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70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此时?深蓝天边虽还?余一抹淡红霞痕,院中已陆续点起几盏灯。茉莉和小石头几个?孩子,追着孟家那黑毛狗“百岁”满院子疯跑。

  百岁跑得很欢,尾巴一直摇,偶尔被追急了,便猛然回头,佯作扑咬状,孩子们便又尖叫着四散奔逃,变成了狗追人?的游戏。

  稚童的笑声摇荡,院子里砖缝的尘土都被孩子们脚步踢踏得扬起来了,细细一层,沾在衣角鞋面上,但无人?介意。

  没?一会?儿?大?黑狗和人?都乏了,纷纷倒在廊下。茉莉和小石头拿脑袋枕着百岁起伏喘息的肚皮,小菘则抱着百岁的脑袋趴着,也还?气喘吁吁。

  天上已缀了几点隐隐的星子,很浅淡。孩子们便又伸着手指认星星,最亮的是西方的太白星。在这个?没?导航也无钟表的世道,以观星辨日判定时?辰和方位,是此时?孩子从小便要学?的,否则长?大?了出门都容易丢。

  因此连小石头都会?摇头晃脑地背:“太白为金,主西方,曰长?庚,其出西方,昏见?。”

  茉莉在一旁捧场地拍手。

  毕竟小石头能顺顺畅畅背下来的东西实在不多。

  小菘认得便多了,能将每一颗可见?的星星指认过去:“那第二亮的是岁星,木之精,主春,其色青,若光明,天下大?安!东边最亮的是大?角,大?角者,天王帝廷。那颗东南方红色的是荧惑!荧惑为火,主夏,其色赤,若逆行守宿,为兵灾、旱蝗。[注]”

  茉莉和小石头,不约而同扭头,俱是惊喜:“哇——”

  小菘腼腆地把脸半埋在百岁的毛脖子里,嘿嘿一笑。刘主簿在外虽非好官,为人?也颇市侩刻薄,邻里多不爱与他往来。但因他与妻子的孩子尽皆夭折,待亲妹妹所生的小菘便格外亲近。

  刘家书肆里,即便是不对外出售的各类孤本藏书也任小菘翻看。前阵子刘主簿下值归家,惊觉小菘读书写字已有模有样,且极爱翻看唐代王希明所著的《步天歌》。再一问,不得了!全天星官三垣二十八宿她自个?儿?就?背下了,更别提二十四节气和月令,也是倒背如流。

  他便立时?四处寻摸,给她请了个?姓郭的女师。前些年,因嚣张跋扈、戕害百姓,曾属后族的郭家被抄家流放修长?城去了,但有两三个?出嫁女未受波及,其中有一人?被势利的夫家嫌恶,和离后日子过得很清苦。

  刘主簿便正好请来为小菘之师。

  郭家是百年大?族,自魏晋时?便是司天修历的天官,家藏星图无数。郭家女大?多自小习琴棋书画,还?精通一千四百余种星象分?布。

  若在门阀士族鼎盛的前唐或魏晋,这般大?族寻常人?摸都摸不着门,现下也算落入寻常百姓家了。

  其实何止郭家,黄巢之乱后,又在先帝朝杀了一回,前几年官家再抄了一回,门阀士族算是彻底轰然倒塌,许多世家数百年秘传的学?问,都渐渐在市井中开枝散叶。

  总之,小菘倒成了巷子里唯一正经?开蒙就?学?的小女娃。

  不过茉莉倒不羡慕,经?了爹娘远行除疫这一遭,她心里也隐隐生了行医济世的念头,只是年纪小,这远大?的想头在她模模糊糊的。薛阿婆问她长?大?要做什么,她便孩子气地说她日后要学?张娘子那样儿?,当世上顶顶厉害的那等医娘,开一间大?大?的医馆。

  尤嫂子夫妻两个极疼女儿,从小不曾刻意教她学?医,也未想过要她承继家中衣钵,只愿顺其自然,她喜爱什么便学?什么。因此,薛阿婆便吓唬她:“学医可苦得很,你若真要学?,日后背药名药方可不许哭鼻子。”

  茉莉昂首挺胸:“我不怕。”

  薛阿婆便欣慰地笑了,揉揉她脑袋:“也好,歪打正着,那咱们尤家传了几代的医术,日后也算后继有人了。”

  如今茉莉也在薛阿婆指点下,慢慢开始背《药性歌括》《证类本草》和《黄帝内经?》,甚至都看起《脉经?》了。

  如今每日小石头抱着他的大?马将军坐在门槛上,苦背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时?(没?错,年都过完了还?没?背下来呢),便能望见?尤家门口的茉莉,也声音清亮地背着:“浮脉为阳表病居,迟脉须知是脏寒……”

  小石头是最羡慕的。

  关戎戎是关氏娘家的小姑娘,来小住一段时?日便回自家了,姜博士的孙女姜荼也被爹娘接走,要跟着外放京东路。巷里两个?与他自小一处淘气玩耍的伙伴儿,又忽地都不日日嬉闹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功课。

  他便有些怅然。

  好似她们都一夜长?大?成人?,独他还?是个?孩子。

  有时?,等茉莉、小菘散了课,他们仨一起去杂货铺吃杂蔬煮时?,她们也会?问他:“小石头,那你日后要做甚?”

  小石头背着他娘缝的小碎布包,日日将大?马将军背来背去。听了这问,也只能沮丧摇头。

  他想做甚,自个?儿?也不甚了了。但他想给阿娘请个?料理家事的短工,还?想给家里买肉吃,想盖两间大?屋子,这样就?不必再被大?哥的鼾声吵醒。

  不过大?哥和二哥都说,这都是他们将来学?成立业该为家里做的事儿?,且轮不着他呢,叫他安心玩便是。三哥和四哥也说,不必他操心,即便大?哥二哥没?考上,下月他们领了俸银,娘便轻省多了,房子虽盖不起,寻葵婶浆洗衣裳、买几斤肉回来吃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小石头被几个?哥哥这么一说,更觉无事可做了。

  想到这儿?,他依旧没?个?头绪,只好仰面躺在百岁热软软的肚皮上,耳中听着小菘和茉莉两人?交头接耳喁喁说着什么,他两眼望着愈发?深沉的夜色和越来越多的星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那点愁绪很快被一缕浓香打断了,小石头两眼登时?睁得溜圆。

  是红烧肉的味儿?!是先前茉莉相邀,他没?赶上的红烧肉!

  太好了!今儿?薛阿婆又做她拿手的红烧肉了!

  将来的事儿?还?是将来再想吧,他还?小呢……他舔舔嘴唇又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扭头往灶房里张望,先吃肉要紧!

  尤家的灶房里,早已是热气蒸腾,人?影在白蒙蒙的水汽中晃动?。

  薛阿婆是今儿?的掌勺,她买了好些肥腴的五花肉,块块皮色光亮,早已带皮切作大?肉方子,如今正炒糖色呢。

  姚如意和俞九畹,再加一个?丛伯,在灶下帮衬。

  明日便是春闱了,知行斋里虽还?有不少学?子在苦读,姚如意却已将知行斋里的乳茶停了,毕竟牛乳好些人?吃了易致脾胃不和,还?是不要在这关键时?刻卖了,出了事儿?担当不起,莫冒险为好。

  辛苦多日的丛伯终得了假,被姚如意以需帮手预备膳食为由,强邀过来,一同乐呵。

  此时?他正烧柴,火舌舔着锅底,光影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跳。薛阿婆说煤饼做的红烧肉不如柴火灶的香,今儿?便改烧柴了。

  “如意啊,再切点葱姜来。”薛阿婆盯着锅,头也不回地喊了声。

  “来啦!”

  姚如意脆声应了,去菜筐里寻来葱姜,在砧板上细细切作碎末,便听院门口一响,她一边切一边眼风扫过窗外,只见?院子里踱进来几个?结伴的少年郎。姚如意瞅了两眼,又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是程书钧、孟博远和林维明几个?读书乏了,被自家爹娘叫过来醒醒神。明儿?便要下场,今儿?再读书也是徒劳,不如松快松快,吃点好的,明日才有好精神赴考。

  还?以为是林闻安来了呢。姚如意心里想着。

  俞九畹在旁边守着汤锅,今儿?还?熬了一锅羊蝎子汤,她今儿?知晓要来尤家开伙,亲自去早市上挑的。

  羊蝎子就?得挑带点肉的,骨缝里嵌点肥膘的熬出来最香。买回来洗干净泡出血水,拿厚背刀咔咔剁成段,骨茬泛白,中间骨髓如奶冻,加上两块脊骨,丢几片姜和葱段,旁的不加,凉水下锅慢熬。待骨头里的髓油熬出,汤头便白了,喝起来清醇鲜美。

  她一边撇着浮沫,闻着肉香,一边瞧着姚如意不知第几回往院子里张望,年轻真好啊。低头一笑,只作不知,自管自个?熬汤。

  薛阿婆眼不错珠地盯着锅里冒小泡的糖浆。炒糖色急不得,冰糖受热渐融,待化成琥珀色的浆液,咕嘟着吐细小的金沫,便可下肉了。“滋啦滋啦”肉块滚入锅,白气瞬间汹涌腾起,裹着浓烈的焦糖甜香与肉脂交融的气息,霎时?盈满整个?灶房。

  丛伯不待人?交代,已自己估量着抽减柴薪,让火头温弱下来,免得烧焦了肉皮。薛阿婆熟练地翻炒,锅里肉块很快均匀滚上糖色,裹满了醇厚浓亮的酱红,香气愈发?勾人?了。

  灶火熊熊,映得灶房里的人?个?个?面庞发?烫。

  俞九畹嚷热,将灶房的窗子往上一推支起,便见?窗沿处不知何时?已趴着三个?小脑袋外加一个?毛茸茸的大?狗头。小石头三人?和立起来扒窗的百岁正在从窗缝里偷看,被发?现后,齐声怪笑奔逃。

  把俞九畹逗得大?笑。

  窗外溜进来的晚风,悄悄拂过汗津津的后颈,终于送来一丝凉意。

  姚如意也抹了一把汗,这满屋子的肉香在热力催逼下已经?愈发?醇厚霸道,她深深一吸,只觉着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沉甸甸的肉香,她抬起袖子又抓过一撮头发?闻了闻,果不其然,肉香早钻入了她的衣衫褶皱和发?丝里了。

  她都快变成一块红烧肉了。

  不过她喜欢食物的味道,甩开头发?,也就?不管了。

  外头忽然一阵喧闹,姚如意赶忙又趴到窗边一看。

  此时?,院中临时?架起的土灶上,闲汉送来了三大?盆的沈记烤鱼,已经?架在生了煤饼的土灶上了。送来已经?有些凉的焦脆烤鱼,重新加热后,又很快开始滚沸,辛香热辣的气息与灶房里浓酽的肉香搅在一处,更香了,勾得姚如意和院中所有人?的肠胃,引得大?伙儿?频频吸鼻,都馋了。

  但还?是没?见?林闻安的人?影,姚爷爷和姜博士都过来了。

  窗外天色已呈深蓝转黑,繁星密密麻麻地点在天幕之上。姚如意踌躇片刻,眼珠儿?转了转,若无其事地问丛伯:“丛伯,咱们家那位林大?人?怎的还?不来?一会?儿?可要开饭了。”

  丛伯果然不知先前她与林闻安之事,正用?火钳拨弄灶膛,在火星噼啪轻溅中头也不回道:“是啊,说来怪了,二郎昨儿?起便有些神思?不属。今日有驿夫送来抚州郎君的家书,他便关在屋里不许人?打搅,也不知是回信还?是在忙旁的。小娘子也不必管了,由他去吧,他若是不来,一会?儿?我盛些热食,给他送去便是。”

  姚如意长?长?地“哦”了一声开始帮薛阿婆摆碗筷,转身出去时?,唇角却还?是没?忍住,抿出一弯极细极甜的弧度。

  她不由想起昨日的事。

  昨日自己那突如其来、石破天惊般的一问,足足将林闻安钉在原地许久。她至今还?记得他双眼直直盯着她的样子,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不知如何去思?考这句话。

  憋了半晌,姚如意见?他才好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端出平日里那副沉稳样子,他郑重肃然地端正了姿势,只是话出口,多少有点与平日里不同,声音哑得不像样子,他轻声说:“如意…我长?你七岁……”

  这话像是提醒她,也像是提醒自己。

  她歪了歪头,答:“知道啊,又不是七十岁,怕什么?”

  这一句“怕什么”又将他结结实实堵住。他望着她,张了张嘴,平素那般冷静周全的一个?人?,那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姚如意便也存了坏心思?,不言语,只坚持且坦率地直视着他。

  漫长?的沉默里,林闻安冷静的外表下,眼见?着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人?喊着要买东西。

  姚如意站起身来远远应了声,却没?立即过去,反而飞快地凑近了仍微蹙着眉、僵坐那儿?、紧绷着侧脸,不知在天人?交战思?量着什么的他。

  “林闻安。”

  “就?算你比我年长?,眼神不好,腿脚不好,个?子太高,性子太闷,我皆不觉与我有碍。我只觉你合我心意,那便是好的。我是认真的。”

  她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眼见?他瞳孔骤然一缩,她语速更快了,“过几日我自会?寻个?机会?与阿爷分?说清楚。你……你好好想想!”

  说完,她便像阵风似的跑了。

  总归是两世头一遭为他倾心,她嘴上虽然硬气得很,但其实心跳也快,更没?勇气回头去看他的神色。

  不过也没?什么,有句话说得好,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回想至此,她忍不住抿嘴笑出来。

  昨日午后,待她将几个?来买汤饼、杂蔬煮并零星杂物的学?子打发?走,终是鼓足勇气探头往院里瞧时?,却只见?丛伯与姚爷爷睡眼惺忪地坐在小院中吃茶,林闻安已不见?踪影。

  春闱眨眼就?到了,学?子们在知行斋又唱又跳、又哭又笑,人?人?无心读书,姚爷爷和丛伯一样,也懒得管了。

  这是那些少年们最后一两个?夜晚,年年都如此,只不过往年他们三三两两聚在勾栏里、樊楼里、沈记里发?泄着数年苦读的种种委屈与孤独,今年则改在了知行斋罢了。

  姚爷爷见?惯不怪,还?嘱咐如意今日莫要锁门,由着他们闹腾一回。姚爷爷那一刻似乎清醒得很,沧桑地笑叹着:“经?了春闱,往后,他们的同窗故旧大?多都会?散落天南地北,也不知何年再得相见?了。”

  姚如意听着点点头,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着,自己跑走前说的一大?串话,他究竟听真切了不曾?可别是说得太急他没?听见?吧?

  但此时?,听丛伯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

  想来是听见?了的,不仅听见?了,他还?很听她的话,正在“好好想想。”

  想吧想吧。她再次抿唇窃笑。探头望一眼薛阿婆那锅煨在文火上的红烧肉,只觉自己的心也似那锅中肉块一般。

  咕嘟咕嘟,热热的,悄然浮起无数细小的泡儿?。

  其实她昨日这般行事,不是要效仿那些浮浪登徒子之流,撩了就?跑。她只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念及古今思?想有别,不能做那等不负责任之人?。

  后世情投意合、谈情说法,谈几年都成。但此时?的男女心意既通便得尽早定亲,否则总是不清不白地厮混在一起,便容易叫人?说嘴。

  姚如意自己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她不是这世道长?大?的女子,若有人?背后嚼舌根,没?叫她听见?便罢,若叫她听见?了,她可不惯着,定是要千百倍地骂回去的。论吵架骂人?,她何曾怕过?

  如今与巷中邻里相熟,似乎再无人?记得当初那个?腼腆孤僻的“姚如意”了,反倒是她当众骂走那莫名提亲中年学?子一事深入人?心。

  要知道她与外婆自小生活在川地乡镇,那里的嬢嬢大?多性情潇洒得很,从不内耗,其中厉害的遇着不长?眼的人?,能以其祖宗十八代为圆心,以人?类各种器官为半径,再以手里的拖鞋增加气势,滔滔不绝、骂辞不重样地画圆扫射,可谓酣畅淋漓。

  相较之下,姚如意惭愧,所学?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但林闻安不一样,他才是这世道土生土长?之人?,又是读那些劳什子四书五经?什么儒学?长?大?的人?,自当多为他考虑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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