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池倾道:“阮鸢,他竟然这样恨我。”
阮鸢静静望着她,轻声道:“圣主,谢公子……他或许并不是恨你,只是,只是你们都没有办法吧——因为藏瑾公子回来了。而且,大家都觉得您最喜欢他。”
池倾失神地干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安慰我。可我甚至觉得,你如果责备我几句,我会更好受一点。”
阮鸢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若圣主想要旁人责备你,来炆大护法在的时候,圣主会去找他。若是圣主想要人帮你理清思绪,必然也不会这样急着催促妖王返回圣都。若是圣主想对此事避而不谈,尽可以与朗山和小煤球待在一处……可是,您如今只让我留在您身边。”
阮鸢眨了眨眼,眸中荡开浅浅的笑意,她凑到池倾跟前,对她轻声道:“圣主,我从前对您说过吧,我觉得你似乎更喜欢谢衡玉。”
她看着池倾快速眨动的眼睛,其中似乎有莫名的慌张无处遁形。
阮鸢的声音很轻,凑在池倾耳畔,如同呓语,仿佛能在人心底种下一颗种子:“所以圣主来找我,其实是想听我说,您喜欢谢衡玉,即便此时此刻,您也还是喜欢……不是吗?”
第110章 哪怕垂死,他不会伤我。……
烁炎离开戈壁州之后,池倾并没有立刻动身前往蟮镇。
她先是将密探送来的信件烧了,后来又无视了魔族送来的请帖,每日像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般躲在花别塔,唯一认真对待的事,就是不时会向阮鸢打听谢衡玉的消息。
谢衡玉当然没有消息。
不仅妖族在找他,修仙界的唐呈和沈岑也在找他,甚至包括谢家——在谢衡玉隐姓埋名留在妖族之后,也曾假模假样地派出了几队人私下打探他的消息。
但近些日子,听说谢家又增派了寻找谢衡玉的人手。
只是最终都无功而返。
谢衡玉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若是他刻意隐藏,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寻不着他的。
池倾早就清楚这一点,却依旧每日等待着唐呈和沈岑的消息,或锲而不舍地向阮鸢询问谢衡玉的下落,仿佛这已成为了她的执念。
阮鸢很无奈,她明白池倾对谢衡玉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毫无感情。只是她憋得太久,连自己也很难看得清自己的心。
时间一日日被拖延着过去。花别塔的秋意渐浓了,天气从凉爽到寒冷的转变仿佛只经过了一个夜晚。
某日,阮鸢唤醒在花房中沉睡的池倾,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圣主,青师请见。”
池倾迷迷糊糊地醒转,用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语气喃喃:“有什么要紧事,让他自己处理得了,我们戈壁州不是一贯如此么?”
阮鸢沉默了一瞬,又补充道:“许是为了飞花节来的。”
池倾迷蒙地瞅了阮鸢一会儿,突然笑开:“飞花节一贯是你和丹绘负责,濯鹿有何事,只管找你们便可,见我做什么?”
阮鸢望着池倾神态倦怠的脸,有些无奈地垂下眼,似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旋梯下却传来了一阵沉稳却快速的脚步声。
片刻后,濯鹿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圣主。”
池倾这才坐起身,抬手拢了拢长发,示意阮鸢请濯鹿进来。
花房结界被打开,濯鹿身着一袭竹篁绿的淡色长衫缓步而来,青年姿态风流,神情端和,阮鸢打眼一瞧,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以往还不觉得,如今乍一看,许是同出世家大族的缘故,她竟觉得濯鹿与谢衡玉在气质上,居然有六七分神似。
阮鸢下意识打量池倾的神情,却见她倚着贵妃榻,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是那倦怠至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便要打起瞌睡来。
濯鹿走到池倾身前不远停下,笑得温和:“许久不见,圣主身体无恙?”
池倾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看了许久,嘴角缓缓掀起一个弧度,语气微妙:“许久不见,青师仿佛变了许多。”
濯鹿上前两步,俯身朝池倾身旁凑过去一些。
天光从透过琉璃顶洒在他光洁的肌肤上,像是给这青年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微光。阮鸢这才发现濯鹿这回前来,不同以往穿戴,竟是半披着发的——那一段如黑绸般的长发自他肩头滑落,将他原本有些清冷严苛的相貌,衬得更加温柔缱绻。
阮鸢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目光盯着濯鹿看了半晌,果然收到他递过来的一个眼色。
她移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按兵不动。
池倾却饶有兴致地笑了:“阿鸢,给青师上盏茶呀。”
阮鸢顿了顿,像是一时没理解池倾的意思,片刻才依言退下。
花房陷入短暂的寂静。池倾抬起眼,重新细细打量身前的青年。而濯鹿的目光,此刻也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池倾缓缓眨了眨眼,轻声道:“青师,今日是有何事相商?”
濯鹿就着池倾身旁的小凳坐下,墨绿色的眸中闪过一抹柔软谦顺的神色,他微摇了摇头:“圣主如今,应当没那个心思,听属下讲正事了。”
池倾不答,二人沉默了一霎,气氛有些尴尬。
濯鹿瞧着池倾的神情,又道:“圣主心情不好么?这次回来,连气色都差了。”
他说话间又挨池倾近了几分,手掌按上她椅旁的扶手,柔软的发尾若有似无地扫着她的手腕,这样的距离,心思昭然若揭。
池倾懒散地笑起来,抬指缠住濯鹿的发尾,一路向上,最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后颈。
她歪头看着濯鹿,眸中渐渐散去困意,拨云见日般,重又复归清明之色。
濯鹿望着她形状美好的星眸,心头仿佛有一池春水被吹动,他握住扶手的力道,因情绪激动而更用力了几分,整个人沉浸在池倾周身的香气中,面色也逐渐变得微红。
池倾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眸色愈发玩味,两人对视片刻,她笑道:“青师向来束发,何故今日做此装扮?”
濯鹿声音很低,望着池倾的视线也漫上几分笑意:“圣主不喜欢吗?”
池倾静了静:“你这样,和谢衡玉很像……你是故意的吗?”
濯鹿一下子怔住,墨绿的眸中霎时泛上一层堪称屈辱的神色,但他眨了眨眼,很快便将其隐去。
“你确实和他有些相似,”池倾直起身,她松开他的发丝,垂眸淡淡道,“难道说……你想以此自荐枕席?”
她的语气凉了下来,像是一场冷雨浇在濯鹿身上,他怔怔看着池倾,许久才道:“圣主前来花别塔……距今已有八年……这八年间,濯鹿一心只有圣主。”
“哦?”池倾托着腮,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
濯鹿的表情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他噎了一下,磕磕绊绊地道:“真心……如何说得清缘由?”
“真心啊……”池倾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花房的琉璃顶,忽然笑出声,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讽意,“濯鹿,若要你从此穿素色,披长发,如今日这般方能留在我身边,你也愿意吗?”
濯鹿看向池倾精致美艳的侧脸,说不清心中汹涌而来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他自然是喜欢她的,从前在花别塔,许多人说他与池倾年龄相貌最相配,只是池倾流连花丛,从不多看他一眼,他便也歇了心思。
但后来……偏生她又对谢
衡玉那样用心,偏生谢衡玉与他也有几分相似,偏生她如今又与谢衡玉一拍两散。
是了,池倾如今身旁无人,为何他不能争一争?
濯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隐隐的纠结和不悦,缓缓朝池倾道:“我可以的。”
池倾却霍然翻身下了榻,她低头快步走过一丛丛的花木,已是秋季了,桂花的香气压过了任何一株花木,香得让她感到头晕。
她走到窗边,抬手一扇扇推开,凉风忽地撞进来,吹得她衣袍鼓动着飞扬起来,她转过头,笑得眼泪都要溢出来:“怎么一个两个都说是真心……到底……什么是真心……”
暗红的妖力从她掌心挥出,她隔空用力锁住濯鹿的脖颈,一路将他拖至身前,她看着他墨绿色的眼睛——感受到威胁,其中妖力暗涌,仿佛下一瞬就要朝她袭来。
濯鹿不知道谢衡玉、藏瑾和她三人之间的私事,即便当日在医林闹成那样,但在场众人也都是池倾最最信赖之人,并不会将此事四处传扬。
他只是误打误撞,恰巧碰到了池倾的枪口。
池倾死死盯着濯鹿,五指用力,窒息的感觉很快席卷他的全身,她的目光从他发红的脸上移开,最后望向他的掌心。
一息、两息……
她计算着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头却越揪越紧。
“轰!”突然,濯鹿手心迸发出一道深浓的妖力,池倾警觉松手后退,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坚固的暗红色屏障。
她松了口气,盯着濯鹿道:“抱歉。”
濯鹿侧过身重重喘息着,脸上的薄红许久之后才堪堪散去,隔着池倾暗红色妖力,他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女子,许久后笑了出声:“圣主这是为了什么?”
池倾笑了一下:“按青师方才那一击,若我毫无防备,此刻应当伤得不轻。”
濯鹿摇头:“生死之间,难免会有方寸大乱之时。”
生死之间……生死之间……池倾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释然地笑了一下,冲濯鹿摆了摆手。
“把你的头发束起来,从前爱怎么穿戴,之后也如此就好。”她平静地道,“你身为三师之一,从不曾让我操心,此后若能一如往昔,我便十分感激了。”
“我……”濯鹿听出她言下之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池倾抬手止住。
池倾道:“我不知道何为真心,但隐约觉得青师与我之间,应当没有这个。”
她笑得弯起眼,语气中没有暧昧的试探,只是坦坦荡荡的轻松:“这样多好啊。不要提什么真心,也不必去学着谁。多轻松呢。”
濯鹿默然,许久才抬起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
池倾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她望向窗外的秋景,看着枯黄的树叶簌簌而落,一轮漫长的枯荣,都在这一季终结。
由生至死。
池倾沉默了太久,久到濯鹿确信她已经忘了他还在旁边站着。可是,他今日的一切在这沉默中都已有了答案。于是,再无法忍受这样的死寂,不知何时,他转身离去。
池倾站了太久,连视线都有些虚化,窗外的红枫如血,残阳也如血,秋风萧瑟之中,她又想起谢衡玉。
——因为如果是他的话,哪怕垂死,他不会伤我。
这样一个念头突然清晰地自脑海中浮现,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第111章 第111章“我在你心里,原来一直没……
霜降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这日前后,戈壁州有个盛大的节日——飞花节。人说秋收冬藏,隆冬大雪将万物深埋于地底,经过漫长的沉睡,开春后才会迎来灿烂的新生。
妖族的许多生灵看重冬季,这不仅仅是源自于动物本能的冬眠习性,也是因为冬季是妖族最能颐养生息,吸收灵气的季节。
戈壁州的冬季来得早,而作为戈壁州圣主,池倾莳花弄草多时,也总该寻个时机,将一年间新培育的花种播撒出去。
于是很随性地,她定了霜降前某个阳光明媚的晚秋,权当做庆贺播种的飞花节。
虽说对于寿命绵长的妖族而言,一年与一月的差距算不得太大,但既然活在世上,人总还得给自己寻些盼头。
成为戈壁州圣主最初几年,池倾每年都能培育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奇花异草,因而,那段时间的飞花节也热闹得很不像话——除了常住戈壁州的百姓之外,其余各州的妖族也会纷纷前来孤云城观礼,街上人潮汹涌,络绎不绝。
后因飞花节在戈壁州办成了惯例,年年岁岁如此,大家便习以为常起来,渐渐便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好奇,池倾此后索性叫阮鸢与丹绘全权接管此事,愈发乐得清闲起来。
算算日子,她其实也有两三年完全没有操心过飞花节之事了。
池倾累得很,像是只冬眠的小蜗牛一样缩在花别塔不理世事,虽然脑子清楚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但身体却一动也懒得动。
阮鸢对此表示很理解,于是顺理成章地继续拉着丹绘筹备飞花节的事,给足了池倾休息的时间。
于是,她就这样将藏瑾送来的请柬晾了大半个月,最终才勉勉强强地确定在飞花节之后动身前往蟮镇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