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秋知我
察觉到淑子的不善,亲王缩了缩胖胖的身子,努力做到物理意义上的泯然众人。
他当然心虚了,源氏大将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借着女儿紫姬的关系上赶着巴结;源氏被冷落之后他恨不得第一个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源氏早年看在他的妹妹和女儿的面子上付出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惹!
淑子冷哼一声,不想看这中年男人油腻的样子,转过去看新生儿,并随众人一起祝贺承香殿女御和她即将升为右大臣的父亲。
虽然新生的孩子都没有张开,可一眼看去,那个孩子的鼻子眼睛不如二公主刚出生时候那样精致、手臂也没有公主的那样有力。
可他是珍贵的皇子啊,这些都不是问题。
性别,就是二公主致命的先天不足。
借此东风,皇太后的父亲正式成为太政大臣,全面摄政;皇太后的子侄们也大量分封,正可谓是满门公卿、光彩门户。
皇太后既高兴又遗憾:为什么生下皇子的,不是自己家的妃子呢?为什么世间就一定福无双至呢?
在朱雀帝高兴地分发礼物的时候,淑子见缝插针提到了皇太后认为小儿不应张扬,可以减少庆祝的暗示。
朱雀帝看了上眼药的淑子一眼,仍示意大加庆祝,并厚赏承香殿女御的父亲。
现在承香殿女御的父亲接任了右大臣的职位,又成了小皇子的保护人,也是春风得意;那个在女御生产当天大喊大叫的公子也成了中将,人称髭黑中将。
兵部卿亲王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于是借着姻亲关系对新的右大臣一家十分亲热。
而那仅仅被他因源氏的关系念叨了几年的紫姬呢?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甚至他恨不得这个自己曾经在着裳的时候给予厚望的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歹主君曾经帮了他们家许多,我以为他至少会留些面子情,结果却如此令人寒心。”
紫姬决绝地烧掉了亲王送给她的玩偶和绒花,笑容讽刺。
那些玩偶还是之前亲王特意打听了紫姬的喜好,屁颠颠专程送来的。
“有些人的爱就是明码标价的吧,若是女儿这个翁婿间的纽带没有用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虚假的关怀。”淑子想起自家那个情况不同但本质没差多少的藤原爹。
“如今藤壶女御也顺利诞下了三公主,看着陛下也很欢喜。居然还问起了我的婚事。”淑子都无语了。
这是装都不装了,想把淑子请走吗?
诶嘿,我就是不走!
“当初都不嫁人,现在更没有心思了。说起来如果我当初顺着他们的意思嫁给公子,现在我的父亲就会和亲王一样了。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加上他小时候是给过银钱的,所以还没有完全断绝关系。”
“因为我还有用。”想起这里,淑子嗤笑。
是啊,因为淑子,藤原爹虽然冷落了七条院,但还没有完全不理睬。
可是对奉承多年、且儿子们不算成器的四条院,他就完全不想顾忌了。
因为,四条夫人的父亲,一向纵容女儿和乐意提拔女婿的大纳言去世了。
第58章 妻有难,夫独飞
寒风瑟瑟, 荻花染霜。
以前总是花团锦簇的四条院一片惨淡,四条夫人听闻噩耗后悲痛欲绝,从小将她呵护大的父亲,终于还是离开了她。
被儿子儿媳们围绕关心的四条夫人红肿着双眼:“父亲确实到了该去见神明的年纪了。但这事情虽然有所预料, 但实际到来终是不同。”
“多谢你们来安慰我。”四条夫人对循子母女们说。
“所以, 父亲他真的……”环顾四周之后, 没有看见应该来的某个人影,对藤原爹最近的某件事情也有所耳闻的淑子艰难示意弟弟们。
“嗯, 父亲他不来了。”藤小将低下头,其他弟弟们给母亲端来药汤,也和姐姐低声叙述。
“父亲现在不仅不来了,也几乎不给母亲写信了。
往常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 年节的问候是不缺的,现在这么大的事情, 他连人影都没有,我们再傻也明白了。”
“父母本就不是恩爱夫妻, 他们也都有不少露水情缘, 离开的话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至少应该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先为他送葬再说吧……”弟弟们不满。
原来自从左大臣辞职之后, 藤原爹就在每日认真研究怎么另投阵营,加官进爵。
最后将算盘珠子打到了姻亲这里。
看着这不争气的孩子们都亲近母亲的四条院,想着一向和自己不冷不热的四条夫人,藤原爹并没有怎么艰难就下定了决心,另娶他人。
至于同样对自己不热络的七条院,不是还有淑子吗?
暂时赏赐个面子, 不用离婚。
“我听说,是太政大臣家的女孩儿?”淑子轻声问道。
“嗯, 父亲即将迎娶太政大臣家寡居的侄女为正妻了。”藤小将湿润的狗狗眼委屈下垂。
“他甚至都没有来见我们一面,仅仅是派人捎来口信就宣布离去了。”
“是我没有出息吗?他才会丢下母亲。”
“不是的,你很好。”淑子摸小狗一样摩挲着弟弟这几日没有打理而毛糙的发髻。
“上位者想要变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他有了其他选择而已。”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至位极人臣,要是你打掌权的皇太后一巴掌,他也会离开的。”淑子无奈。
不要以为自己的些微不足是对方离开的理由,利益才是。
“啊?我为什么要打皇太后,是因为她欺负姐姐吗?”弟弟有些懵。
抓不到重点也好,乖乖听自己话就行。
淑子对弟弟们越发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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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纳言的葬礼排场并不算大,仅仅是简单找了几个法师诵经。
在稀稀拉拉的诵经声中,刚刚被离婚的四条夫人在先大纳言的宅院一角,悄悄送走了给自己的出身留下污点但也疼爱自己四十余年如一的父亲。
她穿着墨色丧服,表情如衣服的颜色一样沉重,如今已经悲伤到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一片憔悴的干涸。
她的异母兄长、先大纳言与正夫人的儿子平大辅在烦躁地指挥着仆从,正夫人的两个流泪的女儿正在被母亲埋怨没有能耐,没有带回丰厚的吊唁礼物。
“那是什么声音?”
临近日暮,外面的锣鼓声传来,喧喧嚷嚷的热闹完全没有冲散这里的悲哀,相对之下,这里低沉的为逝者祷告的声音更显凄凉。
“是谁家在结婚,如此张扬?”有宾客好奇。
“是藤原中纳言,算起来还是躺着这人的女婿呢。”有偷偷打听的人小声回复。
他们将自以为隐晦的大量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四条夫人和她的后辈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时刻,在城门预报时刻的的悠扬钟声里,喜事与葬礼交织,眼泪与欢笑相对。
门内的四条夫人面无表情,痴痴地看着那无法触碰的父亲的棺椁,那是她前半生的唯一依靠;
街道上经过的藤原爹喜气洋洋,全身散发着不可遏制的激动,毕竟在他心里,即将迎娶的不是新的夫人,而是能搭上太政大臣无限权势的桥梁。
他会敬着、重着、甚至供着这一架不知相貌脾气的桥,指望自己能踏着对方的血肉,踏上权势的更高一层。
曾经的桥梁四条夫人已经不中用了,自然要换新的是不是?
曾经同寝鸳鸯被,而今分别两喜悲。人世苦乐双重天,夫妻有难他独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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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桥梁真是有用啊。
前大纳言的葬礼不久后,藤原爹被太政大臣晋升为大纳言。
他喜笑颜开地顶替了前岳父的位置,完全不记得曾经处处提点他成为了殿上人天花板的老岳父,也不记得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成为一个公卿。
人之欲壑,永远无限。
想到这里,淑子有些讽刺。
世人喜欢以出身论高下,以富贵决定品行,好似一切美丽的、纯洁的、值得称赞的品行都来源于富贵之乡;而乡野出身的必是有所缺陷的、行事鄙陋的、心比天高的。
有趣的是,当初桐壶更衣在后宫处处被欺凌,每日的衣食住行都被高贵的妃子们(这里点名曾经的弘徽殿女御如今的皇太后)为难;在前朝时时被诟病,似乎“祸国妖姬”的名头已经按在了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出身低微”。
可这“低微的出身”是什么概念呢?
是藤原爹用各种手段奋斗到现在,才能让以后家里的女儿入宫得到的位份。
如果当初循子作为母亲没有坚持、顺从地让淑子按照藤原爹的设想入宫为妃,可能淑子也就是高级一点的采女罢了,更衣对她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可是能说淑子、优子和循子夫人的品行不端吗?能说皇太后毫无缺点吗?
在金字塔里,人人都被剥削,又剥削下面的人。
却有人在这不上不下之中,通过压迫别人释放自己被压迫的怒意、宣扬自己为数不多的权利。
阶级如此,性别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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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喝点汤水吧,养身子。”如今循子女士经常来安慰四条夫人,淑子沐休时也会约弟弟们来四条院交流内里的侍卫布防,和感情。
弟弟们不聪明,只要听话,按照淑子的命令出去探听就行。
“多亏了有你们。”四条夫人脸色憔悴。
“我经历过年少被欺骗感情后就不在意所谓男人的情意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于是只顾着自己快乐。”
“如今,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既往的情人们来问候的也没有几个。我不在意他们,但以后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了。”
“父亲给了我私生女这样不光彩的身份,却也好好将我抚养长大,没有让我颠沛流离,比起其他不知所踪的女孩,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四条夫人正缓缓诉说,门外却突然传来叫嚷声。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让你们主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我们要收回,你们不许阻拦!”来人十分蛮横。
什么情况?
屋里的几人纷纷起身。
外面的侍从焦急冲进屋子禀报:“是夫人娘家的哥哥,带着一大帮无赖混子过来,说这是他父亲的屋子,如今理应属于他,要赶走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