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 第65章

作者:乔家小桥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冯嘉幼道:“你倒也不必这样指责你大哥,他也是有本事的,像你说的,若没有你他也行,他会逼着自己改变。之所以甘愿让位置给你,一是想诏安你,二是因为你更可靠,他自认不如你强,想要以你为主。”

  “我更强更可靠,我就活该倒霉去接手这样的烂摊子?他弱他还有理了?”

  谢揽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难过。

  “这些我最亲近的人,都只想将我变成他们心里期望的模样,有谁真正在乎过我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就连冯嘉幼也是一样,从前因为天命认为他奇货可居,知道真相就想与他和离。

  只因他愿意为她拼个功名,助她实现理想,她才又贴上来。

  说到底,看中的还是他的本事。

  谢揽发现自己很像一把刀,一件工具,一块儿垫脚石,唯独不像个人。

  他仰头望着满天触手可及的繁星:“所以我不喜欢想太多,想透了就会发现,这一天天活着到底有个什么意思。索性不管了,由得别人折腾去,我只管做我自己,快活一天是一天。”

  冯嘉幼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诸多星星的倒影点在他清澈的眼瞳里,有一种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很多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冯嘉幼其实体会到了。

  究其根源,他此时此刻所有的不痛快,似乎都来源于她这个沉重的枷锁。

  他一句没提她,却处处都在指责她。

  而冯嘉幼已经没有立场安慰他,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她非常的虚伪。

  因为她确实是想要紧紧绑住他,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西北。

  她也是从未在意过他的想法,只对他有所图谋中的一员,自私得很。

  冯嘉幼随他一起沉默了很久很久,或许是大漠的风也将她的心胸吹的开阔一回,她想,索性放他自由吧。

  “夫君,按照你们这的规矩,只要我们两个谈妥,是不是就可以和离?”

  谢揽听见“和离”两个字,原本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心道一声糟糕。

  冯嘉幼叹了口气:“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一再勉强自己,你也别再心烦了,既然心里实在不想回京城,就不要回去了,我回京城之后便对玄影司说你死在了西北。”

  “你胡说八道什么。”今夜谢揽心情极差,一时失控想得太多才会发牢骚。刚才就想让冯嘉幼先回去,怕自己忍不住乱说话,她会乱想,“我真没有不想回去,我既答应保护你,无论什么原因……”

  冯嘉幼打断他:“如果你逼着自己回京城就只是为了保护我,那大可不必。我可以改嫁给沈时行,前一段他还说我嫁给他最合适。”

  谢揽瞪着她:“沈时行说的?”

  冯嘉幼想了想:“其实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我及笄之前,他就连番想要求娶我,热烈得很,我那会儿心系着裴砚昭,都不知道拒绝了他多少次。不久之后他调去金陵任职,还时常写信给我倾诉相思之苦,我终于忍不住回信痛骂他好色之徒没有前途,说我此生非权臣不嫁,他才终于消停,只问这算不算我做出的承诺。”

  “他都二十六七了,至今不曾娶妻,我估摸着他还念着我,不会介意我嫁过人。最重要的一点,听闻他最近被内阁一致选为帝师,下半年就要从金陵回京城来了。连着改革法制他都有希望帮我实现,可能比你去给我挣个大官夫人快得多。”

  她问谢揽:“这样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第39章

  扎在心底的一根刺。.

  她话音落下许久, 谢揽都没有回应。

  冯嘉幼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确认他是有几分触动的。

  原先写满哀伤险些要沁出泪的眼睛,此时平添了几分柔光。

  谢揽颇欣慰地道:“你肯这样为我着想,让我觉着自己值得多了。”

  冯嘉幼此时心中却骤然涌上几分失落, 她避开他有些黏糊糊的目光, 看向铺满碎星的粼粼河面。

  原来打破他这份责任感后, 他对她竟没有多少留恋。

  就听谢揽数落她:“但是你下回扯谎话也扯的像一些,若真有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就能被选为帝师的男人, 爱慕你这些年, 你早嫁他了。”

  谢揽毕竟是通过了玄影司考核的人,他知道按照大魏的规矩, 帝师通常是太子师,等太子登基之后, 太子师成为帝师。

  但如今的小皇帝尚在襁褓之中就登基了,从未入主过东宫。

  故而负责教导他的老师, 直接便是帝师。

  小皇帝今年五岁, 已经换过两任帝师, 第一任是前内阁次辅, 被徐公公与齐大都督联合斗倒了。

  第二任换成太后党的人, 内阁辅政大臣们也不答应。

  因为“帝师”比较特殊,大魏立国以来, 但凡能坚持到皇帝登基的帝师, 无不成为内阁大学士。

  可以说成为帝师,等同一只脚迈入了内阁。

  谢揽考玄影司那会儿, 第二任帝师才刚被内阁搞下台。辅政大臣们还在和太后党角逐, 尚未确认第三任是谁。

  谢揽猜不出她说的是谁, 但此人肯定和她没什么关联。

  要知道她原本就想嫁个内阁权臣, 好助她推行新律。

  从“天命”里得知一个未来的内阁权臣,她都愿献出自己陪着他从低处开始爬。

  她扯这个谎话,是想除去他心里关于她的枷锁,他明白。

  因为这若是真的,她确实不再需要他了。

  相反的,他还可能成为她去实现心愿的阻碍。

  他的坚持负责和坚守承诺,是在对方确实需要的情况下。

  没有逼着对方必须接受的道理。

  “你能有这个心,我真的高兴。”谢揽有被她安慰到,先前沦落谷底时的自怨自艾淡了不少。

  他嘴角噙着笑,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比平时温柔得多。

  冯嘉幼不乐意了,横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不配,堂堂帝师竟会瞧得上我?”

  谢揽忙说:“怎么会呢,可惜大魏境内女子不能做官,不然我觉得这内阁首辅你来当都绰绰有余。我只是了解你的眼光……”

  “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当年我就看走眼了这个李似修。”

  冯嘉幼道,“这人出身没落多年的伯府,当年科举仅是个二甲第一,之后选为翰林院庶吉士。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但翰林多得是人。尤其那一科连状元榜眼探花都平平无奇,更何况他。”

  当然,她将他请来求娶的媒人轰走,单纯是因为无心罢了。

  “来威远道的路上,沈时行得到消息,说李似修被内阁拟定为新帝师,我也吓了一跳。才知他去往金陵之后,这些年写了不少的折子递去内阁,颇得赏识。”

  “当然,这不足以令他获选,全靠大儒名仕夏曦站出来推荐,他说李似修是他悉心教导出来的弟子,可堪大任。”

  莫说冯嘉幼,谁能想得到那夏老先生如今都快九十了,当年南疆动乱之前他就早已归隐山水之间,竟还收了个关门弟子。

  而且李似修从来都没提过。

  “这位老先生一生教出的高官名流数不胜数,其中有三人入了内阁,一人成为首辅,连太后都无话可说,由着内阁做出选定。”

  冯嘉幼对谢揽道:“不信你派人去京城打听,才选定的,消息很快会传开,看有多少人会和我一样诧异。根据沈时行的说法,李似修这几年在金陵一直稳中求进,从不惹人注目,大概认为此次帝师之争是个天赐良机,才将他的老师请出山,杀了一众竞争者一个措手不及,成功上位。”

  但在冯嘉幼看来,以目前局势,李似修还是有些急躁了,应该再等等。

  她再去看谢揽,他的神色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原本摸她鬓边的手明显僵住了。

  “所以你来的路上就开始后悔了?”谢揽收回了自己的手,负在身后。

  他眼底原本堆砌的沮丧没了,取而代之是恼怒,“那你还跑来西北找我做什么,直接去金陵找他不得了?吩咐松烟回来告诉我一声,我自会‘死’在外面,把位置让出来他。”

  “我为何要后悔,我嫁的夫君比他好多了。”

  冯嘉幼仰头迎着他的视线,眼眸里写满真诚,“你打从心底的疼爱我,怜惜我,凡事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为我拼命,却又不是出于对我的觊觎。我心中清楚,这辈子若是错过你,我再不可能遇到第二个。我想抓紧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离开你。”

  她这猝不及防一番话,将谢揽给说愣住了,清醒过后,无所适从的移开目光去看河面。

  但一瞬又转过来,再度与她视线纠缠。

  她这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明明十分水润,却仿佛隐藏着危险的流沙。

  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深陷其中。

  “可我现在明白过来,我不能这样自私。”他两人虽是被骗着绑在一起,谁也怪不得谁,但冯嘉幼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她是这场骗局里的获利者,谢揽付出的更多。

  “我说过多少遍,我做什么都是自愿的,你扯什么自私。” 谢揽制止她说下去,“只因为我今天多抱怨了几句?你要知道我刚才遭受了多少打击,我就不能偶尔脆弱一下,你至于抓着不放?”

  冯嘉幼:“我不是……”

  谢揽继续道:“我真就是一时丧气和置气,恼的是谢临溪和二叔一直骗我。但实际上我在京城里过的并不难受,甚至习惯了你在我身边的日子。”

  他指着自己下嘴唇的伤口,“你不是问我这伤口哪来的?是离开你几天我想你想出来的。我不肯说,是不想你瞧不起我,是我的心有些乱,不知是习惯之故,还是其他什么,我还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

  谢揽说完想转身,被冯嘉幼抓住手臂,重新将他扳的面向自己:“是习惯也好,是同床共枕多了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也罢,都抵不过你对我的责任感,远远抵不过。”

  谢揽目光躲闪。

  冯嘉幼却是个极为较真之人:“因为你对我的这份责任,是谢临溪从骗你来京城开始,一步步被骗出来的。它会成为深埋你心底的一根刺,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冒出头来扎你一下。不断提醒着你,我是他们套在你身上的枷锁。”

  套着这样名叫欺骗的枷锁,他根本不可能打从心底去喜欢她。

  而且这根刺是她再努力也拔不出来的。

  只要刺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动心和无根浮萍差不多,但凡经个风雨便散了。

  “你属于漠上,向往自由。而我属于京城,满心功利,我们两个原本就不合适。”

  冯嘉幼松开了他,“从前我明知这一切还想绑着你,是我舍不得,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你也因为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得不自愿套上枷锁。现在我们都得感谢李似修,你终于可以解脱了,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

  谢揽很想反驳她,恼火的指责她明明就是想踢开他,去投奔对她更有利的人。

  但他反驳不了,因为他明白冯嘉幼说的都是对的,几乎句句都说在他心坎上。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一桩好事,冯嘉幼不再需要他了,又能够更早实现理想。

  而自己从今往后也可以恢复逍遥自在,再也不会生出今日对阵谢临溪时的憋屈。

  但他完全没有抛开枷锁的畅快,甚至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儿巨石。

  他混乱着问:“你会不会将事情想的太美了,李似修一直不娶妻,没准儿是他有什么毛病,你就知道他还在等着你?”

  “我的生辰在十月。”冯嘉幼摆出证据,“这几年每到我生辰那天,就会有人往我府上送一支木芙蓉,还是比较罕见的双色木芙蓉。我原先以为是京城里的谁,因为这花送到时还很新鲜。路上沈时行告诉我,李似修闲暇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养花弄草,尤其喜欢栽培这些稀罕物种。”

  “还有……”

  谢揽打断她:“行了你不要说了。”

  他连她生辰是何时都不知道,到底还在这固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