为官之前请辞。

  裴珏听闻脚步声,亦转过身来,见到是裴少淮,神色有几分复杂。他亦知晓裴少淮此番觐见,属晋升官职,皇帝甚至为了他,把朝中的实缺都看了一遍。

  世间悲欢并不相同,甚至有些愚弄人,偏在此时遇见大房长孙,使得裴珏不能悄然辞去。

  裴珏自嘲自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古卷诗句果不欺人,本官先预祝一声,祝裴大人官运亨达、圣眷不断、平步青云,昔日再回首时,不曾遗留半分憾事。”

  “世间岂有不留憾事者?恕下官不敢承。”裴少淮应道。

  “其他的可以不承,这‘圣眷不断’却是不能不承的。”裴珏官途已行至末路,说话都变成刻薄了几分,或说是真实了几分,他道,“裴大人年纪轻轻一身的功绩,靠的不正是圣眷不断吗?若是少了圣眷,又有哪句谏言、哪条新政能这般轻易就铺开走通呢?裴大人一开始便尝到这样的甜头,往后自然依旧这般行事。”

  明明是一刀刀剜过来,裴少淮听着却不觉得刺耳、生厌。

  他并不反驳。

  裴珏又道:“也怪不得,裴大人有名师指摘,学识渊博,一笔文章便到了天子身旁当近臣,岂会明白京外官职的处处为难?”他连连发笑,笑得有些癫狂,继续道,“不管你愿意与否,左右你还需喊我一声叔祖父,我便赠你一言,不管是楼还是沈,亦不管是什么抱团的派系,你有圣眷在便不难将其扳倒,终究与你为敌的、最难扳倒的,兴许是你曾经苦苦相守的东西。”

第150章

  身在殿外回廊,裴珏压着声线,而犹显得脸上神情格外“狰狞”。

  每一句末的气声,急而促,显得那般斩钉截铁。

  一阵斜风吹入回廊,裴珏腰间满挂的玉器摇摆撞击,发出铿铿之鸣,而裴少淮的两片宽袖随风轻轻拂起。

  衣袍浮动,两袖清风,默默中好似回应着裴珏的话。

  半晌,裴少淮笑笑道:“愿裴尚书余年安康,可远远望着,我之所求,绝不会与所守相悖。”

  裴少淮岂会不知,依仗皇权终有被皇权所驱使的一日,又岂会不知,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终有被忌惮、猜忌的一日?

  他甚至知晓,即便他一心为民,天下百姓也未必会时时事事站在他这一边。《六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是因为如此,裴少淮总是循循求进,不敢急于求成。

  裴少淮恰似自嘲道:“裴尚书未必能见到下官功成名就,但必定见不到下官割弃所守的一日。”

  正巧此时,远处大殿门开,胡尚书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裴珏说道:“裴大人既这么说,本官倒想见识一番,裴大人会如何抉择。”他让裴少淮先入殿觐见。

  裴少淮不推辞,先一步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帝喝了口茶水润润嗓,看到裴少淮走进来,欢喜道:“伯渊,你来了。”放下茶盏又戏言道,“春闱、殿试已经结束,你可没由头再躲着朕了。”

  裴少淮行礼之后,皇帝先是与他聊起了殿试。

  裴家父子三人皆可堪重用,皇帝很是欣慰,口中皆是称赞之言,他说道:“真可谓是虎父无犬子,一门诞双杰,你弟弟写的殿试文章,十分之有见地,力谏开海之余不忘民之根本,日后成才可期矣。”

  君臣之间许久未见,并应是同往常一般欢快闲叙的,然裴少淮难以故作轻松。

  皇帝问道:“伯渊今日心中似有顾虑重重?”

  “是微臣令陛下顾虑重重了。”裴少淮应道,他目光落在皇帝书案闲置的一堆折子上,继续道,“微臣若是没猜错,近来弹劾臣染指科考、扰乱殿试取才的折子并不在少。”

  裴少淮为天子近臣、一直力谏大庆开海,而殿试恰恰出题“开海利弊”,他的弟弟、姻亲同门揽下三鼎甲,岂能叫朝中百官不猜疑、忌惮?

  姻亲师友是天然的“派系”。

  皇帝把折子积压了下来,想要慢慢平息,但岂堵得住悠悠之口。

  本就已隐隐呈爆发之态,若皇帝此时再下旨晋升裴少淮的官位,授以要职,必有言官当廷出言弹劾,甚至联手攻讦。

  虽然清者自清,反对的呼声再大,皇帝一人便能镇压下来,但裴少淮并不希望如此——依仗皇威平“乱”,终究还是会暗流涌动,并非真正平息。古来依仗皇权皇威变法者,能有几个得善终?

  他若成了“妖臣”,则开海一事必定折戟沉沙。

  再者说,任由猜疑蔓延开来,少津言成他们初入官场,又叫他们如何立足自处?如何施展才干?

  这些事堆积在一块,裴少淮都曾有过考量,他继续禀道:“微臣愿意出京为官,自证清白,为陛下分忧。”

  皇帝收起了方才的欢喜,多了几分凝重的同时,眼中亦多了几分宽慰赏识。可见裴少淮方才所猜不假,皇帝确有顾虑。

  但皇帝并不想把裴少淮外派出去,他说道:“朕亲自出的题目,亲自批阅的卷子,朕知晓你的清白。伯渊,此事朕自有安排,你无需担忧。”

  裴少淮又道:“陛下,开海一事是微臣所提,微臣若不能从无到有开辟一繁华海港,造福一方百姓,则在朝中辩驳千言万语,始终是苍白无力,难以说服众臣。再者说,朝廷颁布新政,临海各地官吏施行时,犹如摸着石头过河,凶险难料……微臣愿意下这趟水,为后来者摸清水下河道。”

  言辞铿锵有力,已下定决心。

  大庆正值太平盛世,此时若不快走几步,更待何时?

  皇帝低头看着案上纸张,上头写着“户部郎中”、“都察院经历”、“通政司左参议”……等官职,皆是正五品的京官,他没想过要把裴少淮外派出去。

  寻得一个合意的能臣并非易事。

  “伯渊,你想好了?”

  “微臣想好了。”

  皇帝没有驳回裴少淮的请愿,他欣赏裴少淮,正是因为他身上有这股劲儿。不谄媚,无虚言,以事实功绩立身。

  皇帝又问:“伯渊,你想到何处为官?”

  “禀陛下,微臣愿意到嘉禾屿为官。”开海五港中,裴少淮最是看重的一处。

  迟疑了许久,皇帝将案上那张纸折好,夹进了书籍中,道:“朕再想想。”

  裴少淮听出皇帝话中含有不舍,便知此事已有六七分成算。

  君臣相望,气氛渐渐和缓下来,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多了些笑意,道:“伯渊,你做事很执着。”

  裴少淮应道:“若无这份执着,微臣岂能熬过寒窗十数载,来到陛下跟前。”又言,“所幸,陛下对微臣很是宽容。”

  裴少淮退下之后,裴珏带着铿铿玉鸣走入御书房。

  很多事都已心知肚明,无需再多言。

  皇帝看见裴珏腰间挂着一枚枚玉器,想起裴珏入京事君二十余载,着实立下过不少功劳,恳切说道:“裴爱卿,这些年你辛苦了。”

  今时今日,裴珏能得皇上这么一句话,已是满足。他不敢居功自骄,应道:“老臣谢陛下宽恕,给尚书府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摆摆手,示意事情过去了,不必再说了。他说道:“朕会兑现许诺,让你风光致仕。”是功成身退,而非罪臣辞官。

  得了皇帝的允诺,裴珏该告退回家了,他踌躇了一下,言道:“老臣最后还有一事要禀。”就当是他为朝廷最后再做一点事。

  “准。”

  裴珏说道:“老臣奉命南下稽查福建布政司,砍去的只是露于地面的树冠,实则地底下盘根错节,早已纠缠不清。临海之地,官府、乡绅、百姓、水贼、倭寇各成势力,相依相生,彼此制衡,老臣怀疑,那稽查回来的二十余万两白银,还有布政使自缢身死山庄之内,不过是各方势力为了重归平衡,特意缔造出来的假象。”

  言下之意,福建临海一带,实际并不安宁。官商、走私之利,不是只流进了布政使的口袋中,而更像是暗流,渗透进了家家户户,所有人都默许着。

  此话一出,等同于把他南巡数月的功绩折半。

  总归他要辞官了,折半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手指轻敲书案,笃笃笃,指尖下是“嘉禾屿”三字,神色凝重。

  裴珏又道:“一切只是老臣的猜疑而已,并无证据。”这些事隐匿到连南镇抚司副官都查不到,裴珏方才所言,靠的是自己的直觉和推测。

  “朕知晓了。”

  裴珏出了宫,吏部已在宫门外备好马车,送老尚书归府。

  宫墙上乌云翻涌,成片连至天际,乌压压的厚重难以拨开,颇有些夏日里的云青青兮骤雨欲来。

  裴珏道:“这天色似是要下大雨。”却依旧登上了马车。

  马夫笑应道:“四月未出春,雨大不了。”

  行至路半,雨点打在马车上,嗒嗒细响,再沿着车帘布涓涓流下。如车夫料想的一般,未出春的雨并不太大。

  只是黄昏暮暮,又有乌云遮日,不知是雨催黄昏近,还是黄昏催雨来,别生哀愁意。

  行至庙庐处,裴珏撩起车帘布,隔着细雨望着破旧的庙宇,忽道:“行慢一些。”

  他见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正坐在庙宇檐下躲雨,抬首怔怔望着屋檐落下雨水如断珠。

  裴珏取下乌纱帽,几绺未束的白发散在眼前,恍惚间他好似也坐在庙宇檐下,细数着雨珠的点点滴滴。

  正如南宋竹山先生《听雨》所写:“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1]”少时登楼点红烛听夜雨,壮年时游一叶扁舟听客雨,如今只能静坐屋檐前,滴滴点点,萧索凄凉。

  昔时,科考后远赴成都府就任,山高路远屡屡遇到下雨天。路迢迢,夜宿雨,一场雨嘀嘀嗒嗒到如今,依旧不止。

  ……

  散衙归府的裴少淮同样遇到了这场暮春黄昏雨。

  他本还怔怔想着,要如何跟时月讲离京外任这件事,结果马车猛晃了一下,而后微斜,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