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你在这里做什么?三更半夜不请自来。还是拐过林别叙一次的泼皮,现下趁着别人睡觉,又偷偷摸摸溜他屋里。”倾风跳过窗户,指着他向林别叙控诉道,“这才是登徒子!你还容他进来!”
林别叙坐在桌边,偏过头看着她,先回了她在廊上嚷嚷的那一段:“我下午与你说了那许多,敢情全是对牛弹琴?”
“那岂能相提并论?牛压根儿不听你的,我起码还讲些道理。”倾风绕开大妖,走到桌边,说,“你再筹谋帷幄,也好比高楼清风,空中明月,要么摸得着看不见,要么看得见摸不着,派不上用场啊。人若不往前走,连收拾臭篓子的机会都没有。”
大妖听着,不知前因后果,也敢随意附和:“此事我认同你。人欲有所作为,便不能总是瞻前顾后。真每走一步都要三思,人死也出不了三里地。”
看来是个莽汉。
“多谢你啊。”倾风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道,“但我不是很想要。”
大妖握拳,亮起自己手臂上的结实肌肉。
倾风不屑“嘁”了一声,拍着桌子道:“他还来找你干什么!你三更半夜在这儿跟他谈心合适吗?我可是冒着危险才把你救回来的,你要化敌为友起码也考虑一下我的面子,晾他一两个月再说。快赶这登徒子出去!”
大妖转身就走。
林别叙叹了口气:“他说他有陛下的消息。”
倾风闪身后退,立马将人拽了回来。
“闹什么脾气?那么大人了!”倾风把大妖拖拉到桌边,按着他肩坐到林别叙身侧,“来,与我们别叙师兄好好谈心!”
林别叙低声唤道:“陈倾风。”
倾风应得顺畅:“诶。”
林别叙摇头道:“要点脸面。”
“够用。”倾风能屈能伸,放软了语气道,“不够用的时候还能捡起来。不必替我担心。”
她拉着椅子坐下,屈指叩叩桌面,问那大妖:“我们陛下呢?”
大妖的视线落在中间的茶壶上,充耳不闻。
倾风“啧”了一声,提起茶壶,发现里头还有水,便顺势给他跟林别叙各倒了一杯。
五指从上方抓着杯沿,重重摆在他面前:“给你润润嗓子。”
那大妖慢条斯理地端起来喝了两口,又在手心翻转着欣赏茶杯上的纹样,在倾风按在桌面上的手指蜷曲起来,用指甲在木板上抠出难闻的噪音时,才玩够了似地回了句:“不知道。”
倾风两手捏得指节“咔咔”作响,忍着怒火道:“这位大哥,你是不是闲着无聊,想来松松筋骨啊?”
大妖一张脸占了便宜,没有那种精明的算计,反透着股憨厚踏实的气质,叫人下意识觉得他态度诚恳。即便说着欠揍的话,也没第一时间把拳头落下。
“当初我主想引你们陛下到妖境来,可惜人主身边高手众多,不那么容易得手。最关键的两境通道被陈驭空的镜花水月封锁后,再想送大妖去人境,也没那么容易。于是我主反复权衡,想出了个极高明的计谋。”
倾风来了兴趣:“什么计谋?”
大妖一口水在喉咙里滚了半天才咽下,郑重其事地道:“美人计啊。”
二人:“……”
林别叙失笑出声。
倾风狐疑道:“你不是在耍我吧?”
“怎么了?这不是入情入理的事吗?天下男人有几个能挡得住美色,九成都要深陷在这烟火红尘,试之何妨?”大妖说得理所当然,言词间难掩骄傲,“何况那可是我们妖境最出名的美人。生于少元山上,化形于一株灵植。你可知花妖悟道何其辛艰?不说同蜉蝣一般朝生暮死,那也是相差无几。凋零仅在寥寥昼夜之间,所见不过暮云晓天、碧树轻烟。这也能得悟大道,古往今来都是屈指可数。”
林别叙一手端着茶杯,恍然大悟:“难怪。”
倾风问:“怎么难怪?”
林别叙放下杯子:“难怪我算不到她在哪里,原来我与她还有些渊源。”
倾风斜睨着他,嘴巴动的比脑子快,莫名冒出一句:“不会又是你哪个师姐师妹吧?”
林别叙眸光幽深地看着她,展颜笑道:“莫要冤我,我可没收她做师妹。不过她确实是受我悟道时的妖力熏陶才得以参悟,就生于我边上。我怜她凄苦,在她即将凋谢时送了她一缕妖力,随即自己走了。原来她真活了下来。”
$1!?”倾风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诧异道,“你们白泽总是怜这个怜那个的,这么厉害,点谁谁成精?”
林别叙说:“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是各看机缘。她能化形,说明她确实颖悟绝伦。能同时受我与龙脉的妖力点化,也说明她命不该绝。”
大妖重重点头道:“对吧!她是天道的偏私!亦是我主的机缘!”
倾风撇嘴。
还当这莽汉懂几分怜香惜玉,到底最后眼里还是只有一个“我主”。
她问:“那你们的天道偏私,妖主机缘,就那么拐走我们陛下了?”
大妖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斟酌着道:“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啊!”倾风不满道,“我们陛下是整个没了!”
“各拐了一半吧。”大妖面上屈辱堆沉,很不是滋味地说,“将人主引到妖境后,再寻不到踪迹了。”
倾风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盯着他吃瘪的表情看了片刻,才放肆地大笑出声,毫不收敛地讥诮道:“所以说嘛,禄折冲总喜欢揣摩人心。这也算计,那也嘲讽,总将他人想得卑劣,便是步步为营却只能屡屡落空。他吃了那么多亏,现下总该认清这么个道理了吧?看来泥足深陷红尘翻滚的,该是他自己才对。”
大妖半阖着眼皮,阴恻恻地看着她。
倾风姑且给他面子,笑了一会儿便恢复正经:“你接着说。他们是在哪里不见的?”
“少元山下。”大妖显然没了兴致,蔫头耷脑地说,“许是隐匿在昌碣,也许已逃至别处。我主派人几番寻觅未果,多余的消息没有,天南海北,你们自己找去吧。”
倾风问:“我还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他是独自失踪吗?”
林别叙说:“身边自然还有两名随行的武将。”
大妖在胸口摸了摸,抽出一沓厚厚的纸来,上面全绘着人像。
他辨认了下,从中抽出几张,平铺在桌面,说:“就这几个。”
倾风凑近过去,在灯下仔细辨认,指着其中一个最不像武将的人,随口说了句:“陛下这么年轻啊?”
林别叙与大妖俱是一言难尽地盯紧了她。
倾风摸摸耳朵,不以为然道:“这么看我做什么?界南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不认识他也很正常。我师父从未对我提过。”
大妖称赞道:“你师父可真是个奇人。”
倾风指着他手里剩下的画像。
大妖面不改色道:“这些都是妖境的逃犯,与你没有关系,我留着,不定能捡几个赏银,还能为民除恶。”
他说着要收起来,不慎被倾风劈手抢过。
巨款财富被夺,大妖勃然怒道:“你这姑娘好不讲道理,要不是看在白泽的面上,我才不会过来告知你这些隐秘!不道谢就罢了,怎么还强夺我东西!”
“你也没说什么。”倾风从中挑了一张,剩下的还给他,嫌他吵嚷,送客道,“你可以走了。”
第141章 千峰似剑
(陛下是个看起来很深情的人。)
倾风跑去隔壁书房翻找笔墨。
那大妖任她轰赶, 赖在桌边不肯离去,宁可与林别叙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也不愿去隔壁的空房里小憩半宿。
林别叙面上不怵, 手里抓着折扇在掌心轻拍,在倾风回来时,还是略带殷切开口叫了声:“师妹。”
倾风将茶杯茶盏都抛进大妖怀里,扫空了桌面,平铺上纸张。
大妖终于舍得挪开视线,挑眉问:“你想做什么?”
“异乡羁旅, 人地两生,难道真要我掘地三尺地去找几个没见过面的人?自然是先找熟人问问路了。”倾风也不瞒他,“王道询那小妖八面玲珑,又谨小慎微,城中有无出现过生面孔,想来他最是清楚。”
“那你为何要多抢我一张?”大妖提到钱,嘴皮子前所未有的利索,伸出一只手道,“你若是找到人了, 你我需五五分账。”
倾风心道难怪这大妖穷,每天光在这里发痴梦。身上那么多肌肉, 偏没一条长在脑子里。
“王道询那小妖心眼子贼多,他随口说的话我能轻易相信?自然要多做一手准备, 试试他的真假。”倾风把沾好墨的笔塞进林别叙手里, “画吧。随意画几张你在昌碣见过的脸。明日我一并拿去给他。”
大妖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眼角周围的肌肉都绷紧了, 重新端量起她:“你这人……也懂那些个鬼蜮伎俩?”
倾风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不学无术, 当即言词锋利地回了句:“不曾听说过一句话吗?‘大巧若拙, 大辩若讷。’,分明是你自己眼光浅,才觉得谁人都同你一样蠢笨。”
林别叙笑着说:“师妹长进了。”
大妖说不出的失望:“唉,我当你这人一心赤诚,通透纯良,原来其实也同他们一样,尽是满肚子花花肠子。”
倾风吸了口气,胸口被他这情真意切的一句陡然噎住,生生哑巴了。
三人再不说话。
风灯摇晃,落在墙上的三道人影各自低着头,直至中间一人停笔,举着纸张往旁边递去。
倾风打了个哈欠,又开始犯起困来。
画上的人与先前那几张图的风格肖似,寥寥几笔描出简要的轮廓。她见没什么问题,等着墨渍干涸,折叠好收进怀里。
林别叙握住自己手腕,曲张着他那修长白净的手,分明是一副想要邀功的模样。
倾风看见了,绷着脸说道:“林别叙,不要如此娇惯。”
林别叙听她这态度是比江南春夏时节的寒意还要善变,似真似假地怨怅了句:“利用完就叛出师门了?别说一口茶,连句师兄都落不上。”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当初先生提过,新一任的剑主就是未来刑妖司的司主。”倾风一拍桌子,神采奕奕道,“你该叫我一声先生才是!怎么样,林别叙?”
那头大妖突兀插了句:“为何你们人境只有刑妖司,没有刑人司?”
倾风被他忽而释放出的妖力震了下,又因林别叙分了点心神,脑子竟被搅混了,顿了顿才道:“你不知道刑部吗?还是说,你不知道人境那边有种叫做衙门的官署?”
大妖茅塞顿开:“……哦。”
他微张着嘴,又把妖力收了回去。
倾风坐不住了,与身边人耳语道:“这厮是真的很好骗。”
林别叙忍着笑意道:“他就是再好骗,你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也要变得难上一点。”
大妖见倾风已收走纸笔,重新把怀里的杯盏捧上来。
倾风再次劝道:“你走吧,你再不走,我都要当你是个好的了。”
大妖一把揽住林别叙的肩膀,与他紧密靠在一起:“我要与我族白泽多说说话。”
倾风从没见过主动往骗子门里送的苦主,声调都不由扬了起来:“你同他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赶紧回去见你主吗?”
大妖失意道:“我主现在想必不想见我。”
倾风拍拍林别叙的肩膀,放弃道:“那我回去睡了,你二人抵足而眠吧。”
她熟练地走向窗户,听到林别叙在后方干咳了声,顺手把大开的木窗合上,转了个方向从正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