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腊肠
只见孟青咬牙,一口气把顾陵泊做的恶全都倒了出来。
“好一个顾陵泊,断人寒门子弟的前程无异于杀其父母弟兄!他怎么敢?!”
顾陵川一掌拍于书案上,连带着茶壶并茶杯都跟着震动起来。
栽赃陷害、敲诈勒索、挑唆他人,这是把能干的都干了一遍!
顾陵川闭上眼睛,似在克制,他没有想过冲喜一事竟然与顾陵泊有那么深的联系,其中的桩桩件件,只要偏差分毫,事情的走向便会大相径庭。不要说当事者了,就连他这个旁听者。在知晓整个事情经过之后,都会心有余悸,忍不住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一切皆如顾陵泊所愿,她会落到什么地步?
她愿意冲喜也只是想得到顾家的庇护吧?
可是他却对她提出了退亲。
她是不是觉得,如果她能恢复说话,就只用依靠自己而不用再依靠他人?就像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替换了程洛的妹妹一样?靠着自己一腔孤勇救人救己?
然而,矛盾的是,她却向他请求让自己的兄弟继续得到顾家的庇佑。
他应该说她是有一种孤勇呢?还是愚勇?
不知为何,她令他想起了祖母院中,那只寿终正寝的狸花猫。
初遇狸花猫是十余年前的年节之时,孩童们最喜欢的就是聚在一起点炮仗,他也会应景地玩一玩,但不多。记得那日,因年节,书院不开讲,于是他自己做了一篇文章之后,也打算同堂兄妹一齐玩耍解乏。却发觉这些孩童们竟然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以顾陵泊为首的小子姑娘们安静地躲在一处角落,窃窃私语,就连点炮仗的香都扔在了地上。
近前一看,顾陵泊正拿着一支香在逗弄两只满月的小猫。其中一只小狸花猫抖着小小身躯,朝着那燃香伸出锋利的小爪,嘶哈着妄图喝退这些顽劣的孩童。而它的身后,还有另一只小狸花猫瑟瑟发抖,只是这只小猫的胸口比那只逞凶的小狸花多了一撮白毛。
顾陵泊一下一下地拿着燃香去刺激小猫,小猫越凶,他玩得越开心,嘴里还止不住地喊道:“我烫死你,烫死你,你这只不知死活的小猫崽儿,竟然敢挠我!”
他身后看热闹的孩子,有的捂着嘴,有的眼中带着兴奋,有的蒙着眼睛,可就是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顾陵川看不下去,一脚踹开了顾陵泊,拎起了那只小狸花,抱在怀里。
小狸花吓得还连带也挠了顾陵川的手臂。他虽吃痛,却还是将它牢牢地护在怀中。
只见他狠狠盯着顾陵泊的眼睛,说道:“哭闹告状之前先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事!”
随后便不再看他,而是将另一只小猫也抱在了怀中,留下一班不敢吭声的孩童们呆在原地。
他只觉得章韵竹太像那只护着兄弟的狸花猫,明明自身也是又小又弱,却还是一味孤勇地朝着对方伸出了爪子。倘若当时他不在场,小猫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且只会比她的兄弟更加凄惨!
看着主子沉默不语,孟青尝试着缓解公子的震怒:“好在眼下都化险为夷了,公子不必太过担忧。”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更是提醒了顾陵川。什么化险为夷?只是那些受害者都暂时安全了而已,然而那个加害者呢?照样是两条腿架在书案上,逍遥无比吧?
他突然很后悔,怎么当时就没能再踹的狠一点?
思索片刻,他语带克制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明日与我一道去见祖母。”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他只是想在回京前帮祖母做一些清理工作。就像是三房安插在外院的那个洒扫婆子,他相信祖母未必没有察觉,只是对方并没有切中要害,故祖母退让,放了三房一马而已。然而顾陵泊的恶行让他发觉,祖母还是对这些人太过宽容,他们仅是在开原还未完全展露出贪婪恶毒的一面而已。但是在其他地方,诸如柳江,已经到了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地步。若继续放任,待日后事发,遭殃的便不仅仅是三房,而是顾家全族。
更何况,他这回不想轻易便放过顾陵泊。
打蛇要打七寸,他必须抓住顾陵泊的痛处,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翌日,顾老夫人院中。
“祖母,今后的产业不知有何打算?”
屏退了众人后,顾陵川开门见山,他们祖孙之间没有所谓的弯弯绕绕。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果顾陵泊争气,老夫人早已放手。可是他确实没有任何迹象让众人认为他是可造之才,再加上三房的贪婪与懦弱,才使得老夫人已近六旬却还把持着家业。
“你怎么看?”
老夫人从来不是一言堂,尤其在孙儿面前,她一向认为孙儿做得了探花亦做得了家主,她愿意知道孙儿的想法。
“孙儿以为,可以挑选一些兄弟着手栽培了。”
他将手放在老夫人的肩上,试着揉捏,只是手法略显生硬。
顾陵川的孝顺,常见于行事与学问之中。他素来为老夫人出谋划策,以减轻她的忧虑,也勤勉读书,以功名光耀门楣。只是,他从未如此亲力亲为地尽孝,见孙儿难得一见替她按摩肩膀,老夫人虽未言说,心中却十分熨帖。
只见顾陵川继续说道:“顾陵泊可以放一放了,他不是唯一人选,大伯家里的堂兄弟也不是只能走功名这一条路。”
与二房三房各自只得一名男丁相比,大房可谓是人丁兴旺,不仅有嫡子三名,庶子也有两名。只是他们与顾陵川相比,在学问上没有多大天分,这也是为何顾陵川在中解元之后,大伯主动邀他进京,欲亲自教养的原因。
“不如把有意投身家业的堂兄弟都招回来,连同顾陵泊一并栽培,时日一长,高下立见。”产业始终是要从二房交出去的,但是三房不是唯一选择。待长房的人回来以后,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孰优孰劣,不用二房发话,自会分出胜负。届时也无人敢置喙二房为何迟迟不放手产业,或是言二房不公云云。
顾老夫人原以为大房的顾行之因身为国子监祭酒,只愿孩子在学问上下功夫。因而一直在观望三房的顾陵泊,可他终是烂泥扶不上墙,才致使她无法着手接班之人的培养。如今孙儿的话一解困局,老夫人欣慰不已,连忙道:“好,我这就命人修书一封,与你大伯知晓。”
解决了不让顾陵泊在接班人选一人独大的问题之后,顾陵川又继续道:“除此之外,罗家的手脚伸得太长,可以让他们收一些了。”
第32章 好心错话
柳江罗氏的生意以织锦等纺织品为主业,靠着顾家的船舶,销往大周各地。之前顾陵川提议安排三叔与四叔跟着跑船,并非是信口胡诌。
他揉着祖母肩膀的手有些发酸,很多事只有亲自试过才知其中滋味,稍稍停下缓了缓,便又继续坚持,他道:“入冬后,商船可稍事休整。尤其是载着罗家织物的船只可以着重检修一番。”
“这是为了船工的安危及商船的寿命做长远考虑。可以适当按约给予罗家一定补偿,这样一来他们便无从反驳。”
“头些年因为山火,桑林有损,田庄上的人手需要多安排去补种桑种,是以丝蚕养殖规模应敛收,给罗家供应的桑蚕丝也应有所消减。”
他有条有理地将计划和盘托出,似乎已是酝酿已久。
“另外京城最近时兴苏州宋锦做的衣裳,通知各成衣铺,他们罗家出的丝绸可以少进一些,添宋锦入货,成衣还应时兴当道。”
看似正常的商业运作,实则控其供给,限其流通,更绝其销路,顾陵川是预备要将罗家打入死局。
老夫人心下一震,迟疑道:“这会不会太不留情面了?”
顾陵川冷道:“孙儿是想提醒他们,没有顾家,他们什么都不是。”
“既要依附于人,就要按照主人家的规矩办事,罗家与三房在外已生了不少事端。如若不给他们一点教训,终有一日殃及阖族。”
老夫人见孙儿面色深沉,眼神坚定,又回想起平日里管事与掌柜们明里暗里的示意,风浪掀起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遂点头叹道:“你说得对,祖母果真是老了。”
人老了,心也老了,很多事看得到听得到,却总想着再观望些时日,再给点机会,她的确早已没了往日的杀伐决断。
是时候该脱手了,只是不知后一辈中能否有人脱颖而出,继续当年她与大房之间的默契配合?
但是老夫人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相信孙儿,以他的能力,想必这些年在京城,已经于大房一脉有了中意的人选。
于是她拍了拍顾陵川的肩膀,肯定道:“一切均按你的安排行事,祖母没有任何异议。”
商议完公事之后,祖孙二人又闲话了些日常,顾陵川似不经意地与祖母提到:“听闻您近日肩疼得厉害。孙儿无法日日在您跟前尽孝,不若给您寻一位擅长按摩的仆妇可好?”
“日后若是有哪里不爽利,让仆妇给您解乏,其他人不在行,还是术业有专攻为好。”
老夫人一听,有些意外,难怪今日怎么主动给她揉肩来了,可是他这是听谁说的?她底下的人不可能平白无事去透露这些给他。因为她们知晓她老人家从来不愿让顾陵川在她身上多操心,那么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韵竹。
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头说好:“你想怎么办就这么办,你也要多修养,多听陈大夫的话,切勿操之过急。”
提起陈大夫,本欲起身告退的顾陵川一滞,问道:“祖母,陈大夫调配的活络油,您可还有?”
老夫人看向他的双腿,担心道:“有,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祖母莫要担心,孙儿只是想讨要一瓶,放在院里有备无患。若无事,孙儿便先告退了。”
他自是说的云淡风轻,而知孙莫若祖母的顾老夫人却看出了端倪,只见她也佯装无意地点头道:“无事便好,等下让人给你院儿里送去一瓶便是。”
待顾陵川走后,陈嬷嬷领着丫鬟们回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冲她招手,她赶忙上前听候吩咐,只听得老人家兴致勃勃地道:“你亲自去川儿的院里送瓶活络油,再找机会打听打听,这些日子川儿和韵竹的院里有什么动静,机警点儿,别让他们知晓。”
顾陵川当然不晓得祖母在他身后安排了一双眼睛。此时的他正专注于如何以最短的时间将那些令人晦气的物事处理,孟青方才禀报,京城那位寄了些蜜麻花,还附上了一段柏枝,“柏枝折落,殿前萧瑟”,这可不是个好预兆,那位在提示,他随时都有回京的可能。
思虑之间,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七公子安好!”
这听着既无规矩又有那么点规矩的话,只能是从刚进府没多久的小雪口中说出来的。
顾陵川一时失笑,他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小雪睁着亮晶晶的圆眼欣喜地看着他,在见到章韵竹朝顾陵川施礼,才幡然醒悟也赶紧跟着屈身一福。
与小雪咋乎的动作明显不同的是,一旁的章韵竹微微福身,低头时,那垂于肩后的乌黑发髻便露了出来,衬得肌肤雪白,不胜其娇。
他忙将视线挪向别处,待她起身,目光才又落回。
他望向她恬静的脸庞,亲和地问道:“你可是来看望祖母的?”
只见她垂眼点头。
心中一动,忽而发觉,从前在书中读到的“雪里香梅,素娥淡伫,惟有寒英雅态”竟然在这一刻具像化了。
“公子,小姐说老夫人抹了薄荷膏,再加上按摩,肩疼好了不少。所以小姐打算再给老夫人多揉几日。”
谁知顾陵川闻言,竟出声制止道:“不用去了,我已命人找了专职按摩的仆妇,你以后无需上心此事。”
“还有那薄荷膏,做一次就够了。”
似乎顾陵川并不喜欢她日日烦扰老夫人,章韵竹觉得可能是他认为自己有些没有分寸,与老夫人走得太近了。
也是,既然同意退亲,对方也答应了她提出的条件,真的已经两清了,她又何必打扰老夫人呢?虽然她是真心觉得老夫人对她很好,想着能多回报一些,仅此而已。
没曾想却叫人误会了。
她自省地朝顾陵川点头,面上有些尴尬,对着小雪比了手语。
“公子,小姐说,您说的对,既然如此,她便回去了,不再打扰老夫人。”
顾陵川闻言,怔然立于原地,只看着小雪随她一同离去。
他有些疑惑,有些莫名,竟是第一次尝到了何为手足无措,不明所以的滋味。
第33章 书院
“公子,咱们还去书院吗?”顾孟青见自家公子站在原地良久,忍不住提醒道。
一早他便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当公子打开油布,发现里面包了一截柏枝后,神色一黯。他不知道柏枝是何含义,作为下人也无需知道太多,能做的就是听从并做好公子的吩咐即可。
只见公子匆匆书写了一张拜帖,要求即刻派人送往书院。现下算了算时辰,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才出言提醒公子。
只见公子收回心神,淡淡道了声:“走吧。”
仿佛之前的停留,只是无意为之。
公子未进京之前,待在书院的时光要比在静心堂多得多,故只要回开原。无论如何都会拜见山长,尤其是临走之前。
世上没有密不通风的墙,山长实则听过一些顾陵川受伤返回开原的传闻。但是都是聪明人,朝堂上都未有流传,他自然也当作无事发生。在接到拜帖之时,山长甚感欣慰,好在是平安无虞。于是他安排了一桌好茶好点,打算与得意门生手谈一局。
出乎意料的是,顾陵川一进屋,便慎重地朝他一拜:”老师,学生因一事困惑已久,终不得其解,特此前来,求老师点拨。”
山长见状,神色一敛,忙邀探花郎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