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池倾抠着膝上盖着的锦被,小声嘟囔:“那是不知道您找来了……”
“还好意思说?”烁炎冷哼一声,“这铜镜在你储物链中恐怕早已落了灰,离姐姐那么远,竟从未想过姐姐?”
池倾抠着锦被的手又悄悄缩到一旁,抓着谢衡玉的手指捏呀捏:“我也是给姐姐送过信的。”
“哼,你还好意思说?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姐姐,来圣都。我与谢衡玉要成亲了。”烁炎一字字往外蹦,嘲讽之意更甚,“短短一句话,私定终身,还要我亲自给你送嫁妆。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姐……”池倾还想争辩,一个音刚刚出口,便被烁炎冷冷打断。
“你噤声。我且问你,昨日十方海发生何事?你又在捣什么鬼?”
池倾张了张口,正想着措辞,忽然手背一暖,确实铜镜被谢衡玉握着侧了个方向。
她视线往他身上撇去,至今这男人不知何时,竟在被她攥着手指的情况下,已然穿戴齐整。他衣冠楚楚地坐在她身侧,神情温和淡然,平静地像是刚从外头议事而返。
烁炎一见了谢衡玉,便也立刻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客客气气地道:“谢家主。”
谢衡玉垂眸颔首:“见过妖王。方才妖王所问,我可一五一十,如实相告。”
池倾坐在床榻内侧,听他二人一来一回地说着官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这两人所谈内容,却又过分沉重,没过多时,池倾脸上的笑意便也褪了个干净。
“小妹年纪小,遇事莽撞,谢家主竟也听了她的话,跟着胡来?十方海是何地?池倾本体灵树是何等脆弱?识海共开又有多大风险?你知道自己心魔甚深,竟还做出如此冒险之事——是将我小妹的安危置于何地?又是将我妖族置于何地?!”
池倾听烁炎情绪不对,立刻凑到铜镜前:“姐姐,这都是我怂恿……”
“你闭嘴,我还没好好教训你!”烁炎厉色望向池倾,“修仙界之事,与我妖族有何相干?!你立刻返回妖域,莫要我亲自来抓你!”
池倾愕然:“阿姐是认真的? ”
烁炎冷笑:“魔族布局多年,终有一乱。你既知道谢家岌岌可危,还赖在那做什么!”
“姐姐?”池倾惊愕之际,望着烁炎的目光几乎带了陌生,“我同姐姐说过,我是要嫁他的,怎能在此时将他丢弃?何况……当初不正是姐姐劝我与他……”
“当初是当初,我当初如何晓得,堂堂天都玉郎,竟会落得如此人魔难辨的模样。呵,我瞧着,便是连藏瑾也不如了!”
“……”
一息沉默之后,池倾硬生生切断了妖力连接,手忙脚乱地将铜镜收回储物链中。
然后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扯住谢衡玉的衣袖:“你……”
“妖王,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了。”谢衡玉张了张口,神情仿佛没什么变化,声音却带了死一样的宁静,“倾倾,也好,你回花别塔吧。”
池倾颤了一下,伸手环住谢衡玉的腰,用力将脸贴在他胸口,像是该起床时的动作一样:“我、我是不管旁人的……我的事情,我自己才能决定……”
谢衡玉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如蝶翼般的睫毛垂下,遮住漂亮的桃花眼,他仍由她将他拉回榻上,用锦被蒙住两人的头顶。
晨光照不进这密不透风的被团子,融融的暖香使谢衡玉安心了几分,他好不容易穿上的外衣又被池倾扯乱,头发上的玉簪也被她抽入掌心:“再睡会……再睡会儿……”
她喃喃自语地圈着他,紧闭着眼睛,仿佛……
仿佛……
池倾贴在胸口的储物链,不合时宜地送出烁炎的妖力来。
她缩在谢衡玉怀中的动作猛地僵住。
谢衡玉感到胸口传来一阵不轻的力道,池倾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开,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裙和长发。
谢衡玉呆滞地起身,目光颤抖着望向窗外——日上三竿的时辰,明媚的阳光穿过花窗落进来。
他低头望向自己——记忆中那身外衣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仍然穿着里衣,散着长发,和刚起床时一模一样。
他又将目光转向池倾,彼时池倾已经从储物链中掏出了那面铜镜,红着脸准备送出妖力。
“啪!”
谢衡玉指尖突然暴起一股近乎狂乱的灵力,那铜镜霎时从池倾掌中脱手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她转过脸,满眼诧异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喘息着对上她的眼睛,池倾的星眸又圆又亮,映出他有些扭曲的,丑陋的面容。
谢衡玉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她不是让你回去么?还想再说什么?”
池倾睁大了眼睛:“她?姐姐?她何时说让我回去?谢衡玉……你、你还好么?”
池倾抬了抬手,铜镜立刻飞回榻上,她蹙着眉,抬手摸了摸谢衡玉满是冷汗的额头:“没睡好么?做噩梦了么?”
她用袖口拭干谢衡玉额头的汗,紧紧握着他的手,安慰着笑道:“不过你猜对了,确实是姐姐寻我。没事,我同她报个平安就好。”
谢衡玉眼神空洞,却只来得及怔怔摇了摇头,铜镜里却已经浮现出烁炎那张明丽俊秀的脸庞。
池倾伸手将铜镜放远滞空,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就这样没羞没燥地出现在烁炎面前。
烁炎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尚未开口,池倾便道:“姐姐,你看咱俩都好好的!特别是我,我尤其地好。十方海的事情你别担心了,你看你操心得都显老了。过阵子忙完记得带着嫁妆来天都。嗯,就这样,姐姐再见。”
烁炎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接话,铜镜就断了妖力,重新落回池倾手中。
她低头望着与谢衡玉紧握的手,蹙眉:“手怎么凉成这样?”
谢衡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大梦初醒般猛地将池倾拉入怀中:“倾倾,你来天都之后,多久没与妖王联系了?”
池倾轻拍他的后背:“姐姐没有大事很少同我联系。我估计她得知了昨晚十方海的异动,记挂着我,这才来问问。”
她笑着捧起他的脸:“哎呦呦,我家小郎君方才是被魇着了?说说看,梦见什么了?”
谢衡玉闭上眼,用脸颊用力贴了贴她的掌心:“不说,起床。”
池倾哼了声,耍赖似地往床上躺,刚准备盖上被子,却被谢衡玉一把扯开,他俯身猛地将她抱起,语气里带着她完全听不出的后怕:“不许赖床。”
“什么?!暴君!”池倾怒气冲冲。
谢衡玉没有回答,亲自替她洗漱穿戴,与她用了膳,又跟着她去唐梨处坐到午后,亲眼见了金乌西沉,才彻底放了心。
——是梦。
妖王并没有反对他们的婚事,更没有觉得他比不上藏瑾。
她只是放心不下妹妹。
之前的那一切,是梦。是他睡迷糊了。
“家主,医师来为老夫人请脉了。”谢衡玉正出神时,帘外传来唐梨贴身侍女的禀报。
他微微颔首,目送医师与侍女一同进了唐梨的寝间。
池倾坐在他对面,一边抬手往他杯中添茶,一边轻声道:“藏瑾前不久刚现身过,如今力量稍弱,或许老夫人不久便会醒转,我想着好好同她说说——你心里始终当她是唯一的母亲,你我婚事,不论如何,都该同她讲清楚的。”
谢衡玉道:“倾倾,她如今,不会反对我的任何决定。可是,她也不会将我当做子女……”
“家主!家主!”却在此时,帘幔被满脸悲切的侍女猛地掀开。
苦涩的药香被帘幔带起的微风搅开,艾草的味道像是焦糊的烟雾刹那蒙住了谢衡玉的喉咙。
池倾起身:“怎么了?”
侍女行至案前,依大礼跪下:“家主,老夫人……不行了。”
池倾闻言转过头来,见谢衡玉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掀帘往寝间内走去。
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妇人静静躺着,她的眼睛半睁半闭,喉底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似在说着什么,却谁也听不清。
谢衡玉走过去,俯身凑到她面前:“我在。母亲,您想……说什么?”
“你杀……阿、阿瑾……我恨……做鬼也……”
唐梨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甚至比香灰掉落的声音还要轻。
她的话没有说完,目光却彻底地,陷入永久的涣散。
谢衡玉低头望着那瘦小的,皱皱巴巴的,看起来仿佛没有核桃大的老人。
这是他的母亲,诚如池倾所说,这是他此生唯一喊过“母亲”的女人。
她竟然……到死也没原谅他。
第159章 第159章“终于要结束了啊。”……
“家主?家主?”
苦涩的艾香在房内飘啊飘,谢衡玉怔怔立在唐梨的寝间,神情惶然而怔忪,在外人看来,竟如游魂一般。
池倾早已走到唐梨榻边,见谢衡玉半晌不来,又回过头去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谢衡玉?”
凑得近了,她才发现不对——谢衡玉全身近乎失温,整个人都细细地发着颤,仿佛有极阴冷的寒意正从他的毛孔中缓缓渗透出来。
池倾心头突地一跳,几乎是在须臾间联想起他今晨起床时的模样。
她用力拉住谢衡玉的手,一边用指尖在他合谷穴掐按,一边转头对一旁的医师道:“来看看他。”
医师闻言正要上前,却见谢衡玉反握住池倾的手,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男人抬起眼,星灰色的眸子仿佛笼着一层挥而不散的大雾,那眸子转动着,一点点打量房内的陈设细节,仿佛他是第一次走入这间屋子。
良久,谢衡玉的视线才重新落回唐梨榻上:“她……如何了?”
这话出口,不论是医师还是侍女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点疑惑而复杂的神情——无他,只是因为他们从未听过谢衡玉用如此冷淡的语气称呼唐梨。
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陌生人的情况。
医师思索了一霎,刚要开口答复,床榻那边却传来轻微的声响。
几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却见唐梨侧过头,
微微睁开眼,朝谢衡玉的方向抬了抬手指。
谢衡玉知道她是在示意自己过去,可之前那几幕……幻觉?却依旧如恐怖的预示般在他的耳畔回荡。
“你杀……阿、阿瑾……我恨……做鬼也……”
这次,她会同他说什么?还说她恨他?说她至死也不原谅他?
谢衡玉的脑子很乱,呆立在那儿,被所有目光注视着,却连举步都显得艰难。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看见的那些究竟是预知,还是虚妄?如今他所处之地,到底是真是假?
袖中的手猛然攥握成拳,指尖嵌入冰凉的掌心,一瞬间竟然没有太多的知觉。
谢衡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扬手朝自己脸颊掴去。
“啪!”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掌风而过之际,谁都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张俊逸温润的脸上便已迅速显出了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