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不对,他好像知道李栗的逻辑了。
李栗不是崔浩,没有正面和刘裕在洛阳交手过。在李栗的印象中,他抵达河东前线的时候,刘裕已经转道前往函谷关,并不在洛阳与河东的这片战场上。
在驻守关隘期间,这位天幕盖章的应朝名将,更是不负永安陛下的期待,在函谷关对着秦王姚兴给出了致命一击。随后也一直驻守在此地,屡次向关中发起袭扰。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座拦截姚兴的铁壁,也势必会是应朝进攻关中的头号将领。
那麽当李栗收到消息,有一位姓刘的将军统兵向魏国后方逼近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想法会觉得来人是谁?
反正,肯定不是刘裕。
他好好守着函谷关,担任着这样一份要职,姚兴近来还表现得锐意进取,需要由他来拦住对方的脚步。那他有什么好动的!
想到先前,某位姓刘的小将军是如何绕路到了后方,烧掉了敌军的粮草,又是如何印证了天幕说的话,在北方行动自带地图,李栗几乎是直接将这“刘将军”的目标锁定在了刘义明的身上。
必定是她!
不错,之前拓跋圭提醒过他,下次再遇到刘义明的时候一定一定要万般小心,但并没有和他说,他不能出兵啊。
可他怎麽都没想到,这所谓的刘将军……
居然不是刘义明,而是她那个稳重却扎手的父亲。
全副武装,精锐齐出的李栗,就这样对上了战意高昂的洛阳兵马,更是被统帅刘裕身先士卒,直接挑落了马下,结束了他能继续为魏王征战的生涯。
……
刘裕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把我当成了陛下的轻车将军?”
轻车不轻车的,李栗不知道,但他认错人这事算是被证实了。刘裕看着他的表情都能猜到那个答案,不觉心中一阵好笑。
可在这好笑之余……
等等!
李栗忽然感到,有一道刺人的目光扎在了他的身上,他猛地抬头,就对上了刘裕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下一刻他就看到刘裕抬手示意远处的士卒靠近,吩咐道:“找个纸鸢,将他挂起来,挂得越高越好!”
“将军,我们……”副将大为不解。
按照刘裕最开始制定的计划,他们应该调转方向往邺城去的,可现在,按照这句吩咐来看,他们似乎还要在此地滞留一阵子?
刘裕忍着笑意,问出了一个问题:“你说,什么样的人,会用这种手段来折辱敌军的将领呢?”
虽然刘义明在陛下的教导下飞速成长,不会干这麽幼稚的事情,但她的年龄在这里摆着呢。
她会不会这麽做不要紧,敌军觉得她会这麽做就够了。
那麽紧接着的问题就来了,李栗会觉得,这里负责带兵的是刘义明,其他的魏国将领会怎麽想?
魏国是不会希望失去晋阳这个门户的,所以迟早也会往这个方向增兵,最迟不会超过半个月。派来支持李栗的人,也不会耽搁太久。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能多解决一个魏军强敌,就算是赚到了,也同样是在减轻邺城那一路的压力。
“让人传讯邺城,我这边晚一些到。”刘裕望着北方,神情中是蛰伏的战意。
……
等拓跋圭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了。
魏王亲自抵达晋阳前线的消息,不仅让太子监国中稍显浮躁的平城即刻间恢复了战备的状态,也让南下探查情况的斥候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只为了尽快将消息带回到拓跋圭的面前。
十年魏王生涯的积威,让他足以在今日局面下,依然能震慑住魏国境内浮动的人心。
可当斥候跪倒在他面前的时候,颤抖的声音仍有些吞吞吐吐,仿佛遭到了莫大的惊吓。
“李将军带着南下的兵马确……确是惨败。俘虏都已被送向洛阳的方向。”
“这也值得你吓成这样?”拓跋圭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李将军被……放到了天上!”
斥候哆嗦着打了个寒颤,眼中仍是未褪的惊骇:“最开始,他们只是把人绑在了高架子上,我们还想着能否找机会营救,结果就看到李将军被他们绑到了一只巨大的纸鸢上,然后也不知是哪一根绳索松了,直接砸到了地上。”
“就这样了应军还没放过李将军!他们直接把李将军剥皮填草,重新当风筝挂了起来,还在送走了俘虏,整顿了军伍后,向晋阳方向开进。”
亲眼见到这样可怕的一出“恶作剧”,魏军的斥候怎能不怕!
拓跋圭的脸色也已经阴沉了下来。
“虽有天赋,但也实在是歹毒而狂恣了!”
“好一个刘将军!”
当然,对于向来奉行野性生存之道的魏国来说,是不是过于歹毒,其实还可以再商榷一下,但狂妄恣意却是板上钉钉的!
拓跋圭的心中,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有了结论。
他自关中方向回来得太晚,不仅没能得到姚兴的出兵支持,收到的种种战报也都是滞后的,更麻烦的是,被他派遣向东去的斥候因要越过太行山的陉口,注定了不可能这麽快带回军报。
迟则生变,他等不了那麽久!
他只能寄希望于,在他回来之后,能用最快的速度将战局打开一个口子。
现在,应军战场上的其他地方姑且不论,有一个弱点却已经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天幕的吹捧,永安的赏识,上一次和这一次的得手,果然是在揠苗助长!”拓跋圭自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来人,传我军令。”
从平城紧急调度的骑兵,留守晋阳的精锐,还有临时自周遭征调的兵马,在这道军令之下,尽数汇聚到了拓跋圭的面前,仰望着这位正当盛年的魏王。
“永安不仁,令部下将我北人剥皮实草,若真让她统一天下,我等必不得好死!恳请诸位随我出征,攻破此路应军,解河北乱局!”
拓跋圭面色不改,说出了一句起码对面前士卒极有说服力的话:“秦王已自关中起兵,再度兵进洛阳,但诸位难道要看到旁人立功吗?”
“不!当然不能!”
“大王万岁!”
“我们杀过去!”
在他话音落定的那一刻,士卒纷纷举刀而呼。
拓跋圭也跳下了高台,翻身上马:“随我——出征!”
他心中战意沸腾。
毫无疑问,他要用刘义明的头颅来警告永安,哪怕天幕让所有的东西一应加速,这世上还有一个东西无法被天赋所取代,那就是在时间里积攒的经验。
他还要用这一场胜利来发出信号,此前他不在前线,才让永安的人手侥幸有机可乘,但在这局势幻变的战场上,他依然有翻盘的机会!
为了更进一步吸引那骄狂的小将军来发起进攻,拓跋圭甚至毫不犹豫地打出了拓跋氏的王旗旗号,向着南面迅速进军。
就连收到斥候消息的刘裕都呆住了一下:“……拓跋?”
还是王旗?
“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拓跋圭在上位之后,对自己的同母兄弟都没有留手,送去了燕国做人质,其他的叔伯长辈更是没剩几个。”
“……甚至不管还有没有这样的人,这些人都不配打出王室的旗号!”
能用上这个信号的,只有拓跋圭本人,和他的继承人。
但不会有人觉得,在这个时候,在李栗被不慎弄死又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对待后,那个年仅六七岁的太子能亲征吧?
唯一的解释,好像只有一个了。
刘裕和自己的副将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拓跋圭?”
只能是拓跋圭了!是被他们之前认为,往关中虚晃一枪后兵进邺城的拓跋圭!
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刘裕在之前完全没料到,他只是想要从魏国再钓个大鱼,结果钓上来的是人家的鱼王。
还是一条以为自己可以吃小鱼的鱼王!
但在片刻的狂喜之后,刘裕又已强行按下了种种混乱的思绪,眼神中恢复了清明与冷静。
不,他不能乱。
他没忘记,自己所统领的队伍并不全由他训练而成,其中还有着诸多短板,一旦让拓跋圭意识到局势不对,便要前功尽弃。
这场两军相逢的交战,他也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刘裕心中快速地滚过了种种战略,却最终先变成了一句话:“去取一把长槊来,染成黑色。”
……
夏日的热浪好似是被隔绝在群山之外的。
从晋阳向南的两山夹道,到了入夜时分,更是穿堂风呼啸而过。
数名魏军斥候望着后方的大营,又看着前方黑沉沉的夜色,颇觉这巡夜的工作并不好做。
剧烈的山风掩藏掉了夜色里的大半声音,真正能听到的,都已到了近前。
今夜又恰逢无月,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当中,压根看不出多远。
士卒搓了搓手。
“也不知道大王是怎麽想的,非觉得会有人来袭营。”
“大王的经验比咱们多多了,相信大王的准没错。”
“也对……”
那答话之人刚出声了两个字,便忽然瞧见,在前方的夜幕里忽然有一道一闪而过的火光。
火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但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道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轰鸣而来,在一瞬间助长了风声。
他何敢犹豫,一把抓起了手中的锣锤,就砸向了手中的铜锣。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支破空的利箭从夜色中探出了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唔——”他喉头一痛,松开了手。
但这一箭虽然神射。准确,却还是无法阻止,那铜锣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下一刻,惊闻这一声的另一队哨探,也当即扯着嗓子,伴随着锣鼓,喊出了一声“敌袭——”
信号还是被发出来了!
“咣咣”金声震天。
声音响起的刹那,营地之中临近这一侧的灯火接连亮起,像是有人匆匆在做出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