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38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皇帝对慕晚的举动没有多想,就只是紧攥住她的手,极力安慰她道:“没事的,朕向你保证,你和孩子一定都会没事的。”

  皇帝说着安慰的话时,自己都心慌,幸而他给慕晚的保证,没有成为一句空言。派出去寻找大夫的侍卫不止一波,不久后又有侍卫带大夫赶了回来,这名大夫医术明显精良许多,迅速判断出慕晚先前腹痛昏迷其实与胎儿无关,是她自己身体过于虚弱,吃不消孕事的消耗,才会忽然腹痛、头晕目眩、四肢逆冷。

  大夫说慕晚必须要正常饮食、好生调养,不然任由身体继续气血不足,随着胎儿月份越大,身子越发支撑不住,恐怕真有流产的危险。因为慕晚裙下始终未见红,皇帝又想到慕晚近几日常犯恶心,几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便猜想这名大夫的判断,应该是对的,这时候终于将心放下了些。

  皇帝令大夫出去开些调养药方,并命人重赏这名大夫,回身对慕晚道:“放心吧,大夫说你没事,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用饭、好好调养。”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皇帝又道:“等到了京中,朕让太医再给你好好瞧瞧,你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被皇帝紧攥着的手,冷僵得似正被毒蛇缠着,可能是咬死她丈夫的一条毒蛇。慕晚心中疑恨堆积,但此刻,满含感激地望着皇帝道:“多谢陛下,臣妇……感激不尽。”

  虽然因为慕晚的身体,扶灵队伍的行速又慢了些,但在两三日后,还是抵达了京城。世人之震惊、谢家之悲痛自不必多言,丧事期间,慕晚作为谢疏临遗孀,本应承担许多丧中事务,但圣上特地下旨令她休息调养,世人对此也能理解,毕竟慕夫人腹中正怀着谢学士的孩子,若是因为丧事劳累,慕夫人腹中孩子有何三长两短,恐怕九泉之下的谢学士无法安息。

  另外一件令世人十分震惊之事,便是圣上将谢疏临的继子宋沅收为了养子。宋沅这孩子,本来只是一个商人之子,却先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成为了当朝大学士的继子,后又因为他继父的缘故,成为了当朝圣上的养子,实在福气深厚,令人艳羡。

  约一个月后,谢家丧事办完,谢学士入土为安,有关谢学士之死的余波,也在京中渐渐平淡了下来,人人都能回归从前平淡而安和的日子,只除了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们。

  谢循夫妇如今对儿媳慕晚观感极复杂,若不是因为慕晚与儿子的渊源,这之后谢家种种事都不必有,儿子也不会自请离京,意外身死异乡。如此看来,慕晚简直是谢家的“丧门星”,但这“丧门星”腹中,却又怀着他们儿子的遗腹子。

  为着这个遗腹子,为着宋沅成了圣上的义子,为着慕晚和圣上之间,可能有的不清不楚的关系,谢循夫妇平日里不会当面对慕晚有何怨怼之语,然而慕晚能够感觉到公婆心中的怨意,她自己可以默默忍受,但她不想让阿沅终日处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

  慕晚遂携阿沅搬出了谢家主宅,住到了谢家另一处别院中。原本慕晚是想搬回慕记绣馆居住,但婆婆谢夫人不允,说若外面议论起来,好像是谢家将怀着身孕的儿媳赶了出去,遂最终慕晚带阿沅独居到了谢家另一座空宅中,如此这般,公公公婆婆眼不见心不烦,她也能安心养胎,她的阿沅也不必在谢家小心翼翼。

  秋意愈浓时,慕晚在别院住了有几日,这几日里,公公婆婆未曾登门过,但每日都会派侍从送些东西过来,都是些和孕事相关的物事,或是保胎安胎的补药,或是将来婴儿能用到的肚兜,由谢夫人亲手绣制。

  在父亲丧事结束后,阿沅也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要继续学习课业。因有了圣上义子的身份,阿沅每日里会被内监接进宫中读书,由几位老翰林教授功课,黄昏时再回来。别院的生活,暂时是安宁清静的,但慕晚心里猜测,恐怕这份清静不会维持多久。

  近来地方上暴雨秋汛,皇帝被朝事缠身,无暇与她纠缠,若等得空,恐怕从前的那些日子,就又要席卷她。慕晚心中畏惧之时,却也似是需要这样的纠缠,若不是还有纠缠的必要,恐怕在那座荒庙里,她和腹中的孩子就已因流产出血而死。

  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慕晚总会想起谢疏临,萧瑟秋风中飘不尽的落叶,似她心中无尽的哀思、无尽的歉疚,正心思悲沉时,侍女云琴过来通报道:“宋大人来了,夫人可要见见?”

  如今的宋挽舟,已不是天子身边的起居郎,而升衔在翰林院任官,早在她刚扶灵回京时,宋挽舟就已上门凭吊见过她,与她说过一回话,请她节哀顺便,在那之后,丧事繁杂,她似乎还与宋挽舟见过几次,但都只是在人群中,未再单独相见过。

  对宋挽舟,慕晚始终抱有感激之情,就请人进来喝茶。慕晚以为宋挽舟是来关怀她和阿沅的生活近况,就对宋挽舟说了些请他安心的话,但宋挽舟似乎还有话要单独对她说,请她屏退左右。

  当四下无人、唯有窗外秋风瑟瑟时,宋挽舟抬眸看向她,“我有一句话想问嫂嫂,请嫂嫂对我说真话”,宋挽舟嗓音轻低地几不可闻,“请问嫂嫂,阿沅……究竟是陛下的义子,还是亲子?”

  低若游丝的一句话,令慕晚险些将手中的茶泼了出去,她紧攥住颤抖的茶杯,惊疑不定地望着宋挽舟,唇颤着说不出话时,见宋挽舟起身朝门窗走去,宋挽舟将门窗都关好后,缓缓走回到她身前,弯下|身,将她手中溅出茶水的茶杯捧了开去。

  幽寂的小厅门窗紧阖,但有深秋的树影透过门窗花格,大片大片地沉拢在室内,令她与宋挽舟如置身幽林深处。叶声轻瑟,宋挽舟轻低的嗓音,像是在深林中沉静游动的一缕幽影,不动声色,“嫂嫂不必惊惶,我早知阿沅不是我三哥的亲子,早在阿沅出生之前。”

  宋挽舟说他早知道宋扶风不能人道,说在她当年有喜时,他就知道她腹中怀的,绝不可能是宋扶风的遗腹子,他理解她当年的处境,遂暗地里帮了她一把,当时的大夫稳婆等,背地里都得到过他的打点好处,帮着他一起瞒过了宋家其他人,在阿沅的月份上做了文章,让外人都以为阿沅是早产儿,是宋扶风的遗腹子。

  “其实嫂嫂当年不必那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设法护住嫂嫂,不会让嫂嫂在三哥死后,被身无分文地赶出宋家”,宋挽舟道,“但那时嫂嫂既然选了另一条路,我只能在暗地里帮一帮嫂嫂,让嫂嫂的那条路,走得顺畅一些。”

  慕晚乍知此事,心惊得不知能说什么好时,又听宋挽舟道:“我原想好好照顾嫂嫂、照顾阿沅,但嫂嫂在我去云州参加乡试时,带阿沅离开了宋家,从而就失去了音讯,直到后来我春闱入京,才听到了嫂嫂的消息,才能与嫂嫂和阿沅在京中重逢。”

  “见嫂嫂诸事顺遂,能与谢学士喜结连理,谢学士又待阿沅如亲子,我在心中,自然为嫂嫂和阿沅高兴,但……”微顿一顿后,宋挽舟又道,“但后来在陛下身边担任起居郎时,我有时能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事,我感觉到陛下对嫂嫂的态度,隐约不同寻常……”

  若不是当时宋挽舟及时察觉不对劲,悄悄告诉谢疏临她有可能被囚在紫宸宫中,她那时也无法逃脱囚笼。慕晚本就一直对宋挽舟抱有感激之情,在知晓从前的旧事后,心中之感激,更是无以言表。

  宋挽舟依然在向她要一个回答,“所以我想请问嫂嫂,当年在江州,那个使嫂嫂怀上阿沅的男子,是不是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慕晚仍是纠结不语,她见宋挽舟在静静等待片刻后,未继续催问,而是低对她道:“我还有一事,想要告诉嫂嫂,嫂嫂一家在去往宁西的路上时,圣上一直有派人暗地里跟着,谢学士出事的奏报送到紫宸宫时,陛下当时阅看的反应……并不意外。”

第91章

  ◎阿沅登基、嫂嫂成为太后。◎

  慕晚原先只是怀疑而已,她只有疑心,而没有任何实证,然而宋挽舟此刻的话,似立即就证实了她的疑心,宋挽舟曾是皇帝身边的起居郎,对皇帝在朝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宋挽舟也没有欺骗她的必要,起居郎理当只做笔录,不言泄任何帝事,泄则重罪,宋挽舟这时对她说这些话,就已然负罪在身,她想不出任何宋挽舟要负罪欺骗她的理由。

  若皇帝对谢疏临仍有情义,怎会在得到谢疏临身死的消息时,毫无反应,并不意外?!似已不必再怀疑,遗诏就是催命符,皇帝就是嘉州驿站失火的幕后主使,在那座荒庙时,她也险些和腹中孩子“流产失血”而死,如不是她及时听到皇帝的杀心,及时提醒皇帝她仍有利用价值,暗示皇帝她愿意主动为他治疗隐疾。

  从谢疏临出事起,堆积在心中的深重怀疑,终在此时,凝成了汹涌的恨意,慕晚霎时因悲恸伤恨红了眼睛,恨意在胸膛中撕扯,似要将她撕心裂肺,但她腹中的孩子,不允许她情绪过激,慕晚只得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悲恸伤恨,她紧攥着双手、紧咬着唇,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秋风萧凄,室内幽影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后,慕晚才终于能忍住心中伤恨,终于能说出话来,她哑声低道:“阿沅……是陛下的亲子,但陛下并不知道这件事,陛下收阿沅为义子这事,是我故意在人前求来的,为了保住阿沅的性命……我与陛下之间,没有旧情,只有旧恨……陛下一直恨我,他现在只是暂时不杀我……他早晚……会杀了我的……”

  “若如嫂嫂所说,唯有旧恨,那‘义子’的身份,恐怕也保不了阿沅几年”,宋挽舟轻低的嗓音,落在沉寂的幽影中,“想要获得真正的平安,只有杀了想要杀你的人。”

  慕晚定睛看向宋挽舟,却因透窗树影摇曳,看不太清他面上神色,就听他声音沉静一如既往,“嫂嫂不想活下去吗?嫂嫂不想保护阿沅还有腹中的孩子吗?嫂嫂不想为老师报仇雪恨吗?”

  一声接一声的问话,似利刃逼在慕晚心头,慕晚心中如有刀割时,又听宋挽舟道:“为今之计,唯有嫂嫂入宫,令阿沅身世大白于天下,成为真正的皇子。嫂嫂和阿沅都必须有正式的名分,只有拥有正式的名分,陛下死后,阿沅才能作为唯一的皇子,登上帝位,只有陛下死去、阿沅登基、嫂嫂成为太后,才是真正的平安,到时候,天下间再无人可伤害阿沅和嫂嫂,嫂嫂也为老师报了血仇,让老师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宋挽舟嗓音平静的一番话,似是惊雷震响在慕晚心间,她颤着声道:“……不……我做不到……你不懂得我与陛下之间的仇恨,他不可能给我名分让我进宫,他也不会接受阿沅是他的亲儿子……我不可能做到这些事,绝不可能……”

  “事在人为,这是嫂嫂和孩子们唯一的活路,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苟延残喘而已”,宋挽舟道,“苟延残喘的人,再怎么委曲求全,又能残喘几时呢?”

  宋挽舟所说,正是慕晚心中所虑,纵然她暂时保住了阿沅、也保住了自己和腹中孩子,但是能保住几时呢?慕晚心中纠结不已时,又问宋挽舟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给我指这样一条路?食君之禄,不该忠于君主吗?”

  “因我与嫂嫂有旧谊,不忍见嫂嫂和阿沅有一日,死得不明不白,因谢学士是我的恩师,我亦深深敬仰其为人,不忍见其死于阴谋诡计,亦因我所想忠诚辅佐的君主,乃是贤明之君,而非暗害忠良的虚伪之徒”,宋挽舟道,“为了孩子们,也为了嫂嫂自己,我恳请嫂嫂去走这唯一一条活路,我愿为嫂嫂后援,无论嫂嫂有何需要,我都会竭尽所能,暗助嫂嫂。”

  宋挽舟离去许久后,慕晚仍一个人坐在小厅里,天色渐渐暗沉,她后背衣裳浸着的冷汗,已渐渐地凉透,似是毒蛇的信子贴在她的脊骨上,令她骨血皆冷。宋挽舟人已走了许久许久,但他在这间房间里,秘语的那些话,似仍低低地缠绕在她的耳边。

  应是绝不可能达成目的的一条路,却又是唯一可为夫君复仇、可保孩子们终生平安的一条路,慕晚心中痛恨犹疑如乱麻绞缠时,见云琴匆匆走了进来,向她禀报道:“夫人,小公子回来了,是……是陛下亲自送回来的。”

  在离开京城前,云琴从未想过夫人和陛下之间,可能会有什么,即使在夫人中毒那夜,陛下夤夜亲自带太医赶到谢府,她也只是心中略浮起疑念后就又消散,觉得那种猜疑太过荒诞,觉得夫人不可能背叛她深爱的丈夫,陛下也不可能与他的表嫂有染。

  然而在谢大人出事后,在陛下亲自来送棺椁回京时,云琴亲眼看到路上夫人腹痛难忍时,陛下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夫人擦脸喂药,所作所为完全超出寻常的关怀,那不是对故友之妻、对表嫂的关怀,而是,对一个女人……

  云琴禀报之后,见夫人手扶着座椅扶手,似乎就想起身,却又似是无力起来。云琴见状忙要上前扶时,又见夫人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室内幽影随夫人起身动作慢慢地沉落在她的衣裳上,夫人面色如常,是在谢大人离世时,似万般波澜归海的沉静,只是往常这种沉静里总是透着令人心碎的悲伤,而此时,那些悲伤像也隐在了海面之下。

  夫人没有急着去迎驾,而是问她今晚小厨房备下了什么饭菜,又让多做几道好菜,似是想招待陛下在此用膳。云琴忙就去小厨房吩咐加菜,后来也如她所想,夫人在接驾后,请陛下在此用晚膳,陈总管按规矩试菜验毒后,陛下、夫人和小公子一起坐到了用膳的花厅中。

  晚膳用得安静,云琴伺候在旁,见小公子像从前对待谢大人那样,主动为陛下夹菜,陛下也似慈父一般,为小公子舀了一碗汤,而夫人对此只是静静地看着,甚少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晚膳上几人都没什么话,但气氛看着……算是宁和?

  皇帝没想到慕晚会留他用晚饭,既然她开口,他当然会留下用膳。近几日朝事繁忙,到今日终于能歇口气,皇帝就顺便送下学的阿沅回来,来这儿看看慕晚,看她在这处谢家别院过得好不好。

  曾经,皇帝哪里会希望慕晚过得好,他恨她入骨,只希望她加倍承受他曾经所承受的耻辱,如今往事俱已矣,不管是曾经的恨,还是后来才发现的爱,慕晚深爱谢疏临,纵谢疏临死去,她的爱也不会消失,他不可再为一己私心强逼慕晚,已在承受丧夫之痛的慕晚,无力再承受更多,他也不能让九泉下的谢疏临死不瞑目。

  余生尚久,却也唯能如此了,得暇时,过来看一看她,和她说几句话,用一顿饭,帮她和谢疏临照顾孩子,仅此而已了。渐渐,安静的晚饭用至尾声,皇帝用过漱口茶后,就要告辞时,窗外却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点,慕晚请他用一盏茶,待雨停再走。

  看这雨势,若真留下喝茶,恐怕雨不会停,反会越下越大。皇帝在略一犹豫后,却还是应慕晚之请,走向了花厅旁的茶室,阿沅被云琴带去书房温习功课,侍女上茶后退下,陈祯等远远地候在外面,茶室内就只他与慕晚,秋夜雨声打窗,袅袅茶雾似薄云,灯下他与慕晚的影子静静地平行映在地上,虽只隔着一处茶几,但永远无法相交。

  皇帝直觉慕晚留他用饭又用茶,是有话要对他说,也许是为阿沅的事,也许是和谢家人有关的事,她心里唯有那些。皇帝捧啜着茶等待着,却听慕晚轻声问道:“陛下的……那个病,有好转吗?”

  因出乎意料,皇帝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捧着温热的茶碗,默了须臾,“……朕也不知”,茶水袅腾的热汽,似也熏上了他的面庞,“大抵……是没有吧。”

  灯下,对面的女子低着眉眼,漆黑羽睫垂覆在她眸下的阴影,似是她心中深重的愧疚,“都是我的过错……”,她轻轻地叹息着,抬眼朝他看来,幽幽的眸光,似浸淌在秋夜的雨水中。

第92章

  ◎陛下,其实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陛下是天子,怎可……一世如此,难有子嗣……我当年所为,不仅害了陛下,也祸及晟朝江山传承”,慕晚神色羞愧万分,“我罪孽深重,理当承受天罚,疏临他,许是因替我受罚,才会葬身在火海中……那夜死的人本该是我,疏临是受我连累了……”

  关于嘉州驿站的火灾,皇帝仍在派人调查中,关于谢疏临之死,究竟是意外天灾还是有人谋害,尚无定论,但无论如何,都与慕晚无关,皇帝安慰她道:“你不要这样想,疏临他若地下有知,定不忍见你这样自责,疏临定希望你和阿沅放下悲伤,好好地活着。”

  为了让慕晚宽心,皇帝又故作洒脱地道:“至于朕的那个病,也没什么要紧,也许过上几年,就不药自愈了,朕还年轻,又不急着需要子嗣……”

  皇帝洒脱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指端就被柔软覆住,是慕晚伸手过来,轻轻地捉住了他的指尖。

  这不是慕晚第一次主动如此,在那座荒庙时,以为自己可能要流产失血的慕晚,也曾主动向他伸手,但那时候的慕晚,正处在极度的恐慌中,也似乎意识不清,仅仅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但现在,慕晚绝对是清醒着的,她的眸光在灯下幽亮如水,愧惧交缠的低语,似涟涟的水漪堆叠着推荡向他的心间,“我想要赎罪,我害怕某日我的罪孽,会祸及到阿沅身上,害怕下一个被我连累死去的,是我的孩子们……”

  “请陛下给我赎罪的机会”,伴随着慕晚的低语,她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她人也已站起身来,微有褶皱的衣裙如流水铺着月色倾下,皇帝被那雪白的服丧颜色晃得刺眼时,忽然间唇上一软,心间像有灯芯陡然爆开。

  是他朝思暮想的触感,是他曾为之如痴如狂的味道,即使在他以为对慕晚唯有满心痛恨之时,他也为之深深痴迷,何况如今,他早已知晓他是喜欢她的。

  皇帝僵沉着身体未动,似需耗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使自己不在此刻抬起手来,去搂住慕晚的肩臂,去加深这个吻,去回味那曾使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眼角余光处,是慕晚弧度美好的下颌与颈项,是她散发着温甜气息的雪白肌肤,然而肌肤之上,她身上的丧服亦同样雪白。

  皇帝极力克制心中的爱|欲,为谢疏临才入土为安没有多少时日,也为慕晚此刻只是因担心上苍报复她的孩子,只是因恐慌与愧疚才对他这般。

  皇帝想着要将慕晚轻轻推开,然而他迟迟没有动作,然而他在慕晚主动退开身去时,心中竟浮起恋恋不舍的悔意。慕晚离了他的唇,但未放开他的手,仍是站在他身前,她的神色幽静而哀怨,仿佛为他没有回应,而感到悲伤。

  在不知慕晚就是当年囚害他的人时,慕晚在皇帝心中,似是柔弱无依、纯洁无暇的莬丝花,而在知晓慕晚就是当年那个人时,皇帝心中的慕晚,又是个心机狡诈、擅使风月的蛇蝎女人。

  然而此时,他曾对慕晚截然不同的两种印象,似在眼前重叠了起来,似乎他曾经对慕晚的两种印象,都是错误的,此刻重叠起来的,方才是眼前真正的慕晚。

  她此刻的神情,已足够令他心旌摇荡,她竟还在言语,轻启芳唇,幽幽吐露出的每一句,都如丝如缕缠绕向他,“陛下之前曾经拿我当药使过,却未能治好隐疾,可能是因为陛下的心病太重,陛下在对着我时,心中总有太多的恨意,可是男女风月,本该是情爱缱绻之事。”

  “请陛下为了治好隐疾,暂时放下对我的恨意吧,就先忘记从前的种种事,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尝试着去喜欢、去爱,去了解男女亲近时的情爱缱绻,这般也许陛下的症状可以缓解,陛下可以渐渐亲近其他女子、喜欢上其他女子,可以病愈。”

  皇帝想说他并不喜欢其他女子,想说他本就是喜欢她的,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他不能开口,他原本已经决定放下,或者说对现状已然绝望,不再希求他与慕晚之间还能再有什么,然而慕晚此刻的这些话,将他已决心压在心底的欲|念,牵引着往上勾缠,他若此刻开口说喜欢她,任由这欲|念破土而出,那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将之收回的能力,收回的可能。

  慕晚应该只是被谢疏临死亡的痛苦,折磨得心中崩溃,才会有此时的言行,她想要为旧事赎罪,以为她为他治好病后,这事就结束了,却不知她一旦勾起他的心念,他大抵是决计不会再放手的。

  皇帝不能说喜欢的话,想他应该开口拒绝,却也说不出,不仅说不出话,似连将手抽回的力气都没有,慕晚的手仍覆在他的手背上,温软柔腻。秋夜寒凉,她掌心的热气却似能透过肌肤骨血,透进他的心里,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在思念她,难道他真要接受一辈子孤衾冷枕的人生吗?

  窗外风雨飘摇,泠泠秋雨打在窗上,令人愈发舍不下身边的温暖,皇帝不言不动,而心中如有天人交战之时,身前的女子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道:“我那前夫宋扶风,其实不能人道,在遇见陛下前,我从未与别的男子尝过鱼水之欢。”

  她眸子幽幽地凝看着他,衔着无限柔软的惆怅,“陛下,其实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似爆芯的烛焰,忽一跃动,烧断了心头的悬丝,皇帝心突地一跳,一瞬间也不知在想什么,就在砰砰的心跳声中抬起了手臂,他搂住慕晚的肩头,搂住她的身子,像搂住一捧柔软的月光,令她依在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身上,他望着她幽幽的眸子,唇微动了动,也不知要说什么,几番轻颤未语后,吻上了她的唇。

  已是深秋时节,飒飒夜雨浸着寒气,陈祯在外候等着时,不禁冷得搓了搓手,心想再有几场秋雨落下,就离入冬没有多久了。

  这样的雨夜,陛下坐车回宫自是无碍,但他们这些跟随的人,纵然穿着油衣,身上也要淋个半湿。陈祯在心中叫了声苦后,看向陛下所在的茶室,却见原先映在窗上、分坐茶几两侧的身影,此时却似叠在了一起。

  陈祯一怔时,又听到了脚步声,见是走廊那头,宋沅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在谢爹爹死后,阿沅自觉要接过照顾好娘亲的义务,就每天晚上都来给娘亲送夜宵和补药,亲眼看着娘亲喝下,今晚也是如此,但他这会儿还没走近,就见陈总管急匆匆走到他跟前,对他道:“小公子,您这会儿不能进去……”

  “为什么?”阿沅不解地问道,“是我来晚了,娘亲已经睡下了吗?”

  “……是因为”,陈祯道,“是因为陛下正在和夫人说话,要紧的话,不能有人打扰。”

  “可是我想给娘亲送吃的”,阿沅提起手中的食盒道,“里面是药膳,娘亲吃一些,不仅对她的身体好,对小弟弟小妹妹也好。”

  “小公子将食盒给老奴吧,等陛下和夫人说完要紧事后,老奴就将食盒送进去。”陈祯耐心哄劝着,将食盒拿到手里后,又劝宋沅早点回房休息,见这孩子很是听话懂事,就要离去了。

  陈祯刚微松口气,又见宋沅走没几步后回过头来问道:“陛下……父皇他,今晚上是要住在这里吗?”

第93章

  ◎同归于尽。◎

  这话,陈祯真不知要怎么回,看茶室情形,似乎是要如此,但他能对小孩子这么说吗,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应该也不明白今晚陛下如果留宿在这里,实际意味着什么。

  陈祯就草草回了一句,“老奴不知”,又接着劝宋沅快些回房休息,“公子明日还要去书房上课呢,得尽快歇下,养好精神,不然明天课上,说不准要打瞌睡,老翰林教的诗文啊,都听不进去。这里有老奴伺候着,公子不必挂心,快回房去吧。”

  阿沅白天认真上了一天课,用完晚膳后又温习功课,到这会儿确实十分疲惫,若不尽快回房睡觉,恐怕明日真会没精神。阿沅听陈总管的话,往自己的房间走,只是慢慢走着时,心里还在想着陛下是不是今晚要住在这里的事。

  若是陛下今晚住在这里,是像客人一样住在厢房呢,还是……还是像谢爹爹一样,和娘亲睡在一张床上……曾经在谢家时,阿沅撞看见陛下将娘亲抱在怀中,当时陛下说了一通话,意思是他可以把娘亲当成他的妻子,若是那样,今晚留下的陛下,就会像谢爹爹一样,和娘亲睡在一起……

  娘亲说,让他认陛下为义父,是想让他再有个父亲,他近来也一直听娘亲的,在面对陛下时,努力亲近些,像待谢爹爹那样。可是故意亲近的事做的再多,阿沅心里也始终有层隔膜,他总还是念着谢爹爹,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谢爹爹……

  但对娘亲来说呢,陛下在她心里……可以取代谢爹爹吗……小小年纪的阿沅,在承受丧父之痛后,心中又堆积起沉沉的心事,秋夜的雨水像倒灌在他心里,纵然回房睡着,梦中的他,心口也似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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