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池倾道:“看来卖货郎不仅在乱石镇,还来过您这小店呢。”
老头刚站起身,闻言“啪叽”一声又摔地上了,简直欲哭无泪:“……真的没有啊,我这老破小的杂货店,哪里容得下那尊大佛?!”
“卖货郎,背背篓。生死冢,红颜骨,白绢子一掀神佛难渡。”
池倾轻轻念着那童谣,眯起眼笑道:“老头,本主把阵门开在你这,月月给你俸禄供着这家小破店,可不是为了让你养老的。你这小店虽说人气不旺,门面也小,但位置却不错,你好生想想,近日有几个背着背篓的卖货郎路过你这儿?”
老头冷汗涔涔,想得十分卖力:“这……黑市中这样的卖货郎可不少,这半月……少说也见过四五个吧。您怎么就确定其中有传说中的……那个卖货郎呢?”
池倾冷笑道:“凭他一句话,我家小狗连我的嘱咐都忘了——除了那个卖货郎,还没谁有这本事。”
老头闻言稍安,看了看身旁那一脸傻样的土狗,心道:真的吗?我不信。
嘴上却说:“我分不清您说的是哪个卖货郎,但所有卖货郎,一定都去过拂绿栏。”
池倾眉头一皱,声音也沉了下来,显而易见地不悦:“去那花楼做什么?”
老头神秘兮兮地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不知道真假……据说拂绿栏中有个姑娘死了,皮都被扒了,要做个很厉害的邪器。这种东西,孤云城中向来查得严,卖不出好价钱,所以卖货郎都想趁着邪器现世将它拿下,送出城交易呢。”
池倾喉间一紧,转头对上谢衡玉的眼睛,哑声道:“去西市。”
老头忙鞠躬道:“公子,慢走不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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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杂货店中没有尸傀之气。”池倾赶往西市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谢衡玉见她状态不对,倒是难得地起了个话头。
池倾却道:“谢衡玉,会不会是我想错了,说不定孤云城根本没什么卖货郎。只不过是妖市鱼龙混杂,我被误导了而已。拂绿栏……我一点儿都不想去那里。”
谢衡玉闻言有些诧异,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早就明白池倾虽时而表面轻佻,但对于妖族事务却十分谨慎,因此这“不想去”三个字,此刻听来,倒有些奇怪了。
他默了默,避开拂绿栏的话题,对
池倾道:“卖货郎虽有数百年未曾现世,但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必然会引起恐慌。圣主做得没错,不必怀疑自己。”
朗山紧紧跟在池倾身边,闻言也道:“是啊,我还记得妖王曾说过,卖货郎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背篓中的东西一旦卖出,必然会引发灾殃。谁知道拂绿栏的这件事是否与此相关呢?那可是扒皮啊……好可怕!”
“别说了。”池倾脚步一顿,声音乍一听仍是平静的,细细听来,却连词尾都带了些颤。
谢衡玉抬眸看了池倾一眼,不再说话。
他们脚程快,不久已到了西市。
这是条烟花柳巷,如今夜色渐暗,正是家家开张之时,而酒色之业本就是长盛不衰的行当,因此即便是淡季,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池倾虽说自己不想去拂绿栏,踏上这条街,却好似比谁都着急,连连扫视着各店的门牌,很快便走到了一处门头精巧的小楼对面。
谢衡玉抬头一看——正是拂绿栏。
池倾猫在两栋建筑之间的窄道,像是在做准备似的,望着拂绿栏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话音刚落,朗山却一口咬住池倾的裤脚,朝窄道里面轻轻一拽。
池倾尚未反应过来,却见谢衡玉已抢身上前,一声惊恐的低唤响起——他好似是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拉扯住了什么。
“什么东西?”池倾抬步也要跟上,却被谢衡玉拦住了。
片刻的沉寂后,谢衡玉确定后方没有危险,才缓缓放下手,轻声道:“只有位姑娘,伤重。”
池倾从他身旁的缝隙中低身穿过,入眼的果然是一个衣衫单薄、身材消瘦的少女——准确来说,是个女童。
那女孩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小腿往下全是血渍,双足相抵,脚底更是血肉模糊,整个人都缩成了一个小团。
池倾脸色很差,蹲下身去,轻轻摸了摸女孩滚烫的额头,声音惊怒:“你也是拂绿栏的人?”
女孩听到这三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池倾抿着唇,垂手伸向朗山,小狗呜呜叫唤了一声,从颈部戴着的银叶子储物链中叼出一个瓷瓶,拱到池倾手里。
池倾打开瓷瓶给那女孩喂了下去,又接过谢衡玉递来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见她状况依旧不好,方低头对朗山道:“我要她活着,你能办好吗?”
朗山叫了一声,立刻点头。
池倾站起身,朝谢衡玉看了眼。黑暗中,她的眸子极亮,像燃着两簇愤怒的火,仿佛片刻前那个对着拂绿栏踌躇不前的少女并不是她。
谢衡玉问:“走吗?”
池倾顿了顿,片刻后又转头看了那少女一眼。
下一瞬,谢衡玉看着眼前身材高挑的风流少年,竟一寸寸矮了下去。
池倾原本合体的锦袍瞬间垮塌下来,而那衣领之中,赫然钻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可爱女童来,那精致漂亮如瓷娃娃般的五官——应当是池倾小时候的样子。
谢衡玉怔然看着池倾,却听她嫩生生地道:“都闭上眼。”
黑暗中,衣衫窸窣声响起,很快,池倾的声音再次传来:“可以了。”
谢衡玉低头,却见池倾和那少女已调换了衣服,且她的脸蛋、发丝、身体上也都显出了类似的血污与伤痕,遮蔽了她大部分的五官细节。
乱发之下,池倾抬头看了谢衡玉一眼,忽然朝他伸出手臂:“抱我。”
谢衡玉稍怔,依言俯身将她抱入怀中。
寒夜里,小小的池倾身体有些凉,不知为何竟如那女童一般,生得也十分瘦削。谢衡玉只觉得自己仿佛抱住了一把冰凉的骨头,生怕她从自己臂弯中滑落,不免又搂得更紧了一些。
池倾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将下巴靠在他的颈头,轻轻道:“进了拂绿栏,要先给妈妈一大笔钱,说你想要我。记得告诉她,你没有任何癖好,也不需要我做其他准备,只收拾一下送入房间就好。记住了吗?”
这话并不难懂,谢衡玉自然记得住。
只是……他下意识地,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这段话最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上。
——池倾很自然地,管老|鸨叫了“妈妈”。
第9章 谢衡玉穿过火海,向她伸出手。……
二月天寒,可甫一步入拂绿栏,池倾便感到一阵熟悉的脂粉香混着暖意扑面而来。
“哟,公子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一谄媚带笑的女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池倾伏在谢衡玉肩上,闻言将脸越发深埋入他的颈窝。
那女人似是看清她的穿着,声音陡然变得尖刻:“这贱丫头躲懒怎叫公子您瞧见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带她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正说着,池倾感到自己背后掌风忽至,腰间衣料被女人突然伸来的指甲勾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躲,下一瞬,谢衡玉却拦着她的腰,侧身将她护住,温润好听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凌厉的寒意:“不,我要她留下。”
那老|鸨闻言一怔,斜眼打量着男人怀中幼弱的女童,下意识拒绝:“公子,这黄毛丫头有什么意思?我这儿许多水灵姑娘,还有一等一的狐狸精,您若看得上……”
谢衡玉皱眉,随手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丢入老|鸨怀中:“够吗?”
老|鸨慌忙接住那玉,定睛一瞧,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够够够!想不到公子竟喜欢这样的,我、我这便带她下去准备。”
池倾听着他俩的对话,攥着谢衡玉后背衣料的手指不由握紧了些。
照她的嘱咐,谢衡玉此刻只要再讲两句要求,把她交给老|鸨便可。却不曾想男人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倒平静道:“这孩子看着可怜,我今夜过后,是要带她离开的。她有何姐妹好友,不如请她们来料理。”
老|鸨心下更惊,连连赔笑道:“楼中姑娘们都是要接客的,此刻哪里腾得出空来?您将莺儿交给我,保管一会儿便干干净净地送她来伺候您。”
谢衡玉眉头一压,又从袖中取出枚扳指递到老|鸨面前,声线十分冷淡:“洗个澡而已,要多久?且要在我厢房,我亲自看着,明白么?”
他这是在说些什么?!池倾呼吸一滞,身子都微僵了一瞬。
果然老|鸨也会错了意思,脸上为难的神情登时散去,喜笑颜开地取过那扳指,媚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公子喜欢这样!那公子便将这孩子带去厢房稍候吧。其他姑娘一会儿便上来……唉,您看这孩子出去野得多不体面……承蒙公子不嫌弃,真是这孩子的福分……”
谢衡玉懒得再听她多言,抱着池倾径自往楼上厢房去了。
池倾揪着他的衣领,待房门一关,重重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低声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方才如何吩咐你的?”
谢衡玉将池倾放坐在榻上,蹲下来与眼含怒意的小姑娘对视,温和的眸中没有丝毫退让:“可圣主那样紧地攥着我,显然不想被那老|鸨带下去。”
池倾微噎,气极:“扒皮之事并非儿戏!我假扮莺儿进来,就是为了探听消息的!你这样胡来,平白叫人起疑!恐怕召来的都是那老|鸨的心腹,又问得出几句实话?”
池倾此刻才十一二岁的模样,哪怕一双大眼睛瞪得再圆也无甚气势。
谢衡玉看着她一头微乱的长发,笑着伸手顺了顺,逗小猫似的:“圣主不必动怒,钱给得够多,旁人再起疑,也总有些忌惮,我们不会一个突破口也寻不着。”
“钱给得多才更叫人警惕!她怎会真将莺儿的好友送来?”池倾闻言越发无语凝噎,一边想着这谢家长公子果然不经世故,一边又忍不住好奇,硬邦邦地问,“你到底给了妈妈多少?”
谢衡玉想了想:“若在修仙界好生谈价,于天都买个与拂绿栏同样大小的酒楼,估计不成问题。”
修仙界天都,寸土寸金之地,这小小乱石镇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啊!
池倾刚刚一直趴在谢衡玉背上,并没有亲眼瞧见他递出去的扳指和玉佩,如今听他这样说,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你倒是……财大气粗。”
谢衡玉垂着眸,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多谢圣主夸奖。”
这哪里是夸奖了?!
池倾这时再回想起老|鸨与谢衡玉之前的对话,只觉得处处都透着不对劲——感情那老|
鸨即便起了疑心,也还是会抱着“终于碰到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的心思,恨不能好好抓住谢衡玉这大客户,等着再宰几笔呢!
怪不得他如此胸有成竹,竟都是用重金砸出来的。
啧,失策,花别塔收谢家的礼,看来还是要少了……
池倾正在晕头转向懊恼之际,却忽听厢房门外传来几声轻巧的叩门声。
谢衡玉出声应下,旋即,两个极其貌美的妖族姑娘带着四个与莺儿一般大小的女童鱼贯而入。
“公子在与莺儿讲话呢?这丫头平日十分害羞,想不到竟与公子这样聊得来。”谢衡玉与池倾此刻还保持着一蹲一坐的姿势,为首的姑娘一眼望来,怔愣了片刻,才将眼底的诧异压下,同他娇声谈笑。
谢衡玉不接她的话茬,只朝厢房门口看去:“门关紧了?”
那姑娘眸中顿时泛起羞怯之色,掩唇媚笑道:“公子放心,已经关好了,何况……这可是天字厢房,哪会有人不识抬举地前来打扰呢?”
天字厢房是拂绿栏最好的房间,处处情|趣机关,池倾与谢衡玉如今所处的寝间勉强还算正常,只房顶镶嵌一面巨大剔透的圆镜。可其他几处地方的布置,简直情|色深浓到不可言说。
池倾毕竟不是幻术师,并不擅长易容之术,此刻勉强扮作莺儿的穿着,却很是容易暴露。因此她只默默所在榻上听着谢衡玉和那姑娘交谈,垂着头,全程不发一言。
谢衡玉颔首道:“既如此,都过来。”
为首的两位妖族姑娘最先含笑着走来,左右攀上谢衡玉肩头,眼见就要柔若无骨地贴上:“公子好心急。”
谢衡玉后退一步,视线扫过这两位妖族姑娘完好无损的双足,冷声道:“你们不用。让……那些女孩来。”
两位妖族姑娘对视一眼,眸中格外失望:“公子,大家一起玩才开心嘛。”
虽这样说着,那些留在鸳鸯春池给“莺儿”准备入浴的女童,也总算是被叫到了榻边。
与那两个衣衫单薄,裸足而来的妖族姑娘不同,那些女童此刻穿戴齐整,鞋袜也裹得严实。
谢衡玉道:“鞋脱了。”
池倾悄悄觑了他一眼,忽然察觉谢衡玉在那些姑娘进入厢房后,一句话就没超过五个字,显得古怪而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