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但陛下您不是说了吗?”褚灵媛忽然扬起了一个有些灿烂的笑容,“做将领的人,在本事之外,还需要一点运气。您是将领之中的将领,杀了皇帝的皇帝,那您此行——”
“一定有万民目送,天命加身!”
她将那一支支兵马都摆在这棋局最恰当的位置了,又为什么还要担心呢?
褚灵媛想了又想,觉得只有一个说法能够解释,那就是陛下她在即将见到“朋友”前的“近乡情怯”。
但没关系,她别的不行,给陛下鼓劲这件事一定行!这样往后大家提起她,想到的就会是陛下亲征拓跋圭时她的表现,而不是她在陛下面前丢脸地哭!
陛下也果然笑了:“有没有天命加身不重要,但你说万民目送,我还真想看看,他拓跋圭逃不逃得出这一双双眼睛!”
……
王神爱在赶路。
此刻拓跋圭也正在急奔折返平城的路上。
但相比于永安陛下只有少许迟疑犹豫,生怕自己不能做得更好,又在下属的鼓劲中再无半分迟疑,拓跋圭的情绪就要煎熬太多了!
夏夜烦闷的夜风,让他只想张弓搭箭,射杀几个猎物。
偏偏耳边还有个没点眼力的东西,在这里推波助澜。
“这姚兴也未免太过可笑了,明明天幕都已经提醒过他了,不可耽于佛教,不可从心所欲,他可倒好,治国治着治着,居然把一个尼僧敕封为国师了,还一边让人效仿永安挖掘水渠,一边给这国师铸塔。”
“最可恶的就是,您去找他,让他出兵洛阳,分摊一路压力,转移永安的视线,他还有那样多的理由来拒绝!”
“说得好像没有我们的帮助,他能自己解决凉国一样。那吕光虽然已经是半死不活,强弩之末,但怎麽说都有这麽多年的积威,也是那西凉的地头蛇,哪里是——”
“闭嘴!”拓跋圭一句话喝止了亲随。
他难道不知道姚兴此人荒唐可笑且可恶吗?但他更知道,当他这边已面临内部起火的局面,并没有这个资格去指责姚兴的所作所为。
彼时他抵达关中附近,抢先于姚兴一步杀人,于是能站在更高一步的位置上,发起和姚兴的结盟。又因为天幕对于姚兴的种种戏谑调侃远多于他,才能更加理 直气壮地向姚兴展示自己的优势。
但这种结盟,哪怕是用脚去想也知道,一定是脆弱的。
当姚兴因为永安的舆论打击而焦头烂额,不得不选择玄学的门道来寻求心理安慰时,这个结盟中间,就已经出现了不容忽视的裂缝。
而拓跋圭内部出现的动乱,关中面对的天灾挑战,更是让他们两方各有一个需要迫切解决的大问题,无法将力往一处使。
从名义上来说,在面对永安的时候,他们还是同一阵营的,但——不是现在。
姚兴有姚兴要做的事情。
拓跋圭有自己的使命。
他必须证明,他之前说的自己后方有人拼命、不易起火的说辞是真的,证明他离开魏国都城的这一段时日虽有波折但大体无恙,证明他依然有和秦王结盟的资本,而不是一个局势危殆的倒霉蛋!
拓跋圭的手中,那根缰绳已不自觉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甚至因为他过分使劲的发力,勒得掌心生疼。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同行之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亲随:“……”
刚才让他闭嘴的是拓跋圭,现在让他重新说话的也是拓跋圭。论起反复无常来,其实魏王比起姚兴来说也没差多少。
“您若是再跟他分析分析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是能听明白的。”
拓跋圭冷笑:“那你信不信,他的那个国师一定会想办法旁敲侧击说服他的。”
亲随:“……啊?您是说——”
“怎麽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平白无故地给姚兴治病又为他指点迷津呢?怎麽会有人在听到了天幕所说的种种之后还觉得他是个明君,能够扶得起来呢?又怎麽会有人明明说要救关中,却用的大应的伎俩?”
拓跋圭觉得,只要他没瞎,他就看得出来,那位法师的来历绝不寻常。因为他从不相信,会有天降馅饼的好事情。
亲随惊问:“那您为何不将此事和秦王说清楚?若是他知道自己遭了诓骗,必定会将那法师解决,再度与您联手……”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分明看见,拓跋圭用一种近乎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笑话?我们和姚兴看似盟友,实则也是竞争对手,天幕都说了姚兴此人并无远见,你觉得他能理解我说的全部?我们也没有这个时间去抓那位法师的狐狸尾巴!”
这才是关键。
拓跋圭从没如此厌烦过一个人,姚兴无疑是直接冲到了首位。
若是一个人足够圣明,便如永安这样的对手,他会敬畏会尊重,甚至无比期待于和对方决出胜负,若是一个人足够昏庸,拓跋圭根本就不会当他是一回事,只会将人解决,然后丢到脑后,就像现在,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慕容宝的样子了。
但若是一个人能同时满足圣明和昏庸,且二者杂糅,时常各自显现,昏庸还出现得不合时宜,那这个人便是最让人讨厌的盟友!
在无法得到姚兴的有效支持下,拓跋圭围魏救赵的策略直接化为泡影,只能选择放弃在关中北部暗中经营的根基,用最快的速度撤回魏国。
魏国那边——
刘夫人胆大包天,选择捏造魏王旨意成为王后,随后统兵出征,这一点完全踩中了拓跋圭的逆鳞,但即便是拓跋圭也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调度军心最好的办法。崔浩没有提出反对,也代表着这是彼时最好的决策。
同时,作为继承人的拓跋嗣还被留在平城镇守,对于国中众人的情绪也能起到安抚的作用。
可这也同时宣告,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地区,战况已经恶劣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拓跋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去谴责谁,去怒骂谁都没有意义,尤其是姚兴和他的“王后”。
前者,一旦他解决了国中的隐患,还和对方有重新联手的机会与必要。
而后者,起码是与他站在一起的,也应当并不希望看到魏国灭亡。
但或许是夏风燥热,一直到他重新越过子午岭上的秦时驰道,随后马蹄如风地奔向平城时,才终于感觉到久违的冷静涌上了心头,让他能够继续用冷酷而果敢的眼光看待眼前的局面。
随后,这亲随就听到,拓跋圭下达了一道奇怪的命令。
他们这一行人忽然调转了方向,不去平城,而是转道晋阳,直接在更靠近洛阳方向的“前线”调兵!
……
拓跋圭翻身下马,脚步匆匆。
身上的斗篷已满是赶路之中沾染的尘土,面色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但在这一众骑兵停在晋阳城下,面前的城门缓缓开启时,又见他龙行虎步,仿佛走出的每一步都仍是异常稳健。
“让守城的将领来见我!”
卫兵的脚步一顿。
拓跋圭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对,一声厉喝:“什么情况!”
“之前……您让李将军驻守邺城,王后出兵后,将李将军从前线换了回来,留守晋阳,随时待命。”
这是刘夫人与崔浩的一并商议。
在当时河北的局面下,若是这支持军和李栗的意见相左,必然要出问题,还不如将他撤回,随时调度。是用来提防河东方向的敌人也好,是作为后备军队拱卫平城也罢,都不会出错。
“然后呢?”
卫兵答道:“十日前,李将军收到消息,应军从洛阳发兵,意图进攻我魏国,出征的兵马还不少,便南下应战了。斥候还打探到,那边领兵的将军挂着一面刘字军旗……”
“然后呢?”
然后?
卫兵有点不敢说了。
“时至今日,还没收到李将军的消息,我们又不敢擅动,只怕……”
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110章 哪个刘将军?
拓跋圭额角一跳:“他为何如此鲁莽!”
应军摆出了出兵的阵仗他就应战,他是应军的应声虫吗?那也难怪王后和崔浩抵达邺城后直接就将他赶了回来。
要他说的话,这决定可太对了。
“晋阳乃是重镇,后方的平城更能源源不断增兵。就算应军真能从洛阳派出大军又如何?他只要能稳守此地,这条路就是走不通的!”
难道他出兵就反而能更为快速地歼灭敌人了吗?
简直愚不可及!
卫兵更想哆嗦了。“或许是因为河北战局,让李将军他……”
“我不想听什么理由。”拓跋圭声音更冷,“我只想!尽快!知道目前的情况!”
他不知道李栗还记不记得,彼时他们被迫撤出河东的时候,他还曾经和李栗说过,下一次,千万不能被那小将给骗了。
结果这一次……他真是好样的!
这次干脆是连自己的消息都给整不见了。
“又是被那姓刘的给解决的,他今年几岁了,连个孩子都玩不过!”
拓跋圭接连数次深呼吸,强行遏制住了持续上涌的怒气。可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再如何生气也没用,还不如……
“让人速至前线调查军情,另派一路人,向平城报信,增兵晋阳。”
拓跋圭目光沉沉,只恨不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在睁眼闭眼之间让自己的视线穿透眼前的重重山峦,看清楚敌方在各地的布置。
应军不该有这麽多兵马,能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定……
一定有哪一路,是其中的薄弱!
比如说——
……
李栗已经被饿了三天了。
应军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打算直接将他杀了,还算“好心”地给他供应了饮水,让他虽然腹中空空,却还是活了下来。
于是,在听到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出现的正是那个介绍过身份的应军将领时,李栗还能聚起力气,愤怒地向对方喝道:“无耻之徒!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还是不明白,我怎麽就无耻了。”
刘裕抱臂而立,俯瞰着这个被捆成粽子的家夥,“我只是希望能从你嘴里得到一些和魏国有关的消息,在两军交战中,此事也并不少见吧。”
将人饿上一饿,熬上一熬,仅此而已啊。
怎麽就到了“无耻”的地步呢?
看来,这位鲜卑贵族的汉话还是没学好,建议回炉重造。
李栗咬牙,怨气冲天:“你连你女儿的名头都用,难道不是无耻吗?”
刘裕都愣住了:“什么叫我连我女儿的名头都用?”
但这话问出的瞬间,刘裕又顿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