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以往她没这样过,就算她受命进宫前两人还见过,虞璎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故意跑去御花园,故意偶遇皇上,又故意与皇上吟诗,引得皇上注意,那时苏如月只说“我的确对不起你,可我也有我的梦想,你到哪一处都是众星捧月,因你是虞家的女儿,是皇后的妹妹,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做你的陪衬,你随手送我一件裙子,竟是我最好看的裙子,你可知我心里怎么想?”
那天她们吵了一架,之后两人再也没说话,也极少见面,虞璎单方面对这位好友控诉,苏如月则沉默以对。
但今日,她却不是这样的态度了,她不再是那个背叛了两人友谊的苏如月,而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她用她的身份,让虞璎罚跪。
苏如黛到底是小姑娘,此时提醒道:“娘娘,虞娘子还跪着。”
苏如月这才道:“哎呀,是我见了璎璎太高兴,竟忘了,璎璎快起身吧。”说着伸出手好像要去扶,却并没有。
“谢娘娘。”虞璎没跪习惯,腿都要跪麻,膝盖又被石子扎得疼,由宫女扶着艰难地起身,低头站在原地。
苏如月道:“你看,这便是我小妹,如今已是大姑娘了,你可还记得?”
虞璎抬起头来,看到了她身旁的苏如黛。
苏如黛是那种清秀的长相,算不上天香国色,但自有一种恬静的书卷气,而且尽管人人都说虞璎看着年轻,但终究是二十几了,再年轻也不会比真正十七八的小姑娘年轻。
虞璎觉得程宪章他母亲想娶苏如黛做儿媳也是正常的,苏如黛看着就很乖,是会孝顺老人的那种,至少不会和婆婆对着来,甚至她也不会和程宪章吵架,两人还能一道看看书,写写字,吟诗作对不在话下。
苏如黛也静静看着她。
虞璎说道:“还记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她只想离开,不想和她们在这儿废话,所以拣好听的话说。人家现在是贵妃,学了一身笑咪咪折磨人的本事,自己姐姐又不在身旁,只有吃亏的份。
苏如月说:“正好,过几日如黛要随我父亲一起去黄公府上拜访,黄公是我父亲好友,又指点过如黛诗文,如今从外地归京,如黛听闻这消息就从外祖家赶回来了,璎璎要不要一起去?想必到时程中丞也会去,正好他与黄公是同乡。”
她所说的黄公便是本朝鼎鼎大名的黄致之,堪称当今文坛泰斗,而黄致之祖籍潭州,与程宪章同属湘水边的江南西道,的确称得上同乡。
既是同乡,又同朝为官,程宪章确实可以去,说不定人家已经打算去,但她却没什么好去的,因为她连《诗经》也背不了几句,更别谈作诗,苏如月就是在讽刺她没才学。
虞璎回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就不去了,皇上以前就说臣妾没长做学问的脑子,全用来长吃喝玩乐了,臣妾去了也是跟在子均旁边吃喝,不比如黛妹妹,才名在外。”
苏如月知道虞璎这是在回怼自己,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虞璎也常去王府玩,所以很早就和皇上相熟,但她却不是,她连楚王府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倒是我想多了。”苏如月说。
时候不早,虞璎要出宫,苏如黛不一会儿也要出宫,苏如月不便再继续留着二人,便转身与苏如黛离去。
直到两人走远,苏如黛才小声道:“娘娘刚才是故意的?”
苏如月脸色已变得不悦,同苏如黛道:“我之前交待你们好好的,让你嫁与程子均,皇上倚重他,也有意提拔,若无意外,他定是日后宰辅,偏偏你们不听我的,倒听信外面谣言,什么都不与我说就退了婚,如今倒好,便宜了虞璎。
“你们可知,这正是中了她的计!”
苏如黛回道:“他虽受器重,却也没那么好,那时他好久都没去我们家中拜访,好不容易去一次态度也十分冷淡,我看他对这婚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是如此,退了也就退了。”
苏如月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处婚事,你能找到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她语气愈加严厉,苏如黛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她能看出这一次进宫,姐姐的心情差了很多,说话也没以前有耐心。
她与程大人的婚事没能成是其一,其二便是小公主的夭折,这噩耗太大,加上皇后也安然无恙,甚至反得了皇上眷恋,对她和气起来,让事情草草了之。
姐姐一口气没顺过来,而皇上……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他自有万千国事要操劳,自有无数嫔妃等着下一个怀孕的机会,这丧女的悲痛只有姐姐一人承受。
种种不顺之下,让姐姐生了怨念,而她也没什么办法宽慰。
所以,她不觉得做娘娘有什么好,也不觉得一定要嫁人中龙凤,程子均是好,但人家对她无意又有什么用?她想嫁一个人,至少人家会对她热络,会心心念念要娶她,将来成婚了也是夫妻同心,荣辱与共,而不是自己一人独自伤悲。
安兰回到凤彩宫,皇后正陪着皇上用晚膳,见她回来,顺口问:“送走璎璎了?”
安兰看一眼皇上,回道:“是,送走了。”
只是这一眼,以及安兰眼中的神色,皇后便看出中间有意外,只是此事不可当着皇上的面说。
一会儿用完了晚膳,皇上说就待在她这儿看几封奏疏。
皇后在旁边磨完了墨,从里间出来去外面给水注加水,顺势低声问安兰:“出了什么事?”
安兰回道:“路上遇到了苏贵妃,有意让三娘子跪在石子路上不让起身,还出言讽刺,难得三娘子那脾气却还生生忍下来,没对贵妃不敬。”
皇后一听便觉又惊又气。
其实苏如月受宠,她作为皇后的确被盖过了风头,威信与权力都被步步蚕食,但她不觉得有什么,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这便是做皇后该有的肚量,可妹妹不是,她从来就受不了气,今日进宫也只是奉她之命,苏如月竟敢如此!
是自己太无用,所以惹得身边人也受欺负么?
之前小公主被害,苏如月就有心将祸水东引,使人诬陷她;计谋不成,便拿她妹妹发泄;今日尚且如此,若日后她真诞下皇子,又将如何除去自己这颗绊脚石?
还有,一直替她鸣不平的妹妹。
深宫多年,她第一次觉得这里没有与世无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么,她拼一拼呢?
皇后朝书桌那边看一眼,随后拿了装满水的水注,换上一张温婉娴静的脸,一边将水注放到书桌上,一边在旁边坐下,笑着问皇上:“妾近日学到一种陀螺戏,名为‘升官图’,皇上待会儿可有兴致玩一玩?”
皇上抬头,十分意外,不由就问:“什么升官图?”
皇后道:“皇上将奏疏先批完。”
皇上便笑笑,低头一边朱批,一边道:“朕还以为你不玩这些小戏法了。”
以前两人在王府时除了下棋外,常常玩一些别的小戏法,比如叶子戏,射覆,飞花令,弹棋,或是其他地方学来的一些新戏法,两人都是脑子好使的人,精于此道,常常玩至夜深,不亦乐乎。
直到做了皇上与皇后,国事繁忙,这些消遣便都落下了,到后来两人渐行渐远,互有怨怼,再也没一起玩过。
此时皇后回道:“玩得没有以前多,但闲暇还是会玩,毕竟深宫寂寞,长夜难熬。”
皇上听闻这话,抬起头来,见皇后说着看似埋怨的话,却带着轻笑,那埋怨便不像埋怨,更像撒娇。
他笑了笑,柔声道:“这不是来陪你了么,哪里寂寞?”
皇后伸手将他鬓角头发理了理,站起身来:“我不打搅皇上了,皇上先忙正事,我去准备升官图。”
皇上“嗯”一声,低下头来继续批阅奏章。
第37章 战利品
虞璎回到家中, 余怒未消。
此时周氏的生日宴已经结束了,虞璎并没往顺福堂去, 径直就回了房,膝盖被石子扎得有了青紫,云锦替她用冷帕子敷,一边心疼道:“这苏贵妃太恶毒太猖狂了,小姐好歹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她竟敢如此,好在那小公主……”
后面的话太过大逆不道, 云锦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继续道:“要不然她更要目中无人了!”
虞璎也恨, 叹息道:“我在宫外, 平时根本见不着她, 皇后与她同在后宫,说不定要受她更多的气。”
云锦道:“皇后娘娘就是太宽厚了。”
虞璎想了想, 回道:“娘娘是宽厚, 但也不是懦弱的人。”
其实长姐在她们三人里是最聪明的,要不然祖父怎么会放心让她嫁皇子、做皇后?
小的时候祖父便会和长姐说什么《春秋》, 《左传》,或是什么合纵连横, 围魏救赵,她和二姐都听不懂,长姐却能听得认真, 还能举一反三。
想到长姐刚做王妃那会儿,总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她大概是很喜欢皇上的, 只是后来两人迟迟无子,倍受煎熬,再后来成了皇帝、皇后,有了许多嫔妃,皇上又一心推行科举,打压士族,祖父也不得不主动退仕,在那时候两人关系才变淡的。
虞璎喃喃道:“皇后是太骄傲了,她是皇上的发妻,又以真心待皇上,结果却失宠,她才变得消沉,不屑去与那人斗。”
“可宫里到底是宫里,人那么多,宠爱只有那一点,别人抢去了,自己便没有了。”云锦说。
两人正说着,程宪章回来了。
虞璎放下裤腿不敷了,脸上没有好神色。
程宪章进来看见她,顿了顿,温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虞璎没好气道:“和你没关系。”
她一开口便是这语气,云锦在一旁轻拉她衣袖,与程宪章解释道:“小姐心情不大好。”
“怎么心情不好,我心情好得很!”虞璎却还反驳,让云锦无话可说。
程宪章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沐浴。
云锦满面无奈:“小姐……”
虞璎却还憋着气,起身将头上的珠钗往外抽,也要去沐浴了。
一边去沐浴,云锦还在劝:“今日老夫人生辰宴,小姐不在,大人心里肯定是有些在意的,小姐该好言相告,怎么就又闹起脾气?”
云锦只知虞璎被苏如月罚了跪,并不知道她今日还见到了苏如黛,不明白她是哪里来的脾气。
虞璎冷笑道:“想要我去讨好他,等下辈子!”
“小姐……”
“行了,你别再唠叨了,再唠叨你也走!”虞璎怒道。
她一生气,谁的面子也不看,云锦只得闭嘴。
等她沐浴好回寝房,程宪章已经坐在床边看书。
丫鬟退下,虞璎上床去,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巧上床时被他的腿绊了一下,跪坐在了床上,便越发生气道:“看见你就烦,你干脆去别的地方找个房睡算了!”
程宪章心中也有怨言,几乎就想抬脚离去。
冷静一会儿,又问:“今日在宫中遇到什么事?怎么心情不好?”
虞璎自觉刚才说话语气太差,此时被他主动问起,便将心里的不快说了出来:“你那没进门的妻子回来了,邀你一起去吟诗作对呢!”
程宪章一头雾水:“我没进门的妻子是谁?”
“你说是谁呢?”
程宪章想了一会儿,与他有一点点婚姻之约的,世上只有三个女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往日的表妹,还有一个便是苏家姑娘,她去宫中,只有可能见到苏家姑娘。
于是他问:“你见到了苏六姑娘?”
虞璎便同抓到了证据一样激动道:“之前还装傻,现在不就不打自招了?你是不是已经和她约好了一起去黄致之府上赴宴?竟然瞒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透露,你好可恨!”
说罢继续道:“你去吧,我才不拦你,我明日就回娘家去,不来了!”
程宪章深吸一口气,拉住她手道:“你讲点道理,什么都是你说的,我一句也没说。我并不知道苏姑娘回来了,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既然你提起黄公,我猜测大概是黄公回京,京中旧友预备上门拜访之事。
“的确有人邀请过我一同过去,但我不一定去,御史一职与其它官职不同,我本职便是纠察弹劾官员,所以平日不便与官员走得太近,不管是同年,还是同乡,或是其他什么关系。
“你说苏姑娘会去,大概因为她父亲与黄公是旧友,她又素有才名,听说受过黄公指点,所以过去,我也是现在才知。若你不高兴,我不去就是了,这便是你不高兴的地方吗?”
虞璎被他这一通解释哄好了,再也气不起来,此时又委屈道:“苏贵妃故意让我罚跪,还讽刺我没学问,不会吟诗作对。她以前也不这样,现在多半是替她妹妹出气,觉得一块好饽饽被我抢了,哼,我才不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