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 第128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玄幻仙侠

  关良对十三年前的事记得尤为清楚,不仅仅是因为那时西域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更是因为他见证了千万年来没有任何先例的死而复生。

  沉云欢的母亲在信中写道,她的女儿天资卓绝,在修行之路必能一骑绝尘,前途无量,因此希望沈徽年能收下沉云欢,带回仙琅宗教导。她在信中侃侃而谈,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女儿早在几日前就死了的事,为此沈徽年便照着信上所写的位置,寻去一处旧宅,谁知还真在宅中找到了沉云欢。

  一个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正安安稳稳睡着觉的沉云欢。

  沉云欢的确是死了,但几日后却又起死回生,而她的母亲也就此始终不见踪迹,任谁也无法知道那几日里这个女人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沉云欢再次拥有了生命。

  “你久病缠身,却查不出任何病症,是天生注定的早夭之命,你母亲带你走过大江南北寻医,为了医治你什么样的法子都试过,她日日把‘神迹’挂在嘴边,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她疯了,可是谁也没想到,竟真的让她寻得了‘神迹’,为你续了命。”关良道:“但起死回生一事绝不可泄露,因此我与沈徽年决定将此事隐瞒,并将你带回仙琅宗,自那之后,黄金城里有令人复生的秘术之事便广为流传,只是无人知道,那个人是你。”

  “从那之后,我娘就消失了吗?”沉云欢语气平静地问:“所以这也是我没有五岁之前记忆的缘故?”

  关良摇头,颇为遗憾道:“她去了哪里无人知道,我先前寻过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或许……”

  他看了看沉云欢,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沉云欢倒是波澜不惊,提及那些旧事,她就像个冷眼旁观的过路人,并不在意自己死过一回的事,更对自己下落不明的母亲没有过多追问。

  她低垂着眼眸,手指在茶水里点了一下,带着水珠落在桌上,指腹滑动间,濡湿的水痕逐渐显露出字迹。

  她先是写了一个“艮”字,而后又思索片刻,手指沾了沾水,再于旁边写下竖心旁。

  关良昨日就已经从虞暄那听说她与桑夫人之死扯上了关系,被桑晏怀疑,眼下又看见她指尖沾水写了个“恨”字,道:“不必担忧,此事不是你做的,赖不到你的头上。”

  沉云欢却问道:“关师伯,我娘叫什么名字?”

  关良回想片刻:“具体并不清楚,她只说自己姓沉,让旁人唤她沉娘。”

  “不对。”沉云欢低眼看着面前水渍形成的字,缓声说:“她不姓沉,也不姓常,都是假名。”

  关良愣了愣,再朝那桌面看去,发现又多了个字,放在一起,组成了“长恨”二字。

  沉云欢说:“她是虞青崖。”

  “虞青崖?那不是十多年前曾在桑家犯下大错的人?她当年就死了啊……”关良掐指一算,神色剧变,好似醍醐灌顶般,颤声道:“桑氏大乱,距今正好十八年。”

  而沉云欢刚好也十八岁。

  如此一来,就全想得通了。

  沉云欢想,正因为她是虞青崖,所以她会在瀚海之地的殿墙上写下了虞青崖与桑雪意那不为人知的内情,写下她与桑雪意的相遇,相知,以及她被蒙骗之后盗取桑家至宝的过程,也会在黄金殿的祭鼎之中写下“青崖已死,往事恩怨皆一笔勾销”的释怀之言,在得知桑雪意处心积虑所抢回来的不过是他母亲的脊骨之后,虞青崖选择放下与桑雪意的恩怨,因此她的“恨”,不是仇恨。

  她将昔日那个被虞氏视为罪人,被桑家仇恨,犯下大错的虞青崖当作死人,以“长恨”二字化为名字,因此沉云欢既不随父姓,也不随母姓。

  那时她以一句“莫造杀孽”让沉云欢放走桑雪意,想必也是为了不让她背上弑父的业果。

  所以那困于黄金殿的巫神蛇妖,会在死前轻轻摩挲着她的卷发,以那缅怀、久违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曾有着一头秀丽如波浪的卷发,桑雪意也有,沉云欢也有。

  她应是在沉云欢的体内感受到了传承自母体的巫神血脉,因此认出了沉云欢。

  沉云欢心说,太好笑了,我亲手砍死了我奶奶,并且我爹娘还是整个西域仇视的罪人。

  关良想了想,口吻恰似劝慰道:“昔日之事,我们这些外人所得知的并非全貌,其中那些弯弯绕绕,恐怕只有当年的人才知道。虞青崖以前在家族中是个极为尊师重道,克己复礼的人,她当年犯下的大错,极有可能是人蛊惑,非她本意,所以后来她才竭力助旁人杀了桑雪意。”

  “桑雪意没有死。”沉云欢道:“那日在地下所见的桑雪意,应当就是他。”

  关良诧异:“非是同名同姓?桑雪意当时可是死得不能再死,连魂魄都散了。”

  “是他没错。”她站起身,窗外灿烂的阳光落进来,肆意地洒在她身上,照亮她白皙的侧脸。鼻子在另一侧投下阴影,漆黑的眉眼极为精致。

  左眼的眼底照进金光时,她的眼眸便没有那么黑,变得如水一般轻浅,细细看来,她的脸上的确有西域人的几分韵味。

  沉云欢出奇地平静,神色里没有半分变化,那双一只映了金光呈现出浅色一只仍旧浓黑的眼睛漂亮又镇定,充满着对一切都洞察的冷静。

  倒说不上是过于冷漠,还是有着十八岁年纪不应有的理性。

  她道:“黄金城下的秘术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但既然我死而复生,那就说明我的身体里一定有东西发生了变化,我现在只想知道那是什么。关师伯,多谢你告知我那些旧事,不过我母亲是虞青崖之事还请你暂作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关良颔首应了,目光落在沉云欢的脸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沉云欢的一生,是无法顺风顺水的,从她起死回生开始就已注定。昔日仙门天骄,一朝沦为废人,却也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无亲十三载,突然寻得了新生父母,却又是人人喊打的大恶人。

  沉云欢这双平静的眼睛里藏着什么,谁也看不透,窥不见。

  她朝关良行了礼,转身离开了茶楼,回到桑家之后,并未回自己的房中,而是去寻了顾妄。顾妄这两日都在房中不出,桑家尚在追查桑夫人被杀之事,乱出门反倒惹麻烦,他干脆就坐在房中为木偶缝制衣裳。

  沉云欢找上门时,他正捏着针上下翻飞,绣花的本事越来越娴熟。

  “出去办什么事了?”顾妄一边绣花一边问。昔日天机门出身,在猎妖队里声名赫赫的队长,做这些活倒是越来越拿手了,也不怪这一路走来,旁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整日跟自己腰间的木偶对话,乐此不疲地为她做衣裳,梳发,嘴里不停嘀咕着“今晚来梦里看看哥哥吧”之类的话,自是跟疯子无异。

  沉云欢并未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目光很是认真地观摩起他的言行。

  顾妄察觉出她的怪异,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沉云欢随口一应,而后将桌上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拿起来看。

  顾妄从她母亲那里学了刺绣的技巧,因着每日里练习得多,现在所绣的东西已经是可以拿出去卖的程度。那些只有巴掌大的衣裳上都是细细密密的阵脚,多半是青粉交织的荷花和荷叶。

  “她最喜欢这颜色的衣裳,好几次给我托梦,都说想要这种。”顾妄余光看见她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便道:“许是因为我当年攒了钱,给她买的第一件衣裳就是这个颜色的。”

  顾妄在学习绣花之前,最熟练的其实是制作木偶,因为扶笙现在便是木偶身,为此他夜以继日地制作了数不尽的木偶,就等着扶笙的生魂归来,可以自己挑选寄生之体。

  沉云欢看见里面有一件衣裳是赤红的內襟,雪白的外衣,做工细密好看,倒是让她十分中意。

  她将其他的衣裳都放下,唯留了这一件捏在手里,对顾妄道:“我有一事,需你相助。”

第173章 重开宴借献神物引山神

  沉云欢进门时, 桑晏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块锦帕翻来覆去地看。

  那块锦帕正是桑夫人死前绣的半成品,当时师岚野那一刀捅得利落, 血都溅多少, 桑夫人也死得干脆, 因此这一方还没绣完的锦帕依旧干净,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桑晏低着头,指头轻轻摩挲着针脚, 慢声道:“她最喜欢绣鸳鸯, 常用来比拟她和我, 说这种鸟寓意好,一夫一妻, 长长久久。”

  沉云欢左右看看, 发现这个房中没有别人,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于是接话道:“把自己比作鸟多不吉利,雌鸳鸯也就能活三四年, 你看看, 出事了吧。”

  桑晏抬头,将锦帕收进袖中的同时用眼风扫了一下沉云欢, 冷声道:“你来找我, 便是想明白了?”

  “的确。昨日回去之后我彻夜未眠, 今日一早又去找了以前师门的长辈, 他在十多年前也来过西域, 从他口中确认了我曾经死在陇城的事,才决定来找你。”沉云欢丝毫不惧他的眼神,泰然自若地寻了个椅子坐下来, 将自己上午的行踪托出。毕竟此处是陇城,就算沉云欢的行动利落,没有受人跟踪,但到底是桑家的地盘,处处都是他的眼线,隐瞒反而没有任何用处。

  桑晏问道:“他现在藏在何处?”

  沉云欢笑了笑,“你分明清楚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必再装模作样,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昨日当着那几人的面说出我曾起死回生的过往,不就是希望能用此事引出藏在暗处的师岚野?”

  那几人昨日在堂中要死要活,没有半点用处,不过是桑晏用于散播消息的棋子。曾经那个带着孩子来到此处求医,后又在黄金殿找到起死回生之秘术救活自己孩子的传闻,早就在西域流传十数年,如今再由姜夜那几人到处宣扬,不消半日就传遍了整个陇城。

  只是此事发生在沉云欢身上,再如何荒谬,也都成了可以接受的事。

  “他守着你身上的东西那么长时间,眼下被别人所知,他当然会害怕被别人抢走。”

  沉云欢道:“你的算盘打错了,以我如今的修为,想从我身上抢东西,光是有点本事无用,也要看命够不够硬,况且若我想走,陇城没有任何人能留得住我,他与我同行近一年,对我的能力十分清楚,单是这点威胁,这样他不会现身。”

  桑晏:“你一人如何挡得住群人。”

  沉云欢心道西域的消息果然闭塞,她当初在京城以一人挡百万阴兵之事,可能此地的人都还没有听说,但若是由她自己说出来,威风又会大打折扣,因此没有多言,只道:“我身上的东西,你想要吗?”

  桑晏一愣,“什么?”

  “巫神的脊骨,那个令我起死回生之物。 ”

  桑晏先是微微皱眉,而后笑起来,似是觉得她这话有些荒谬,“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

  沉云欢平静地看着他,对这酷似讥讽的笑容并不在意,“细说的话,应该是我奶奶的脊骨。”

  桑晏笑不出来了,沉默片刻后才道:“你知道了?”

  沉云欢道:“不难猜。”

  桑晏起身,负手走到窗下,背对着沉云欢,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在斩杀桑雪意的计划里,虞青崖是最大的助力,为此我曾答应她,即便桑氏仇恨虞氏,也不会在你踏入西域时对你刁难,你是虞青崖和桑雪意的孩子,他们二人则是西域最仇视的罪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无人提及你的身世。”

  “身世于我来说也无所谓,我更在意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东西。”沉云欢黑眸冷沉,盯着他的后背,慢吞吞道:“我要将巫神的脊骨给你,届时你可以拿去让你的夫人起死回生。”

  桑晏幽幽转头,“你当真愿意将它给我?哪怕你会死?”

  沉云欢道:“不用你管。”

  桑晏极为高兴,连道了三声好,笑道:“你身上也留着桑氏的血液,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若是你愿意,可改回桑姓,认祖归宗,或是随你母姓……不,不行,虞氏心胸狭隘,行事歹毒,当初还派人天南海北地追杀你母亲,不姓虞也罢。”

  “这个就不用了,我挺喜欢我现在的名字。”沉云欢面无表情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取骨不是现在,我要等明日正午,于桑家前院在众人的见证之下,将巫神脊骨给你。”

  “好。”桑晏答应,自明白她的用意,忙唤来下人,将此事传播出去,要在明日正午重办宴席,并称沉云欢要将那起死回生的神物剖给桑家,救活桑夫人。

  沉云欢的目的达成,没有多留,动身离开。消息传得比她的脚步要快,她才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寝院,后脚虞暄就找上门了。

  “云欢,云欢!”他风风火火地推开门,没有半点平日里的稳重,飞速蹿到沉云欢的面前,抓住她两个胳膊前后摇,满面惊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外面什么传闻都有,说你以前死过,后来起死回生,还说你明日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把体内的神物交给桑家,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传闻?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也就半日没见沉云欢,外面的传闻就已经如此夸张,越听越是心惊,这才匆匆忙忙地来找她求证。

  沉云欢站在那让他晃了两下,才道:“你冷静些,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虞暄梗着脖子喊:“你让我怎么冷静?就算你是真的曾起死回生,那你把神物给出去干嘛?你不要命了?”

  沉云欢被晃得头晕眼花,抬手推开了虞暄,道:“那终归不是我的东西,我给出去也没什么。”

  “什么你的东西我的东西,那玩意儿极有可能维系着你的生命,你给出去万一死了怎么办?”虞暄脸红脖子粗,怒声道:“不准,我不允许!我可是你师兄,你没有爹娘,我照顾你长大……”

  他话说到一半,竟然开始哽咽,双目赤红,水盈盈的眼睛瞪着沉云欢,“你听哥哥一句话,天大地大,你的生命最大,不要在乎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声名、面子,那些算得了什么?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虞暄了解沉云欢,她是一个极其好面子的人,才六岁的时候就为了面子不输人,硬是在吃了三个辣椒之后满脸通红地说不辣,长大后更甚,所以当初她灵力尽失被赶出仙琅宗后,就再没有回头,见到他后连一声师兄也不肯叫了。

  她曾说过,人这一生就活一口气,为的就是生前身后名,就算是死了,面子也不能掉在地上。现在外面都在传言,令她立于云巅,傲视仙门的天赋乃是身怀神物所有,非她命中之物,所以她的路途才这般坎坷,灵力尽废不是偶然,现在一身修为也迟早如先前那般被废,所以虞暄完全知道沉云欢此举的用意。

  她是打掉牙也要混着血往嘴里吞的人,决不允许别人质疑她,她就是要向世人证明,沉云欢站在云端,靠的不是任何外力,是她自己。

  虞暄道:“你要是执意如此,我就把你打晕带走。”

  沉云欢轻轻挑眉:“你打不过我。”

  虞暄无法辩驳这句事实,气得原地转了两圈,最后一屁股坐在石椅上,“那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沉云欢看着虞暄,素日这位师兄自认为年长,自持稳重,眼下却面红耳赤在此无理取闹,模样有些滑稽可笑。她从前并不理解虞暄,不明白他为何总将自己是师兄挂在嘴上,更不明白他那莫名其妙的责任心从何而来,仙琅宗那么多师妹师弟,何以他总是绕着她打转。

  沉云欢在他对面坐下来,“你我并无血缘联系,为何你对我总是以兄长自称。”

  虞暄要被这冷漠无情的话气死,“你这个没良心的,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你五岁进山的时候,只有这么高,一个小萝卜丁,整天跟在我身后,你忘了?”

  他用手比划着,沉云欢看了看,觉得自己五岁的时候没有那么矮。她又道:“可是仙琅宗的弟子成百上千,无父无母的也不止我一人,也不见你待旁的师妹向我这般。”

  “那能一样吗?你师父是我师父的亲师弟,整个仙琅宗的师长,就只有他们二人出自一个师父,我们是同根同源。”虞暄看着她,凝望半晌,又道:“其实你的眼睛,生得很像我姑姑。”

  沉云欢眉尾一扬,“虞青崖?”

  “是。”虞暄长叹一声,说:“我也只是幼年时见过她,那时她还没有去西域,虽然修行天赋不高,却很刻苦,也是我们家中最守规矩的一个人,谁也没想到她去西域走一趟,全变了。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只是年少时见到你留下了这么个念头,所以才将你当成亲妹妹一样,哪知道你是个这么没良心的一个人……”

  虞暄满面愁容,赤红的眼睛眨了眨,忍住不争气的眼泪,喃喃道:“师父说,此事他管不了……如何管不了,管不了就不管了吗?就算西域时桑家的地界,也没有任由别人欺负的道理。云欢,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桑晏的胁迫,不要害怕,就算所有人都不管你,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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