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她皱起眉,身形如电而过,一手攥住池倾手腕,一手抬指朝她额前点去。那动作来势极快,没有分毫迟疑,池倾全身一颤,还想抵抗,却听烁炎道:“睡一会儿吧。”
池倾没想到烁炎会说这一句,只怔怔瞧了姐姐一眼,却觉识海果真有些昏沉,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朝烁炎倒去。
烁炎扶住池倾的肩,脸色有些难看:“这身子究竟差到了什么程度,竟还要逞强……谢衡玉当真是……”
她沉了一口气,颇为埋怨地朝谢家正堂的方向瞪了一眼,扬手朝脚下一指:“沈岑。”
地面轰然坍缩,烁炎目不斜视地带着池倾自两道阵法间穿梭而过,倏忽便步入了公仪家的地界。
“见过妖王。”沈岑神情复杂地看着倚在烁炎肩头睡得昏沉的池倾,有些担忧地道,“方才谢家方向似有异动。您……”
烁炎朝他点了点头:“天都与魔族之事,妖族不会坐视不理。但说到底,谢家此劫,起因在谢衡玉自身,若他撑得过去,人族可保千年太平昌盛。”
沈岑立刻道:“我等如何助他一臂之力?若他撑不住呢?”
“增派人手,暗中盯住谢家各派系,若谁蠢蠢欲动,格杀勿论。”烁炎语气很冷,带着几分近似兽类的血气,却在视线落到池倾身上时,才柔和了几分,“魔族在妖族同样也有部署,我本人并不能轻易离开圣都。谢衡玉此番大劫……若他过不去……”
她沉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早有打算。”
沈岑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匹姿态傲然的白马乘着疾风自高空展翼而下。随着四足落定,它身后精巧雅致的马车也逐渐显现。
朗山掀开车帘,自车厢内一跃而下,朝烁炎匆匆见礼后,便急急地上前扶住池倾。
“带你主人回圣都,没有我的命令,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她再去谢家。”
“哦,好好,但主人她……谢公子他……”朗山想见烁炎神色不对,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朗山明白了。”
烁炎摸摸他的脑袋:“这是为你主人好。”
朗山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头。
长空万里,天高地阔,白马以极快的速度驶离天都。不知烁炎用了什么法子,这一路上,池倾睡得昏昏沉沉,竟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过一下。
朗山又变回了小狗的模样,缩在池倾身边焦虑地挠着车厢。直到白马发出忍无可忍的长嘶,朗山才垂头丧气地变回了人身,抓着自己的头发苦闷地叹了一口气。
池倾这这一觉睡得深,却并没有梦到什么,隐隐之中,也只听见识海,仿佛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声音起初是极微弱的,连幻觉都算不上。可隔一阵,那声音便响几分,等她终于分辨出那声音的源头时,却又仿佛被塞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话。
——是天耀,是天耀通过她在十方海的本体灵树喊她。
池倾刹那清醒过来,可整个人却仿佛被魇住一般,不仅动不了,便是睁眼也极困难。
“池倾!池倾!”天耀的声音很急,仿佛察觉了什么不对,“灵树的灵力被封锁了,你想做什么?”
——灵力被封锁了?除了她之外,应该只有烁炎才能做到这点。
烁炎是因为察觉到她妖力几乎透支,才这样做的吗?还是……她已经对龙族另有安排?
得醒过来啊,得醒过来才行。
池倾死死咬紧牙关,记起朗山在自己身旁,用了全力,才勉强抬了抬手指。
朗山焦虑得头发都抓掉了一把,却分毫不曾错过主人的动静,见池倾手指一动,便立刻扑上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晃起来:“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池倾只觉身体抽动了一下,神识似乎重重砸回了身体里,她猛地睁开眼,像是顺着惯性那样翻下榻:“朗山!姐姐呢?我们现在在哪?我要回去!”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可手还没碰到车帘,一道赤红色的妖力却在她面前腾地掀起了一堵结界,那结界无限如同四面坚实的牢笼,将整座马车牢不可破地罩在期间,以池倾如今的妖力,简直连半点脱困的可能都寻不着。
池倾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又重复道:“朗山,姐姐呢?妖族现在是什么情况?”
朗山道:“主人可还记得卖货郎之事?这些日子,各州百姓暴乱不断,其中多数妖族皆是一夜之间心智失常。且众人纷纷传言,卖货郎背篓中的邪器,已在各州流通数年,经手的不知多少人,都受了那邪器的影响了。”
“各州哪有那么多卖货郎……又哪来那么多邪器……”池倾喃喃着,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是魔族。若是真正的卖货郎现世,天下大乱,哪还需要魔族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只是妖族如今的暴乱,究竟有多少是魔族浑水摸鱼……各州圣主又如何查起?”
朗山摇头:“妖王得知此事,下令全部镇压缉拿。只是除了圣都和戈壁州,其他各州的情况还是……”
“治标不治本。妖族修炼本身随心随性,但凡心魔一生,便比人族修士更以受魔族操控。”池倾低声道,“七年前卖货郎之事初见端倪,其他各州虽说也查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朗山见她神情不对,连忙安慰道:“主人,妖王说这些事,主人都不必放在心上。魔族诡计,用不着主人和龙族出手,妖王说她能……”
“若非万不得已,若非当真危机,姐姐怎会将我用这样的结界困住?”池倾苦笑一声,打断了朗山的话。
她抬手轻轻贴上那层赤红的妖力结界。热意如滚烫而潮湿的鲜血,自她掌下流淌开来。
比它更强大的结界,活到现在,她似也
只有在十方海之上……才亲眼见过。
池倾沉默了片刻,闭上眼,将神识投向自己在茫茫海底种下的那棵灵树中。
“天耀,”她终于回应了龙族少女的呼唤,“我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开坚不可摧的结界?”
第161章 天耀透过池倾的眼睛,看到……
“你也被妖王施结界困住了?”天耀在听到池倾的提问后沉默了片刻,接踵而至的反问却带了几分隐隐的讽意,“不过,你在这阵法中,应当觉得灵气恢复极快,身体也舒畅许多吧?”
池倾微微一怔,阖眸仔细感受着天耀的描述——果然,结界仿佛将车厢化作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温室,其中灵力浓郁,呼吸之间,便能感受到她的血脉力量正一点点壮大起来。
天耀轻笑了声:“若魔族当真出手,这天下间,恐怕找不出比你那结界更安全的所在了。池倾,你何不顺了你姐姐的意?”
池倾垂下眼:“天耀,我的灵力,早与龙族存亡休戚相关。如今我被困在这结界中,灵力只进不出,便是本体灵树给你们的灵力供给也已断绝。你若不想助我脱困,怕是龙族不久之后,也……”
天耀沉默了一瞬,声音复又低下去,音色里带了几分阴沉:“既你说灵树被封乃是妖王的意思。龙族覆灭,不也正中妖王下怀?我等千年前便成俎上鱼肉,螳臂当车,又如何挣扎?”
池倾蹙起眉:“你当真没有助我脱困的法子?”
天耀道:“我有什么法子?”
池倾的声音锐利起来:“我曾在姐姐的藏经阁中翻过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一种契约,可令双方共享灵力,互为制衡。”
天耀顿了顿,有些烦躁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池倾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是龙族的秘术,若身为龙神转世的你都不知道,那这世上,恐怕再没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沉默漫长,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池倾阖眸坐于马车内,感受着结界内的灵力,正一点点恢复自己已显贫瘠的灵脉——她吸纳灵力的速度,对于妖族而言并不算慢,可按这样的速度,她又要多久才有机会冲破姐姐的结界?
妖王烁炎乃是接近满阶的大妖,正如天耀所言,她如今被烁炎所困,若想挣扎,也不过螳臂当车。
可如果……坐在车内的是天耀呢?
池倾用力攥着拳,静静等待着天耀的答复,周遭太静,她惴惴的心跳声也显得清晰。
良久,天耀才道:“行了,看你急的。”
池倾猛地睁开眼:“你想好了?”
天耀冷冷道:“被关得久了,刚想起来你说的那个秘术……呵,说什么共享灵力,互为制衡。不过是想将我龙族当灵兽驱使,借我龙族之力,壮大你们自身罢了。”
“池倾圣主,你可知,当年所创这秘术之人,却是自私自利,以花言巧语诱骗我龙族少女才终究得逞。那惨绝人寰的龙妖之争,未必没有那人的推波助澜——此等品行低劣之人所创的秘术,你竟还敢向本座提及?!”
天耀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近似龙啸,即便灵树被封,但池倾与十方海的神识连接却没有轻易断绝。天耀最后那声质疑掀起的惊澜直掀而来,龙族天生凌驾众妖之上的威压霎时令她心神俱颤。
池倾猛地撑住身体,咬牙强笑道:“天耀。时过境迁。龙族想要脱困十方海,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天耀也笑道:“池倾圣主,我真是小瞧你了。”
难怪啊难怪。
龙族曾是多么高贵的种族,即便被妖族封印上千年,一日不灭,也依旧为人忌惮。多年前年轻的医尊潜入十方海,她揣度着妖族的狡诈,忌惮着妖族的狠厉,却也借着他那为数不多的愧疚,期冀一个生机。
多年后池倾再入十方海,后又托年迈的医尊带来了本体灵树的幼苗——那样拼尽全力的慷慨相助,即便池倾藏着其他算计,但龙族当真没有动容过吗?
只是天耀想不到,池倾谋划至此,最终提的竟是那个连她都快遗忘了的秘术。
野心昭然,真是骇人听闻。
“即便我与你签定契约,我又如何确定,妖族人族不会再度出手,将元气尚未恢复的龙族彻底封印,甚至……剿灭?”天耀道。
池倾轻笑起来:“天耀,你被困太久,果真忘了你全盛之时的样子了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紧紧按在胸口,掌下那温热的储物链,忽然变显得灼烫起来,蠢蠢欲动,仿佛要有什么东西跳出来似的。
“龙族要破阵,需要绝对的力量。天耀,我承诺,会给你绝对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能助你我破阵,还要使妖族彻底镇压魔族……还要,让你强大到足够守护你的族群,管束你的族群。”
天耀似被她的慷慨陈词震慑一瞬:“凭什么?就凭你这一车的灵力?”
池倾抬起眸,一双明亮的星眸间,似燃起野火般的光亮:“天耀。我有两朵花,两朵——七伤花。在修仙界,它又被称为飞升之花,破阶之花。”
“你用?”天耀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池倾平静道:“当然是在你同我签订契约后,给你用。”
“哈。”天耀忽然笑出声来,“诡计多端。”
池倾只道:“赌不赌?”
天耀抬起头:“你绕了那么大弯子,下了那么大一局棋……”
眼前,那棵熠熠生辉的银叶子树,随着深蓝的海水轻轻飘荡。很漂亮,非常漂亮。
若重见天日,这样的林海,可以想看就看。这样的光线,日出日落,每日都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欣赏。
天耀:“具体的咒术,我不太记得了。”
池倾摸了摸储物链:“那本古籍,一直在我这。”
天耀哈哈大笑起来,在她面前,那棵银叶子树也晃动地厉害了些,像是在附和她的笑声。
天耀笑了很久,久到池倾的识海都有些微痛,她想着,这条龙到底是被困得太久了,等她出来,等尘埃落定,得带他们龙族回戈壁州好好调理才是。
这样激动的情绪,哪怕是奔放的妖族,也很难忍受啊……
她出神了片刻,只听天耀道:“赌了。”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于是,天下——至少是龙族的命运就此彻底改写。
书页在车厢内,被池倾颤抖的手一页页翻动。朗山蜷在她身边,好奇地抬起头瞧了瞧她,似好奇自家主人怎么突然有了闲心阅读。
可池倾看得太专注,并没有搭理他,小狗便又悻悻趴回地上。
一切发生得很快,静匿地,无声地,惊澜只出现在池倾无边的识海,与千里之外的十方海深处。
她坐在马车,垂着头,像是冬眠那样动也不动。
只是在某个奇异的时刻,朗山忽然诧异地直起身,惊
愕地发觉车厢内浓郁的灵力竟忽然消耗殆尽。
他扑到池倾身旁,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在她怀里又拱又蹭,呼噜噜地去舔她的手背。
池倾却忽然睁开眼,轻轻推开了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