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夜载月
桂英却只是叹气。
柳英连忙凑上前来给她卷帘子,低声问:“没大事儿吧?”
桂英面色凝重,柳英不免心里一沉。
桂英进去把自己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这个点儿阿哥应当是在阿哥所休息的,桂英虽说是去送吃食,但跑腿这种小事哪用得着她这个大宫女去,她去是为了替娘娘看看阿哥。
谁料这一去练阿哥面儿都没见着,问了人,只说是阿哥还在校场上,暂时没回来,又说人很快就回来了,让她略坐一坐。
那回话的人神色如常,桂英起先也没当回事儿,略坐了坐,她就打算回来,从院子里一路出来,里头的人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反而起了疑心,无他,八阿哥素来喜爱洁净,虽然喜欢玩闹骑射,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漱,她当年做小宫女的时候,就见八阿哥身边的小太监们天天都累得很惨,但笑得很开心,一问才知道是给阿哥抬水的,经常能得阿哥赏。
阿哥所里伺候的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备水当然要掐着准点,但他们不慌不忙的,可见阿哥这个时间不会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以至于他们习惯了这样。
这也就罢了,阿哥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可是,娘娘这边的册子上却是半点没有提这个。
他们既然瞒着,那必然是有什么事儿。
再一想,近来娘娘这边的麻烦事儿,不免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攸宁听罢面色也沉了下来,她跟桂英想到的是一样的。
世上巧合纵然多,但前脚她‘失宠’,后脚胤禩那边有了变动,就容不得她不多想。
或者说,对于孩子,多小心也是不为过的。
皇子的课程繁多,皇上一贯也是要求严格,但是对于年纪小的阿哥,只有一项课程是皇上要求不高的,就是骑射,用他的话来说,小孩子身子骨还未长开,运动过度反而损伤筋骨,所以叫人格外注意。
所以攸宁一听到校场就警觉起来。
她抬手叫人去太医院一趟:“这个时候阿哥还在校场上,实在是辛苦,叫人调配些解暑汤药送过去。”
桂英抬头,实在是自家主子突然转变了行事风格,叫她有些疑惑,若按着往常,自家主子是不喜欢兴师动众,惊动太多人,起码要把八阿哥叫来了解了情况,才会做出反应。
不过她并未出声,隐隐觉得主子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毕竟这会儿也不是以前。
攸宁也觉得自己这会儿看事情的思路变了,若是往常,她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弄清楚胤禩到底怎么了,然后再想对策。
现在她想到的却是,以后宫众人对她的关注程度,要是她们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必然会好奇上门打探,就算是冷眼旁观的,看她的眼神也一定会不一样。
她也相信自己在后宫倒不至于人缘这么差。
那就是这件事情她们也不知道,包括前头那些阿哥们的额娘,甚至是和五阿哥联系更紧密的宁寿宫。
这倒是奇了,有什么事儿值得这么多阿哥联起手来瞒着人的。
校场。
喝到解暑汤的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以及八阿哥面面相觑。
几位阿哥们自然是不肯委屈了自己分毫,大喇喇或坐或站在早已搭好的凉棚下边,饮着解暑汤,旁边自有小太监们给揉肩按腿扇扇子。
三阿哥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拿过旁边太监的扇子自己慢悠悠扇着,虽然热得头晕还是保持着在场大哥的范儿,苦口婆心地关心弟弟身体:“你们啊,年纪还小,得悠着点儿?”
四阿哥坐得端正,仰脖子喝完汤药,盯了一眼不远处站在阳光底下,满脸愁苦的骑射师傅。
五阿哥跟七阿哥相互搀扶着,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
八阿哥仗着哥哥们的关爱,自己躺了一张椅子,被小太监扶起来,喝了一口汤药瞬间喷了出来,苦着脸喊:“这汤里加了黄连!”
几个哥哥一点也不友爱地哈哈大笑起来。
三阿哥笑得最畅快:“老八,宁额娘这是在说你哑巴吃黄连呢!”
他虽然是哥哥,但实际上并不热衷于骑射,一开始只是以为骑射师傅有意在锻炼老八,故而没放在心上,还饶有兴趣看着四弟跟八弟较劲儿,然后扭头围观五阿哥这个滥好人和七阿哥这个好哥哥关照八弟。
时间一长,他也觉出味儿来了,这是在故意为难八弟。
发现的时候自然是很不高兴的,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总不好遇着点事儿就回家找额娘吧,因此就带着几个弟弟一起撑下来了。
那骑射师傅背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指使,总之是个没骨气的,几天下来就不敢了,这样的轻易退缩反而激起了几个阿哥的脾气。
爷是你想糊弄就糊弄,想不糊弄就撒开手放你跑掉的那种人吗?
必然不是!
因此到了这会儿,下不去台的人就成了那骑射师傅和背后的人。
大家伙儿在八阿哥的提议下,都想看看这个骑射师傅病急乱投医会投到何处去。
而且,想想能为汗阿玛和太子二哥揪出一个朝廷奸臣来,那是多好一件功劳啊?
他们本以为这骑射师傅的骨头会和先前一样软,被他们逼迫几天就不打自招了。
谁料不是如此,
到了现在,彼此之间僵持住了。
让几个皇子认输?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这个骑射师傅居然也对人忠心耿耿,到现在了都没露出一点求饶的意思来。
第八十四章 打卡第八十四天
攸宁等啊等, 不多时胤禩就自己回来了。
瞧着全须全尾的,除了累了点瘦了点没什么大事儿。
胤禩自己也道:“额娘,真不是什么大事儿, 校场上也不是我自己一人, 三哥四哥五哥七哥他们全在呢。”
这事儿被额娘知道了就没什么继续瞒着的必要了,胤禩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但很明显也是在避重就轻的,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攸宁只感觉到阵阵心酸,哎,前些时候的风波胤禩肯定是知道的,她还想着要不要把他叫过来聊一聊, 让他别听了别人的多想,但是又因为涉及到她跟皇上之间的那一点小别扭, 所以她把风波的源头给含糊过去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胤禩应该就想多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对于宫里失宠嫔妃的印象除了见过的不得宠嫔妃也没其他的, 可能在他心里,自己这个额娘是正在粉饰太平,一边伤心失意,一边还要若无其事地应付别人, 还要宽慰他这个孩子。
所以察觉到自己被人为难的时候,他才把这事儿瞒得严严实实。
看着他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攸宁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胤禩出生的时候, 她已经算是得宠的嫔妃,而他出生之后,自己的位置更是节节升高,他几乎可以说是在父母的宠爱和旁人艳羡讨好的目光中一点点长大的, 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气。
就算攸宁时常向他灌输什么居安思危,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怕远远想不到自己与生俱来拥有的一切会骤然失去。
然而这一次小小的风波,就这么波及到了他身上,内务府那些额外的讨好一度让他苦恼,因为它们会令七哥难难堪,所以即便消失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担忧额娘的处境。但他从来没想过,在上书房的自己也会被并不放在眼里的人刻意为难。
他的功课还和以前一样用心,但是以前得到的夸奖却变成了挑刺,还连累了身边的伴读挨打,校场上的表现则更不必说,有一次他险些落马,还是被七哥和四哥及时救了下来。
这些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小小的打击,只是有些烦不胜烦。可为着这个去惊动额娘,反而会惹她担忧,写信给汗阿玛,那也太孩子气了,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去探探太子二哥的口风。
谁料进得了毓庆宫,也没见上太子一面,过后也并未有任何消息传来。
七哥担心他,想要去同人理论被他拦了下来,他也不想连累他。
四哥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借着补习的名义光明正大留下来陪他,而有置身事外意思的三哥见几个弟弟都留下,不能不顾及他兄长的身份,也一并留了下来。
胤禩仍然笑嘻嘻的,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表现出软弱来,对着身边的伴读不行,因为他是他们的主心骨,即便是对身边这些亲近的兄弟们也不能,一个遇事就退缩不前的人有什么可值得帮助的?
即便帮了,也与施舍无异。
而他要的不是施舍。
自然了,后面这些想法,胤禩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额娘一贯都觉得,他这样的“成长”是用不开心换来的,其实这话未必是错的,他只是觉得有很多东西比宣泄情绪更重要,这是他从阿玛身上学到的。
阿玛如果知道他已经懂得这些道理,一定会夸赞他,而额娘知道了,大约会先心疼。
额娘有时候总是很矛盾,她没有溺爱他,也会经常用各种各样的例子来教育他,可是遇到事情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孩子就应该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她的羽翼既安全又舒适,胤禩很喜欢,总有一天,他也会拥有这样的羽翼,用来庇护额娘。
攸宁不知道这些,她听到胤禩说他们兄弟的谋算进了死胡同,就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既然那是你们的师傅,你们不好处置,何不去找太子呢?他如今留下监国,这些事情合该让他来处理。”
胤禩呆呆看着她,显然有所顾忌:“可是......”
攸宁这时候才感觉胤禩还是个孩子,跟大人看事情还是不一样的。
她道:“你是觉得这件事有可能跟他有关?未必是他授意的,但是也只有那边有这么大胆子。要是其他人,也没这么大胆子,更顶不住这么多阿哥的压力。”
胤禩不语,他心里正是这么想的,虽然他跟太子二哥的关系不错,没仇没怨的,按理来说,他也不会这么做,但是他是太子,是储君,储君会跟臣子讲道理吗?
不会。
攸宁笑呵呵的:“事情到了他手上,为着他这几个兄弟,他就是不想查也必须要查,查不到也要推出来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替罪羊。”
胤禩神色一动:“额娘是说,让众位妃母一起向太子施压?”
就算太子想要维护自己人,也要看其他阿哥的生母愿意不愿意。
虽然宫里拜高踩低,欺软怕硬一向是常事,嫔妃之间分个高低就罢了,大家的孩子都是皇上的子嗣,暗地里讨好哪个不讨好哪个是奴才们的自由,明面上要是敢克扣了,皇上头一个要发落人。
胤禩微叹:“到最后还是要劳烦额娘了。”
他本想自己解决这件事情,好让额娘知道他不会任人欺负,可以为她分忧的。
攸宁还以为他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够光明正大,笑了笑说:“你们的想法其实很好,若是换个人兴许就招了,偏偏这是你们的师傅,他以身份压人,就不能怪我们效仿他了。”
胤禩笑着应是,母子俩又闲谈了一阵,然而直到在启祥宫用过晚膳,他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攸宁心里一软,抬手叫人来伺候笔墨,道:“前些时候就想着给你阿玛写信了,今儿你也在,正好把这事儿说了?”
胤禩一脸惊讶,眼睛睁得溜圆:“直接写吗?阿玛毕竟在前线,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额娘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可是现在看着额娘的神情,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为难。
攸宁已经准备措辞了,她本来就有这个主动写信求和的想法,谁叫皇上是她的顶头大老板呢?
跟老板闹矛盾,总不能等着人家主动来求和,当然是自己主动去搭个台阶,好让他顺着台阶下。
她想着,扭头问胤禩:“你用剩下的伤药还有没有?效果如何,给我拿一些过来,我给你阿玛也送过去,写明了这是他儿子近日亲身试验过的,叫他放心用,不够还有!”
胤禩万万没想到自己额娘的告状方式竟是如此......
他还以为额娘会委婉着诉苦,或是用旁的方式小心暗示,尽量不惹阿玛烦忧。
难道是之前是他想岔了?
无论如何,现在额娘的状态都令他放松不少。
目送胤禩背影离去,攸宁渐渐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