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头念经
离开沈家前,单茸将一直藏在衣袖里的骨哨还给了李书景。
他愣着接过,紧紧攥在手心里,看着她转身上了马车。
回府后,单茸一路踩着月光回到了厢房。
屋里没有点烛火,她跨进屋时,黑暗中的那人压着声音质问她去了哪里。
单茸没想到拥缚礼这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递给桌那边满身酒气的人:“我去沈家了。”
拥缚礼没有接茶,却是握住了单茸的手腕,“今日是中秋,怕阿姐孤独,我还特意将春华也接回来了,但是阿姐回来的晚了——”
那话声戛然而止,单茸的呼吸也跟着一滞,眼神慌乱的一览无余,她想解释什么,却又怕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拥缚礼品味着她的恐惧,浅浅笑了一声,才继续道:“所以没机会见她一面。”
拥缚礼放开单茸的手,端起冷茶洒了一地,凛凛月光照在那片潮湿上,反照着拥缚礼走向单茸时阴郁的脸容。
拥缚礼弯腰凑在单茸耳边,声调有些轻飘,“阿姐,天子答应我们的婚事了,明日圣旨便会昭告天下,我们很快就可以成亲了。”
单茸感觉到他落在耳后的微热,浑身一僵,紧接着便是冰冷的唇擦过她的耳垂,没有丝毫心软地咬了她一下,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说着让单茸恐惧到极点的话。
“阿姐要听话,乖乖待在我身边,否则,你在乎的人,都会死的。”
单茸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拥缚礼进宫上朝后立刻赶去了春华的住处,李紫见她慌乱地进了院子,还奇怪地问她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春华坐在堂里打瞌睡,单茸才松了一口气。
单茸问李紫昨晚发生的事情,
李紫笑中带点回味,“昨日有马车接我们回府了,拥公子还留我们吃了一顿饭,只是小姐不在,春华一直不肯吃东西。还有,小姐你之前让我记下春华说的话,我记了好几页纸呢,昨日本想带给你,但你不在,便让拥公子替我转交了。”
听完李紫最后几句,单茸浑身都僵住了,温热的血液从头冷到脚。
单茸回府的时候,昭告她和拥缚礼婚事的圣旨已经传遍京城,一路上到处都有百姓在讨论着这事。
这一日,也是寂无峰凯旋归京的日子。
他进宫向天子汇报了边关的战事,听说了单家发生的事情,一离宫便赶来了。
寂无峰被下人拦在府门外,却撞见了魂不守舍回来的单茸。
寂无峰看着单茸从马车下来,担忧地拉住她,“你当真要和拥缚礼成亲?他害了单丞相,你怎么能嫁与他?”
单茸不想再连累寂无峰,只想先将人劝走,她沉了沉气,扯出个无力的微笑,“他待我挺好的,我愿意嫁给他。”
“可他并非真心——”
“他是不是真心,我清楚。”
单茸打断了寂无峰,他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传进拥缚礼耳中。
她不能再冒险让寂无锋被卷入其中。
“寂将军,你不必因为我拒绝了你的婚事就对我念念不忘。我心中早已没有你了。”
单茸说完便转身了,她不想再让寂无峰看到自己眼中的无助,却没有想到拥缚礼就在院中看着自己。他已经换下了朝服,显然是回来有一会儿了。
单茸朝他走去,有些刻意地挽上他的手腕,笑问他:“既然天子已经昭告天下,那我们的婚事定在哪一天好?”
拥缚礼也陪她将这戏演着,他牵住她的手,往回廊去,身后,寂无峰落寞地眼神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两人消失在视线中。
进了院子,单茸便想放开拥缚礼的手,没想到那人的手指却牢牢扣着她,顺势将五指滑入她指间,十指相扣地牵着。
“初冬吧,再晚一些就要下雪了。”拥缚礼漫不经心地说着,单茸许久从反应过来,他定的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单茸记得,初冬是单逢时被发往北方寒地的日子。她抬头望着远处暖洋洋的太阳,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快到她都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60
第60章
◎晋江独发◎
单茸又做梦了。
她发现自己变成人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做梦。
仿佛妖怪时期的自己正在慢慢消散,而梦境就是一次又一次缓慢的告别。
梦里有从前的渡之,有她生活了几百年的寺庙,有刚化成人形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太弱小了,偏偏不知天高地厚,有一个“侠女梦”。扬言要惩恶扬善,名扬天下。
志向相当高远。
于是她那时便常常偷跑去民间劫富济贫,靠着一点三脚猫的小法术脱身。
直到有一次,她遇到了比自己厉害很多的道士,只一瞬便被对方打成了重伤,险些丧命。
是渡之出现,不仅挡下了道士的收妖锁,还替她求情。
“道长,这只小鱼精从未害人性命,还请道长饶她一命。”
单茸看见渡之瘦削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平日里镇定内敛的人此刻微微喘着气,显然是赶过来的。
单茸泪眼汪汪,终于后怕地哭了出来。
那道士见此情形掐指一算,发现这妖的确没有害过人,还是在佛门中修练成形的,便没再动手,举着黄幡离开了。
临走前还送了他们一卦。
“二位,你们身上的红线,淡到几乎不可见,偏偏斩不断,真是奇了。”
后来,渡之告诉她:“劫富济贫固然是好,但还是不要太刻意去介入旁人的命运。”
他说,不是所有人人生来就喜欢作恶,有的是因自幼没有引入正道,长成恶种,有的是受世道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他说,若他没有生在这寺庙之中,而是去感受天下之苦,未必还能够保持良善,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手握屠刀的恶人。”
“不会的。”单茸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你这么好的小和尚,哪怕再苦,你也肯定不会变成坏人的!
”
渡之渡之。
渡苦渡难。
他便是小鱼儿心中最具神性的人。
梦里的单茸哭出了声,曾经自己那么笃定的事情,如今算是经历了一次信念的崩塌。
见证了拥缚礼慢慢被仇恨所感染,变成世俗口中所谓的恶人,她的心又痛了起来。
原来哪怕是佛门里最最良善之人,也不能在尘世的恩怨中幸免。
而后梦境开始扭曲变幻,再睁眼,单茸来到了她如今的闺房。
春华还是从前正常的模样,站在镜子前,低眉垂目,仔仔细细为自己打理好看的妆发。*
“明日出嫁,小姐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她笑得温柔。
可梳着梳着,单茸发现镜中倒映出来的手逐渐变得干枯,转而伸向自己的脖颈。
“可是,可是我不想小姐出嫁!”
她大张的口中也漆黑一片,唇瓣飞快翕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只发出“赫赫”的声响。
单茸惊呼一声,极致的窒息感袭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春华,春华!你怎么了!”她挥动着双手,但那双禁锢住她的手臂显然更加有力,她根本挣扎不开。
下一瞬,单茸猛然睁开眼,从梦中抽离的时候,她发现了比噩梦还要恐怖的事情——
她的手臂正紧紧抱住拥缚礼的腰肢,两个人贴的极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单茸还未缓过神来,而拥缚礼那双美艳的眸子,平静而又试探地注视着她。
“阿姐又做噩梦了。”他轻声说,“还一直喊着春华的名字。”
“什么?”单茸尴尬的将手从对方腰上拿开,下意识想要反驳,“我没有吧。”
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两人刚刚远离一点,他又将单茸捞了回来,“阿姐,你心里装的人真是太多了……”
单茸心里突突的跳动着,想听清他到底要说什么。
直到片刻的沉默后——
“不过阿姐,我们成亲以后你能不能把我也装进去。”
他轻抚着她的脸,目光聚焦在她无措的眸子上。
单茸伸手抱住了拥缚礼,低声说,“我把你装进心里,你能不能稍稍将仇恨放下一些?我陪着你,你能不能放过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说着用他的头蹭了蹭单茸的脸,毛绒绒的感觉,让单茸又一瞬的错觉,仿佛他还是那个藏匿锋芒的小小少年,是她最乖巧的弟弟的扮演着。
再次看向他,单茸的目光细致的描摹过他不再稚嫩的眉眼,他却应了她刚刚的话,“好,我答应你。”
单茸不知他话里掺杂几份真情,只是听罢心里仍旧不断地泛出苦来。
她想,她该直面拥缚礼了。
那个她等了多年、寻了多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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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什么时候说起比较好呢?
大概是那个冷得不像话的寒冬,雪罕见的积了一层又一层。疾病也随之在人类间蔓延开来,倒下了一个又一个。
寺庙的香火不再旺盛,湖面结起厚厚的冰,小鱼儿无家可归,只能混入被大风雪所困的香客中,住在了寺庙厢房,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
僧人们心怀慈悲,事事都先顾及着寺庙内的香客,将清苦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他们穿的本就单薄,很快,渡之也病倒了。
起初还不算特别严重,小鱼儿时常去看望他时,渡之还会给她讲故事。
可大雪封路,没有大夫来医治,渡之的身体越来越差,渐渐连床也下不了了。
小鱼儿看着面色越来越苍白、身子越来越瘦削的渡之,心里急坏了。
“我去抓一个大夫来救你!”
她说罢就要动用法力,却被渡之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