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一旦他们在邺城犹豫,就恰恰是刘勃勃的机会!
五日之后,他们这一路主力也会向邺城进发,作为后路支持。
若是邺城因这个错误的消息选择打道回府,那他们这慢一步的行动或许也恰到好处,能从中做出拦截。
自副将看来,他的这位将军能被天幕夸赞为全方位的强,绝不只是因为他的勇武而已,而是摸爬滚打在军营中的二十年给他积累了太多的经验,哪怕是在这等魏军行将大举进攻的危急关头,也能稳住局面。
在这一道命令当中,这行军的队伍好像突然间就褪去了几分浮躁,随同四合的暮色一起沉寂了下来。
可队伍之中,人是在动的,士卒是在前行的,而这一路的主将也已握住了手边的兵刃,死死地凝视着北方山峦堆积出的阴云。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在将函谷关的守备要事移交给苻晏的时候,一种突如其来的躁动就这样平息了下来,让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参与到这场征讨邺城、阻止魏国阴谋的战事当中,是一场近乎宿命的对战。
而不仅仅是为了,在陛下的众多将领中争出个高低来。
“将军?”
“无事,我在想魏王此举的用意。”刘裕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几分不太对劲的地方。
就像陛下不会选择贸然打向关中,建康这边才有过士族反叛失败的警醒在前,那麽就算魏军能够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避开了洛阳方向的眼线,随后挥兵南下,也一定会被真正军民同心的建康拦截在外。这样的全线入侵稍有操作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甚至比当年苻坚输掉的几率更大!
可他虽然在心中冒出了这样的疑惑,却终究还是没能想出一个理由来解释。
他们此刻也已急速发兵,为防局势恶化,来不及用更多的时间来确认其中的情况。
就算真错怪了魏军,提前增兵于邺城之下,防止他们要从这一路进军,也不算做错!
所谓防患于未然,正该如此!
不过这些话,好像就不用和部将说了,以免军中以讹传讹,闹出什么流言来。毕竟这当中,还有一批迫切为国效力的非正规军。
“魏王的用意?”
刘裕道:“天幕已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何还要负隅顽抗,难道直至此刻也还觉得,陛下会苛待胡人不成?”
副将连忙回道:“那就由我们,去邺城告诉他何为天命所归!”
……
不过,这两人不知道的是,身在邺城的并不是拓跋圭,而确确实实就是魏王后。
崔浩望着她伫立于城头的身影,有片刻的怔愣,还是选择从后方的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了她的身后。“王后。”
刘夫人没有即刻回答,仿佛视线仍有一阵,停留在邺城残存着血色与焦黑痕迹的城头,直到崔浩准备再喊她一声的时候,她才忽然说道:“我已许久没有在外走动了。居然觉得这样一座破败的城池也格外有意思。嗤——”
“崔先生有何事要告诉我?”
“我们不能在邺城停留太久,这里只是我们的后方而已,不是我们要驻扎甚至是镇守的地方。”崔浩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书信,“就在刚刚,我们的人还截获了一封密信,是由大应的将领传递回南方的。他们以为能将信混在燕国人彼此联系的密函当中,被我们忽略掉,却不知道当我们抵达邺城的时候,就不会允许任何人越过这边界!”
刘夫人眸光一转:“信上怎麽说?”
崔浩的后槽牙隐有发力:“负责协助燕国出兵向我大魏反击的,是那位楚王桓玄!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楚侯桓玄!您猜他是怎麽过来的?居然是渡海去的辽东!”
谁能想到啊,永安看起来一直在后方选拔贤才、治理内政,居然还能给桓玄以这样的一份信任,完全不怕他会在抵达辽东后裂土封王。
这份信任恐怕是任何一个做臣子的人都想要的。
但当这对君臣是他们的对手时,情况就没有那麽美妙了!
“在抵达中山后,他们一边向前探路,一边继续在趁乱剪除北方的士族势力!现在正在尝试全占河北,与永安的疆土接壤。”
刘夫人心中腹诽,若是换了她是永安,还能有这样的机会提前正本清源,谨防有人俯首卖乖,实则暗藏祸心,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这样一来,崔先生的立场应该就更分明了?”
崔浩:“是!”
刘夫人再问:“如果他的目的是全占河北,现在应该已经南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即刻北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崔浩再次给出了一个坚决的答案:“是!”
“好,那我们出兵!”
……
但这个打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效果,好像并没有那麽容易实现。
若这支兵马的统领权在慕容熙的手里,他或许会有几分松懈,但真正负责这场“燕国复仇战”的人不是他,而是桓玄。
为了洗清自己笑柄的身份,哪怕在攻克中山时不曾遭到任何一点有效的阻拦,在转道南下的时候,桓玄也接连派出了数路临时培养的斥候。
而其中的一路,赶在他即将真正领大军南下前,带回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前方,在原本已经不剩多少兵马驻扎、曾经被刘勃勃攻破的邺城方向,忽然出现了数量惊人的魏军。
不是三千五千这样的数量,而是起码数以万计,就拦截在了他们的前路上。
慕容熙到底还是年轻,已直接从原本坐着的状态跳了起来,“楚侯,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桓玄冷冷地瞥他一眼,顿时将他想要查找机会金蝉脱壳的想法,又给瞪了回去,“什么情况?就是我们先前准备送入大应的信件可能已经被截获的情况。”
“你不会觉得,我们从辽东杀到河北,一路肆意妄为,按着魏军和他们支持者的脸狠狠地打,魏军不会做出任何的反应吧?”
慕容熙脱口就道:“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吗?他们要打,我们就跟他们打!”桓玄心中也有一瞬的惶惑,可他的袖中依然放着那份陛下交给他的圣旨,作为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将他稍有飘忽的情绪又拽回了地面。
桓玄抬眸,厉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不对,还是有的!”慕容熙匆匆说道,“按照斥候带回的消息,魏军的兵力远胜过我们,那要如何来打?”
贸然应战,与送死何来区别。
桓玄镇定地开口:“兵力不足,那就增兵,我们一路打来,都是胜利的一方,根本不该是由我们来避开他们的锋芒!从后方调度士卒来,肯定是不够的了……”
他只略一思忖,就已给出了一个异常坚定的答案:“打出旗号来,以中山为中心,向周遭征兵!”
“可是……”慕容熙讷讷出声:“自先帝去后,慕容氏在北方的声望就一落千丈,这北方也向来是很现实的,谁赢了谁就是主宰。按照这样的规矩,我慕容氏的复仇名号用在拉升士气上尚可,用在征兵上,却没那麽好用。”
桓玄拍案而起:“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打出慕容氏的旗号了,如今局势有变,我们的对策也要改一改。不只是你们朝中重臣知道归属有变了,直接对外正式宣告——燕军由大应接管,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大应的冀州!”
“天幕有言,统一的天命落在陛下的身上,这些北方的鲜卑人是要等到陛下打来,随同拓跋圭一并送死,还是要来搏一搏这份民心汇聚的从龙之功?圣旨在前,请他们给个决断!”
桓玄说话间,已举起了袖中的圣旨。“这,就是陛下要为冀州百姓负责的圣旨。”
慕容熙:“……”
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桓玄拿起来的,还是当日说敕封他为征西将军的那一封。
第105章 南下破敌,以迎王师!
慕容熙能活到如今,和他的心思细腻还是分不开的。
他清楚地记得,当日桓玄在朝堂上举起的那封圣旨,在接近下缘的位置,有一处因洇湿后风干而形成的卷翘,在这封圣旨上也有。
总不能说,应朝为了防止有人伪造圣旨,居然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追求统一,作为特殊的标志吧?
那应当就是同一封,完全是被楚侯以空手套白狼的方式用出了第二次!
他就不觉得尴尬的吗?
慕容熙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对于桓玄将圣旨用出第二次,还说“这是陛下要为冀州百姓负责的圣旨”,心中吐槽了数声,一边又飞快地答应道:“我即刻让人将消息宣告下去!”
他掉头就走,又听得桓玄在他背后问道:“……你就没什么疑问?”
慕容熙脚步一顿,吐出了一口气:“生死面前,何敢有疑!”
起码,永安能给他一条活路,在桓玄的带领下,他们也真的夺回了中山。
而现在,魏军的反击近在咫尺,他唯独能做的,就是再信一次桓玄。
……
“阿郎,外面是什么声音?”一名伏在案前修缮角弓的姑娘忽然抬起了头。
掀帘而入的男子有着一张典型的鲜卑人面容。当屋中只案台上点了一盏油灯时,光影明灭,更显他颧骨极高,下颌有些发尖,乍一眼看去,神情尖锐而不好亲近。
可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哪有什么冷厉凶悍的样子。
那女子抬脚就朝着他踹了过去,“说话!别在这里抖腿发愣。”
那男子摸着腰间带鈎上那枚用于寻求庇佑的野鹿图腾,终于镇定了下来。开口之时发出的,却仍是颤声:“打!打起来了!”
女子瞪他:“不是早就打起来了吗,这话还用你说?”
之前,是魏国压着燕国打,现在是燕国倒打回来。反正天天都是个打。
当然,对他们来说,倒是并不太介意由谁领导,只要躲开两方争斗的前线,免于遭到屠城之祸,其他的都没那麽重要。
反正他们没多少家产,还有打猎的本事,那就自有办法谋生。在这地广人稀的北方,总还有猎物让他们捕捉。
又因他们归属于没甚名号的小部落,也没什么国家归属。
打起来也就打起来吧,何必着急忙慌成这样!
“他说不清楚我来说。”一名同样身着鼲子短衣的男人跟进了帐子。“这次,不是魏军和燕军打起来了,是应军要和魏军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那鲜卑姑娘反手抓住了那才修到一半的角弓,厉声发问。
哪怕她的理智知道,这角弓此刻还派不上用场,但战斗的直觉,依然让她先抓住了武器,仿佛唯有这样,才有继续出声的底气。
她的同伴显然知道她的习惯,没示意她不必紧张,就已说了下去:“方才,燕军对外打出旗号,已正式归并入应朝,代表永安大帝征战河北,楚侯桓玄也在军中,声称,正是他将燕国太子慕容会救出,替他们主持复仇。现在,魏军拦截在了他们率领燕国兵马投效永安的路上,邀请沿途鲜卑各部加入他们——”
鲜卑姑娘嘶了一声,抽 了口气:“燕国士卒没闹?”
“没有!他们的太子不觉得有问题,随军的朝臣都不觉得有问题,楚侯还带去了永安大帝的圣旨,比起太子朝不保夕,只能龟缩于辽东,比起先前还有慕容宝这样的荒唐君主,当然是天幕说的永安更好。”
“你说实话,”那后进来的同伴盯着她的眼睛,“之前听天幕说永安如何用人、如何养民的时候,你听着不心动吗?”
鲜卑姑娘沉默,却又忽然上前一步,揪住了同伴的领子:“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谁不知道,你祖辈就是汉人,是被迫滞留在北方的,你也做梦都想要回到汉人王朝的统治下——”
“可那也得是一位明君统治的王朝!”男人振声,打断了她的话。“若是还如那荒唐的晋朝一般,我巴不得自己就是鲜卑人,是这荒原上的一匹奔马!你若是怀疑我说的话,大可以出去听听,那些燕国士卒是怎麽说的。他们在说,永安陛下已提前送来了圣旨,愿意诚心接纳冀州百姓,不论种族,凡为夺回疆土立功者,便和与现在的大应子民一样,分得属于自己的土地!”
“……”
同伴的眼神不会说谎。
何况就在这时,还有个声音从边上响了起来:“祖郎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鲜卑姑娘的眼神动了动,忽然一把将那未修缮好的角弓揣在了背后,从一旁的箱中取出了另一把弓,挎在了手中,迈步就向帐外走去。
她又忽然脚下一停,转头向另外两人问:“你们还不走?愣着做什么,尤其是你!”
先前她是怎麽被人吼的,现在也怎麽怒斥了回来:“你要重归故土投奔明君,我要得一份投名状,在明君手下谋生,再不走,岂不是要让别人抢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