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漫天的风雨泼浇着夜色中的人间,到处寒气侵袭,唯寝堂深处的帐帷,合拢得密不透风、暖意流漾。纵然自己的那点自制力,像已被温香软玉侵蚀得几乎不剩分毫,但皇帝犹念着慕晚孕中的身体,就只是在帐中吻一吻她,和她说说话而已。
泼天的雨水,像将谢疏临之死,推得离他们很远很远,好像诸事与谢疏临无关,慕晚还不曾认识谢疏临,她仍在江州的渡月山,他也在,他们一起开启了另一种可能,不会有愧悔与仇怨的另一种可能,她在江岸边看见他、捡到他、救起他,没有为一己私心囚禁他,就只是简单的救人而已。
他们一句接一句地聊着,聊说她捡到他之后的事,慕晚说她应该只是救治照顾他而已,施善不当求报,但皇帝轻道:“可以求报。”他轻吻着慕晚的指尖说道:“当时你可以告诉朕,你的困境,朕会帮你的。”
回想当年处境,他那时必须尽快赶回京城夺回皇位,不能在江州耽搁,慢慢帮她脱离宋家,慢慢给她一个孩子,皇帝略一思忖后,再对慕晚道:“朕会将你直接带走,带在身边,带回京中。”
京中却又有谢疏临,若是慕晚与谢疏临相见,不知会发生什么。却又像是清楚知道会发生什么,皇帝将慕晚拢在怀里,吻一吻她雪白的颈子,补了一句,“直接将你带到朕的宫中。”
慕晚同皇帝假想渡月山的另一种可能,只是想假造一段相对平和的记忆*,以冲淡皇帝对真实旧事的怨恨以及对她的仇恨,她先前恳求皇帝为了治疗隐疾、尝试着喜欢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慕晚想方设法,想让皇帝暂时忘却对她的仇恨,若是皇帝对她唯有恨意,她怎么可能进入皇帝的后宫,怎么敢让皇帝知道阿沅是他的亲儿子,又怎么再做那之后的许多事。
遂慕晚将话说得婉转动听,说在另一种可能里,她当年捡到他之后,会如何悉心治疗他的伤势,如何不求回报。慕晚说着时,自己心中都在发虚,怕自己说的太虚假太可笑,会招来皇帝的鄙夷嘲笑,然而皇帝却像接受了她所建议的破除心病的法子,皇帝顺着她的话,假想了下去,好像真在试着喜欢她,以此来感受男女之情。
皇帝吻着她的唇道:“朕要将你带进宫里藏起来,让世上其他男人都见不到你,朕不仅要做你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朕要和你生下我们的孩子。”
随着轻低含混的话语,皇帝吻她愈深,炽热的温度里仿佛真有炽热的爱意,令慕晚生出想逃离的冲动,不知是因她只是在虚与委蛇而已,内心实际对杀夫仇人甚是排斥,还是她惧怕那一种炽热的可能。
慕晚手抵在了皇帝身前,皇帝很快察觉到了,曾经每一次他强逼慕晚时,她都做这样无谓的抵抗,皇帝立即停了下来,凝看着慕晚的神情,慕晚垂下眼道:“我……我忽然身体不太舒服……”
慕晚如今有孕已有五六个月,虽然不再似从前恶心得厉害,但身子愈发沉重,常有不适。皇帝听她这样讲,就断了旖旎心思,立即问她哪里不舒服、是否严重、需不需要传太医,慕晚看着皇帝关怀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轻道:“……应该没什么要紧,躺一会儿,缓缓神就好了……”
皇帝将慕晚略微凌乱的发丝,拂拢在她的耳后,温声道:“夜深了,你睡吧。”他见慕晚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是有种孩童般的迷茫,不由唇际抿了点笑意,轻吻着她的眉心道:“来日方长。”
话说下,皇帝心中似是浮起罪恶感,为自己利用慕晚一时的赎罪之心,但心中再多的愧疑不安,也不能阻止他的手,循着本能,将怀中柔软的身子拢得更紧,他的身边终于有她,不管是为什么缘由。
深夜里,长乐县主府中犹有喧闹的乐声,一时喜乐,一时丧乐,随着淋漓的雨声,似疯疯癫癫。自从母兄倒台后,长乐县主总是人前谨小慎微,而在背后肆意发泄,常是纵乐醉酒,常在醉后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却不知她身边的亲信侍女里,有着皇帝的眼线。
名义上,宋挽舟是长乐县主的丈夫,遂可将那些侍女全都屏退干净,让长乐县主的醉话,到不了那些人的耳中。长乐县主醉得厉害,踉跄着没几步,就脚缠着轻纱,摔在了地茵上,宋挽舟视若无睹,仍是在雨声中坐窗下饮着一杯温茶。
醉中的长乐县主解不开缠纱,站不起身,不由就在地上哭了起来,道若是母兄未曾出事,谁也欺负不了她,哭没一会儿后,长乐县主又开始咒骂,不仅咒骂皇帝,甚至也怨怪太皇太后,要不是太皇太后高寿地活着,她母亲当年在宫里谋划时,也不必为掩人耳目、束手束脚的,也许皇帝早就死了。
咒骂了一通,长乐县主又骂到了慕晚身上,她与慕晚本无直接仇怨,然而长乐县主觉得自己是凤凰摔下了枝头,而慕晚恰恰相反,一个乡野山雀,竟然登上了高枝,如此境遇对比,怎能不叫长乐县主心中怨愤,况且她本来还对谢疏临青眼有加,可慕晚这山雀竟然占了谢疏临,又克死了谢疏临!
长乐县主醉中无所顾忌,越骂越是难听,宋挽舟就只是听着,偶尔瞥看地上烂醉的长乐县主一眼。其实齐王被圈禁后,朝中仍有小股霍党未被揪出,而是蛰伏了下来,这些人希望能成为齐王的从龙之臣,来日得封公侯,从来反心不死,但缺少相助的力量,本来长乐县主是齐王的至亲,又同宫中走得近,是最该值得信任托付的人选,然而长乐县主本人,实在是不堪一用,若叫她知晓内情“上船”,反可能带着全船人一同沉死进水里。
那些人遂在长期蛰伏观察后,找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应与长乐县主利益一体、应与他们利益一体的人。如果太皇太后病逝,皇帝不会再善待长乐县主,他这县主的丈夫,不仅难以平步青云,将来还可能会被连累身死,但如果拥扶齐王上位,则封侯拜相,指日可待,那些人用这些话来劝他与他们上一条船。
对他来说,这是件有趣的事,若是齐王、皇帝、谢疏临,在这场江山权位的争夺中,同归于尽。虽然慕晚说皇帝对她唯有恨意,但据他看来,事实并非如此,慕晚所能做到的,远比她所以为的要多的多,她只是心肠太软,不易狠下心来,除非受到重大的刺激。
第94章
◎若阿沅是陛下亲生的呢?◎
从这一夜起,皇帝来谢家别院愈发频繁,常亲自送下学的阿沅回来,而后或是留在院中吃顿晚饭,或是干脆就留宿在此。事情似乎在往慕晚所希望的方向在发展,但慕晚心底却总有疑虑不安,为皇帝待她,似乎过于宽和了些……
从前皇帝逼她为他治疗隐疾时,哪怕还不知她当年做过的事,只是把她当表嫂而已,都是恩威并施、百般逼迫,但现在的皇帝,却会顾念她孕中的身体,在与她私下亲近时,就只是抱一抱她,吻一吻她,无需她设法推拒那档子事,皇帝自己就没有提出那样的要求。
有时候私下里,皇帝根本就不会为他自己对她做什么,甚至反而真像在照顾孕中的她,会为她捏一捏酸痛的腰、酸沉的小腿,皇帝仿佛是入戏太深,真把她当成了将来会喜欢的女子,在做将来会为心爱之人所做的事。
随着冬寒愈深、细雪纷飞,京中有关于皇帝与她的流言,似是飘飞的雪片散入大街小巷之中,也许是皇帝常常来此,终于引人注目,又也许是宋挽舟在背后操弄,想借用民间舆论。
但不管如何,这些声音都有可能适得其反,皇帝是十分看重名声的人,不然不会在谢疏临死亡一事上,百般表现他情义深重,也不会在从前逼迫她时,都只是在私下里,甚至曾亲自设计她“落水溺死”的事,为了将她秘密藏在紫宸宫里,为了他的名声干干净净。
然而皇帝仍是常来,似不为这些流言所扰,反是慕晚忍不住试探着说了一句,“我近日,听到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是关于我和陛下的,陛下……陛下也许应该少来……”
皇帝手里正端着一碗新煮好的燕窝羹,他拿银勺尝了尝,朝她走过来道:“不烫了,快趁热喝了吧。”皇帝将碗放到她手里道:“朕不在乎外人说什么。”皇帝双目凝看着她,略一静后,声音微轻地问道:“你……在乎吗?”
慕晚垂着眼帘,只是静静地用着手里的燕窝羹。皇帝没有再问,像是不敢再继续深入这话题,慕晚是一心要为他赎罪治病,这两个月里才与他这般亲近,她的心中只有谢疏临,若是她十分在乎外面那些流言,也许她与他这段时间的亲近,也就到底为止了。
皇帝沉默着看向了慕晚的腹部,再有一两个月,慕晚就要临产了,皇帝弯下|身,伏在慕晚腹前,像想听听孩子的动静,他静静聆听了片刻,不由说道:“这孩子……会不会是朕的,并不是谢疏临的……”
慕晚一直希望腹中的胎儿,是她与谢疏临的孩子,她轻抿了抿唇,正想着要如何应对这样说话的皇帝,要如何违心地说上几句时,又见皇帝仰起脸来,微笑对她道:“这孩子还是谢疏临的好,朕与你……可以以后再有孩子,生个像阿沅那样聪慧乖巧的孩子。”
皇帝面上的笑意,像冬日里的阳光映照在透明的冰面上,干净得令人眩目,慕晚捧碗的手一颤,差点将燕窝羹洒了出去,她匆匆捧紧了碗,将头垂得更低,而皇帝也察觉到自己忘情,慕晚现在这般,已是在极特殊的情形下才有的事,她怎会和他再生一个孩子?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坐回了慕晚身边,他手拢着她的腰,看她吃燕窝羹吃得很慢,许久后碗中都还有一半,似是都已凉了。皇帝将转凉的燕窝羹从她手中捧走,问道:“是不是味道不够好?朕从宫里调几个御厨过来吧,肯定比这里的仆妇手艺要好。”
不待慕晚说话,皇帝又道:“还有太医、稳婆,朕都从宫里调些过来,朕不相信民间大夫的医术,万一有什么事,有他们看顾着你,朕才放心。”
慕晚心里还在为皇帝提到阿沅的那句话暗暗震颤,这会儿听皇帝说这些,也无心多想,就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多谢陛下好意,但我这里地方不大,不想有太多人……”
却听皇帝忽然就道:“要不你和朕住到紫宸宫吧,也省得朕调御厨太医过来,阿沅也住在那里,省得他每日上下学来回坐车麻烦。”
皇帝将话脱口而出后,见慕晚惊怔地看着他,以为她担心流言更甚,又道:“悄悄地住在那里,没有外人知道。”又想起他曾经将她关在紫宸宫的事,他那时对她做的事,甚于曾经她在渡月山待他,定也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皇帝心情复杂地抬起手来,抚上慕晚的面颊,又补充了一句,“只是住在朕那里一段时间,防止你临产时有何事故,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紫宸宫,朕不会限制你和阿沅来去。”
慕晚的目的就是带阿沅进宫,让阿沅拥有皇子身份,她本来以为这事极难极难,几乎不可能做到,然而现在却好像已经要迈出第一步了,这两个月里,她实际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任由皇帝对她亲近些,对皇帝说了些似乎动听的话,皇帝就主动要让她和阿沅进宫。
先前皇帝甚至说,希望和她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像阿沅一样的孩子……是皇帝入戏太深了吗?她能否趁着皇帝入戏最深的时候,为阿沅谋得一个皇子身份,也许只有趁着皇帝这样“不清醒”时,才有可能做到这件事。
但如果她的话令皇帝“清醒”了,会不会就将阿沅立即推向危险的境地……慕晚心中无比纠结地想了又想,还是看着皇帝,缓缓开口问道:“陛下……陛下喜欢阿沅吗?”
皇帝衔着笑意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微笑着,深看慕晚的眸光,又不由浮起些无奈的惆怅,“阿沅要是朕亲生的就好了。”
不掺半丝幽影的澄净眸光,似在刹那间映得慕晚心头敞亮,慕晚一时不知为何,竟不由脱口而出,“……若阿沅是陛下亲生的呢?”
皇帝从前被慕晚拿阿沅身世骗过一次,这时候乍然听慕晚这么说,本也未当回事,就只是笑了笑,然而他笑着时,却注意到慕晚眸光小心翼翼,不似是在同他说笑,不由就心中一动,笑意凝在唇边。
皇帝搂着慕晚的手不由发紧,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期待,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怕自己从云端坠落,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
慕晚却不敢说了,她为自己一时失言后悔,就低下头去,要避开皇帝的目光,但皇帝却蹲身在她面前,皇帝紧抓着她的双手,仰脸向她看来,难忍激动的目光紧追着她,皇帝的声音都有些在发抖,“阿沅……阿沅是不是朕的儿子?朕的亲生儿子?”
慕晚紧咬着唇不语,不知自己这会儿究竟能不能赌上一把,她还是不敢赌,她时刻记着皇帝对她的仇恨,慕晚要将手挣开,将这事糊弄过去时,却看见阿沅就站在不远处的帘后,阿沅愣愣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匣新做好的点心。
“……我怎会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呢?”阿沅望他们的目光中盛满了迷茫,“陛下……父皇……为什么要这样问?”阿沅迷茫的眸中浮起不知名的恐慌,“娘亲,为什么?!”
皇帝炽热的目光犹在紧追着她,阿沅的目光也紧盯着她,他们都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慕晚,你和朕说实话”,皇帝越发急切的嗓音中,蕴着几乎卑微的乞求,“求你和朕说实话!”
第95章
◎接阿沅和你入宫。◎
“……其实当年在江州,我只与陛下那般过,我当时只是想赌一把而已,没想到就那么几天,老天爷真的给了我一个孩子……”
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曾经被关在紫宸宫的密室时,慕晚为了隐瞒这个事实,想尽办法打消皇帝对阿沅身世的怀疑,这会儿却亲口将真相说了出来。明明害怕一着不慎,会导致前功尽弃,会让阿沅更加处境危险,可是在皇帝那样急切热烈的目光注视下,她竟不由说了出来,像是她心里认为,那目光的主人,应该不会伤害阿沅。
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皇帝仍会保持“入戏太深”的状态,还是……还是她就是在相信皇帝?不……不可能是后者,她明知皇帝心中有多恨她,明知皇帝的手上,沾了谢疏临的鲜血……她是不是做错了,她不该在这时说出来,她赌得太急了,离她设法诱引皇帝,也不过才过去两个月而已,两个月的时间,能抵什么……
慕晚心头骇跳不已,为自己一时糊涂的赌徒行径,可能要害了阿沅,她颤着唇,想要尽快说些什么补救时,却见皇帝在短暂的震惊后,眸中涌起了巨大的狂喜。
皇帝刚紧紧地抱住了她,又像想起了她怀孕的事,连忙将手臂松开了,他手抖着握着她的肩头,顺着她的手臂抚下,像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好,双眸明亮如有繁星闪耀,他抓住了她的手,重重地吻了吻她的掌心,又迅疾起身,将不远处的阿沅一把抱了起来,他眸中的欢喜像满得盛不住,不仅溢在他明亮的面庞上,也溢流在这间屋子里,他纯粹的欢喜,明亮得令慕晚感到刺眼。
皇帝耗时许久,才能将激动的心略略平复下来,但即使如此,他胸腔中那颗心,仍是在欢喜地跃动着。皇帝抱着阿沅坐回到慕晚身边,看看阿沅,又看看慕晚,像心中被太多激动的话堵住,一时不知该先说什么好,好一会儿后,终于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何不早告诉朕,你早该告诉朕,在刚与朕重逢时就说……”
激动地说着时,皇帝的话又戛然而止,从前他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杀慕晚,让她怎么敢多说一个字,他从前说了太多杀气凛凛的话,总说慕晚这个不配,那个不配,慕晚怎么敢告诉他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慕晚那时定害怕他连带着将阿沅一起杀死,以一雪旧耻。
要不是有这两个月的相处,慕晚今天绝不会说出这句话,她会继续将这件事咬死在心底。皇帝对旧事后悔不已,只觉他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机会和光阴,但他心中又有些庆幸,庆幸他这辈子,还能有知道真相的一天。
阿沅,是他的孩子,如今慕晚有他的照顾、有不少人看顾,怀着身孕都这样难受辛苦,当年她在宋家怀着阿沅时,一个人应对宋家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族,又该是如何心力交瘁……
皇帝要细问慕晚当年事时,怀中的阿沅突然挣扎起来,这个一向乖巧的孩子,像突然间回过神来,拼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阿沅跑到另一侧他母亲身边,紧紧地挨着他的母亲,着急地仰脸问道:“娘亲,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怎么会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呢?!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当年那些事,慕晚要怎么对一个孩子说,皇帝见慕晚在孩子的着急询问中羞愧地低下头去,伸手对阿沅道:“过来,朕来和你说。”
阿沅怔怔地看着皇帝,他能接受把皇帝当成义父,因为这是娘亲要求的,他听娘亲的话,可是……可是皇帝怎会是他的生身父亲呢,虽然娘亲总不和他讲他生父的事,但是他的生父姓宋名扶风,是六叔的哥哥,这件事他是清清楚楚知道的。
阿沅僵站着不动,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排斥到皇帝身边去,但皇帝依然很耐心,没有像很久之前那样常常冷脸吓他,而像这两个月里,无论如何都对他很是温和宽容,就像谢爹爹活着时对他那样,皇帝仍是向他伸着手,嗓音温和地盼他到他身边,“阿沅过来,朕来告诉你过去的事情。”
阿沅终是慢慢走向了皇帝,皇帝将阿沅拢在怀中,心潮澎湃地凝看着亲生儿子的面庞,好一会儿后,才能暂抑住激动的心绪,将话缓缓对阿沅道来:“朕与你母亲很久之前就在江州相识,那时候,朕被歹人暗害,受伤坠崖,漂到了江岸边,你母亲捡到了朕,救起朕,照料朕,在这过程中,朕与你母亲两心相悦,就有了你……”
尽管皇帝表现地十分欢喜,但慕晚仍然紧揪着心,担心皇帝陡然清醒,陡然翻脸。然她此刻,默默听着皇帝对阿沅说的话,看着皇帝面上的神情,感觉皇帝像坠在这场编织的梦境中出不来了,皇帝现在和阿沅说的,就是之前她有意和皇帝一起假想的另一种可能,皇帝像沉醉在这种可能里,也因此能够十分欢喜地接受阿沅是他的亲生儿子。
阿沅迷迷懵懵地听着皇帝的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他静静地听皇帝说完了,但心里还是一头雾水,还是暂时不能接受生父死而复生且换了个人的事,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就问道:“……那陛下为什么又不要我和娘亲……到现在才……”
“……是朕的不是”,听孩子问这样的话,皇帝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抚了抚阿沅的面庞,又挽住慕晚的手道,“从前都是朕的不是,往后……往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一切都进展得太过顺利,顺利得让慕晚恍惚感觉自己身在一张迷网中,不是她在做一些事以达成目的,而是这张网在推动着她,推动着一切向前。在知晓阿沅身世的这天夜里,皇帝不但仍没有清醒过来,且还私下里主动和她提出,要给阿沅皇子的身份,要向天下人正式宣告,阿沅不是他的义子,而是他的亲子。
深夜里仍在落雪,有轻轻的沙声打在窗上,也落在慕晚心底。慕晚目望着帐中的虚空,心中纷纷乱乱的,却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方开口说道:“陛下不在乎名声吗?”
“在乎,朕曾想做个千古留名的明君,希望朕死之后,史书工笔里,朕一世贤名,但……凡事总有取舍”,皇帝道,“跟朕的名声相比,朕更希望能给你和阿沅名分。”
慕晚下意识将手从皇帝手中抽离,明知不该如此,明知此时该趁热打铁,就如宋挽舟所说,尽快促成此事,让皇帝这会儿说的话成真。但她不知怎的,不知是因为无法抛下谢疏临之妻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一时竟有退缩的冲动,明明她该继续下去,为了孩子们永远平安,也为了谢疏临的血仇。
皇帝感觉到了慕晚的抗拒,但不知她是在抗拒她的名分,还是阿沅的,还是兼而有之。在知道阿沅的真实身世后,皇帝心中除了为有亲生儿子而狂喜,亦欢喜于他和慕晚之间有了一道永远不会断裂的连结。
所谓治疗隐疾,只是一时的,当慕晚从愧痛中平复心境,她会退缩,会离开他,会此后一世都怀念谢疏临,心里不会有他半点位置,但因为阿沅,她将永远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因为他与她有一个孩子,他是阿沅的生父。
定要恢复阿沅的皇子身份,不仅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阿沅,为了他自己。皇帝在沉默片刻后,仍是将手靠近了些,握住了慕晚的手,“阿沅既是朕的儿子,就应该成为皇子,应该有更加灿烂远大的将来,我们……不能够耽误他,也不能够耽误晟朝江山,阿沅是个好孩子,朕相信他在朕和先生们的教导下,将来会成为仁爱的太子,会成为一代仁君,造福于苍生社稷。”
皇帝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但也知,有了为了孩子、为了苍生这两大理由,慕晚应不会拒绝阿沅成为皇子的事,慕晚既然深爱她的孩子,自然希望孩子拥有更好的未来,不忍心拦阻孩子走上一条更加灿烂光明的道路,剥夺孩子本来就该拥有的一切。
果然,慕晚虽仍是许久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出声反对和拒绝,皇帝就道:“朕这几日,会着手安排相关事宜,接阿沅和你入宫。”
第96章
◎你打算如何安排慕晚?◎
凛冬时节,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令整座京城,乃至晟朝天下,都似热油炸开了锅,圣上竟宣称宋沅乃是萧沅,乃是当朝皇子,是他与慕晚亲生的儿子。
早在今年初,谢学士求娶慕晚之时,京城众人就将商妇慕晚的过去,扒了个底朝天,几乎人人都知道她那儿子宋沅,乃是她和亡夫宋扶风的儿子。然而一年时间不到,这孩子就从商人之子到学士继子再到圣上的义子,到如今,更是直接成了圣上的亲子。
如果圣上所言不虚,岂不是慕晚尚为宋家妇时,尚是太子殿下的圣上,竟与商人之妻有私,使其有孕,并在那之后,抛下情人孩子不管?!
荏苒经年,再在京中相逢,圣上也无与旧人相认之意,径为慕晚和谢疏临赐婚,任由自己的亲子,做了谢疏临的继子,直到谢疏临意外死去,才开始频频出入慕晚私宅,最终将所谓“义子”的外衣撕了,径宣告天下,萧沅乃他亲子,并要光明正大地将萧沅与慕晚接回宫中。
与先帝相比,当今圣上无论是从前为太子时,还是登基为帝之后,在民众心中都是贤明之主,几乎挑不出任何错来,除了在子嗣这方面,好像是有点不顺。而今,圣上终于有子嗣了,但过往贤明的名声却要惹人质疑,至少,在私|通人妻这事上,圣上实在不能做天下人的典范。
民间的议论,不仅涉及皇家,也似将谢家放在火上烤。本来谢循夫妇早猜想儿媳慕晚是和圣上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他们在知晓圣上常去谢家别院后,更是在心中肯定了这种猜测,也因此,谢循夫妇平时从不往别院走,生怕哪日不巧撞上了圣上,就算谢夫人很是关心慕晚腹中的孩子,平日里也只是遣人送物而已。
谢循夫妇都希望圣上和慕晚之间的事,不会被揭到世人面前,不仅是为了谢家的名声,他们也是可怜儿子死后的名声,不希望儿子死后,还要被人言推到风口浪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谢循夫妇都以为,慕晚和圣上之间的不清不楚,是从今年春天开始的,哪里能想到可以追溯到几年前,甚至阿沅,竟然就是圣上的亲子。
而宫中最为震惊之人,自是太皇太后。其实在皇帝将宋沅收为养子后,太皇太后有特地召见过这个孩子,她盼重孙盼了几年看不见,听说皇帝收了个养子,就将人召到永寿宫中,想着亲重孙没有,有个名义上的重孙,也能聊以慰藉。
但在见了宋沅那孩子后,太皇太后不但没能更宽心些,反而心里更是唉声叹气了,因为太皇太后甚是喜欢宋沅的冰雪聪慧,想着皇帝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本来太皇太后将希望寄托在徐丽妃和谢淑妃身上,但这两人,一个辜负了她的疼爱和期望,一个则已不在宫中。对宫中其他妃嫔,太皇太后也没什么指望,想着明天开春,定要为皇帝再选秀一次,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但没想到今年冬天还未过去,皇帝就直接给了她一个重孙,还是个她心目中的好重孙。
太皇太后深感震惊并难以置信,亲自将皇帝叫到跟前,询问皇帝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三告诫皇帝皇室血脉不可混淆,皇帝再怎么喜欢宋沅,也绝不可将养子混淆成亲子。
对天下人,皇帝宣告几句即可,但对太皇太后,皇帝不能几句话就过去,只能跪在皇祖母面前,将他对阿沅说的那番话,又对皇祖母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还是难以置信,因皇帝的这番话里,似有着许多的疑点,就算皇帝说的一字不假,他与慕晚早在江州相识,慕晚还救过落难中的他,他与慕晚早有一段情缘,但依皇帝为人品性,他怎会在后来对慕晚母子不闻不问,还将与他有干系的女子,赐婚给谢疏临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