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71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她认真地这么想。

  况且姚如意本就?是个?急性子,心中既有情意,若不说出口,倒像是占了人?家便宜一般,故而昨日便将自己的心意坦诚相告。

  说了便说了嘛,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合该如此。

  姚如意很轻易便为自家寻到了理直气壮的由头,再不烦恼。

  她怔忡间,锅中的肉已炖得酥烂。赤酱浓稠的汤汁裹着肉块,在文火中微微颤动?,泛着诱人?的油亮光泽。薛阿婆执箸尖轻轻一戳,肉皮便软烂地凹陷下去,旋即又缓缓弹起,颤巍巍如凝脂。

  她终于满意颔首:“嗯,好了,能出锅了!”

  姚如意也不由咽了咽津唾,她此刻与小石头奇妙地心意相通了。

  林什么安?什么闻安?林闻什么?先吃要紧!

  肉的浓香氤氲在三月的春夜里,院中的笑语喧声,仿佛也被这香气托着,愈发?喧腾起来。小石头已忍不住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了三回,薛阿婆笑道:“好了好了!都去寻位置坐下!开饭了!”

  在孩子们欢呼声中,薛阿婆将肉连浓汁一并倾入大?盆。那油亮浓稠的酱汁倾倒时?犹在咕嘟冒泡,香气之盛,难以言喻。

  姚如意几乎是眼巴巴追着那盆肉出去的,下阶时?未留神,一个?趔趄险些脸着地,幸而旁边有人?眼疾手快,伸臂搀了一把。

  借力站稳,姚如意自己也觉丢脸,忙定了定神,侧首一看。

  是程书钧。

  读书读得清瘦了不少的少年,不知为何一直站在灶房门口,此刻已红着脸飞快缩回手,目光微垂,低声道:“当心。”

  姚如意赶忙道谢,又笑眯眯地祝他明儿?科考顺遂。

  程书钧抬眼,踌躇片刻似有话要说,嗫嚅半晌,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终是没?说出来。

  其实,他袖中正紧攥着一块被手心焐得温热微潮的葫芦木小牌,上面用?裁纸刀刻了个?汪汪圆乎乎的小猫头。他记得,先前见?她取一大?串钥匙开知行斋门时?,那上面挂着的旧猫牌已磕碰坏了。

  他便依样做了个?新的,一直想赠她,却无机会?,也无勇气。

  此刻刚鼓起几分?勇气,攥紧了袖中物事要递出去给她,却见?她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牵动?,忽地转首,踮脚向院门外张望。

  随之,她的双眼便如被这夜风中的灯火点亮一般。

  程书钧亦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暮色中但见?一道模糊的剪影渐近,身影被灯火拉得颀长?。程书钧都尚未辨清来者是谁,身畔的姚如意却早已认出。眉眼霎时?便舒展起来,唇角上扬,好像她今日已经?默默等了很久,此刻才终于等到了似的。

  待那人?行过明暗交界处,被院门垂下的灯笼照得满身温柔的光晕,她便已提起裙裾,欢喜地奔向那沉沉暮色中行来的高大?身影。

第59章 春闱了 压中题了。

  从尤家散席出来,人人都吃得酒酣耳热。

  夜已?深沉。帮着将满桌满地的?杯盘狼藉收拾干净,众人便也三三两两、各回各家了。尤家正好在巷子的?中间,吃醉了的?人相互搀着出门,俞家、刘家同姚家便朝后巷去,林司曹、孟家、程娘子家则往前头走,人影幢幢,正好分?作两拨,消融在夜色里。

  姚如意只吃了几杯甜米酒,虽脸有些热,却不觉着自己吃醉了。叫夜风一吹便更?是清醒了。姚爷爷今儿也破例叫他吃了酒,谁知一个没看住,又多贪了几杯,此刻伏在丛伯背上,一直含混地嚷着些不成调的?醉话。嚷着嚷着,还忽地腮帮鼓胀,眼瞪如铃,喉咙里咕噜作响,眼见?是要?吐,丛伯慌忙扭过头,朝姚如意急道:“先行一步!先行一步!”使出了十二分?的?劲儿脚下生风,抢步便朝姚家小院奔去。

  再慢点儿就得吐他头上了。

  姚如意瞧着丛伯仓促踉跄的?背影,哭笑不得,心道,还不如放下来先叫姚爷爷吐了再走呢。但张了张嘴,丛伯都已?经背着姚爷爷蹿进?姚家小院里了。她忽然有所感?觉,再扭头一看,俞婶子和九畹阿姊也不知为何愈走愈快,银珠嫂子则因小菘困了更?是步履匆匆。待她慢慢省过神?,巷子深处,竟只剩她与林闻安落在最后了。

  夜已?经很黑,唯有各家门前的?两点灯笼,照出两圈小而昏黄的?光,在风里幽幽地晃。四下里再无旁的?光源。

  两人默然并肩,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酒壮怂人胆,何况她压根就不怂。她目视前方,并不看他,只将袖中藏着的?手指,悄然向?身侧探去。指尖先是触到他微凉的?袖口布料,再往下,轻轻一碰,便挨上了他自然垂落的?手背。

  她咽了咽唾沫,戳了戳。

  在席上,众人都喝酒,他也免不了饮了几杯,此刻,那平日里总带些凉意的?指节,竟是温热的?。

  她又戳一下。他的?手指比她长,骨节分?明,触上去硬硬的?,只觉着像戳在一块石头上似的?,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莫名有些生气。

  心里暗暗哼了一声。

  方才他姗姗来迟,她跑到他身边去,兴致勃勃地仰脸问?他可是想好了,他却只是侧头无奈瞥她一眼,很轻很轻叹了口气,竟未置一词。

  旋即他便立刻被林司曹殷勤地引至男客那一桌,与姚爷爷一同坐着,侧头伺候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姚爷爷吃饭,竟真就这般撇下她,面色如常与邻人叙谈起来。

  害得姚如意吃席时都吃得气鼓鼓的?,生生多吃了一大碗饭!

  如今给他台阶下,他竟然还不下!姚如意是真有些气了,心想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男人不要?了,丢雨渠里冲走,挂风筝上吹走,拴孟家那倔驴上驮走!她再也不理他了!

  可就在她往里收回手时,他却忽地手掌一翻,将她整只手牢牢攥住。衣袖随之荡开垂落,加之夜色浓郁,将他们交叠的?手盖得严严实实。

  姚如意猛地扭头去看他,可他却没有看向?她,目光定定地远望着姚家门前在风中微微晃荡的?“杂货”招子。

  她盯着林闻安那如古井无波、瞧不出半点端倪的?侧脸,后槽牙忍不住磨了磨。还不说?话,那还是绑风筝上丢了吧!她指尖再试着往外抽了抽。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不发?一言,袖底的?手却骤然收得更?紧,非但不放,反张开五指,掌心抵着她的?掌心,寻着她的?指缝,一根根、一节节地嵌入、扣紧。一大一小两只手,便如河蚌般严丝合缝地交叠贴合,再难分?离。

  如此不容置疑地,不许她挣脱。

  姚如意心头猛地一撞,再不敢妄动,只乖乖任他牵着。

  “在尤家时,并非能好生谈及你我之事的?场合。”似乎能感?受到她已?平静下来,才微微侧过头,垂了眼眸轻声说?道。

  或许是夜深灯暗,他的?眸色也比平常更?深更?黑也更?深邃沉静。

  姚如意心虚地点点头,幸好她只是普通的?穿书,没人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顺道……她赶紧把她心里那个已?经被她拴在风筝线上的?林闻安小人放了下来。

  之后两人没说?话,但直到快走到姚家的?院门前,他都没有松手,两人十指交握着,他的?拇指指腹一路都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凸起的?腕骨,两人的?掌心也都有些热湿了。

  但就在要?迈过门槛时,他却一转身,牢牢牵着她,将她拉进?了杂货铺里。

  铺子里没有点灯,比外间巷子更?黑,眼前漂浮着浓淡不一的?墨色。眼适应了些,才辨得出更?深沉的?是货架轮廓,稍浅些灰暗的?是过道。

  整间铺子如置身水底,唯窗棂缝隙处,漏进?几丝微不可察的?浮光。

  林闻安牵着她,一步步向?铺子深处走,直走到货架最幽暗的角落,才蓦地停步,松开了手。他像一尊沉默的碑影,立在姚如意面前。

  周遭太暗了,几乎看不清他眉目,只能辨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然而奇怪得很,她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内敛持重?,而是隐忍克制的?,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沉甸甸的?情意。

  她忽然,好似看到了他这两日内心挣扎的?结果。

  姚如意心头那点鼓噪,竟奇异地被这目光熨平了。她正想说什么,却听?见?他叹息:“我想好了。”

  “如意。”

  随着他低沉微哑的?声音,他向?着她倾身过来。

  “你不必再试探了。”

  “此时此刻,即便违背了圣贤之训,即便未及禀明高堂,即便忤逆了世情礼数……”

  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私相授受、男女相亲的?代价,但他一整夜未眠,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后,内心里那些高高竖起的?藩篱、世俗枷锁与道德标尺还是被他尽数亲手推倒了。

  他在黑暗中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们成亲吧。”

  话音未落,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那挺拔的?身影已?向?她倾俯下来。

  黑暗中模糊的?眉眼,渐渐从浓稠的?夜色中挣脱出来似的?,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他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鼻翼,一双手稳而小心地托起了她的?下颌。接着,唇上便落下一抹微凉的?触感?,唇瓣也被轻轻含住。

  刹那间,万籁俱寂,思绪空白。

  只剩下一个傻傻的?念头:

  原来他的?唇那么软。

  ***

  程娘子领着今晚异常沉默的?儿子,行至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锁,抽掉门闩。母子俩先后侧身进?屋。程娘子先点起灯,又回身将门闩重?新?插好。再转过来时,瞥见?程书钧落寞的?背影已?闪进?了自己卧房。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终究还是擎着油灯,上前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里头无人应声,她便轻轻推开了。

  程书钧不曾点灯,屋里黑漆漆的?。他连衣裳也未换,便歪歪地倒在床榻上,腿还斜斜拖在地上,显是极疲乏了。程娘子默默举灯坐到床沿,侧头见?他脸埋在被褥里,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洗洗再睡罢。”

  他不动弹。

  程娘子便索性在他腰间狠狠一掐。

  程书钧吃痛,果然弹坐起来。

  她挑眉厉声道:“明日都要?下场考试了,做出这副样子来作甚?”

  程书钧低下头去。

  “你读了这许多年的?书,三岁就开蒙,娘狠着心送你进?私塾读了三年,六岁考国子监童子试,你一举便过了。可你爹却死了,往后都是我们母子二人苦熬过来的?。你读书辛苦,娘看在眼里,可你不能轻贱自己啊!”程娘子训斥道,“平日便罢了,十年磨一剑,是鱼是龙便看明日了,难道你要?叫这许多年的?辛苦白费不成!如今竟分?不清何事要?紧,何事该做么?你多大了,这些道理还要?娘来教你?”

  程书钧攥紧了拳头,咬着唇,半晌用力摇了摇头。

  “如意是个好女子,娘知道。”程娘子看他那样子,更?是恨铁不成钢,干脆挑明,“你对人家的?心思,娘也一清二楚。但娘也知道,如意的?心思,你也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你又何苦做出这副样子来?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了!”

  程书钧整个人一震,抬起眼来,有些惊惧又慌乱:“娘……”

  程娘子哼了一声:“我是你娘,又不瞎!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我要?是看不出来,我真白活了!”

  程书钧便又像被抽了脊骨,颓然弯了背脊。他垂着眼,自厌道:“娘说?的?话我都懂,我也晓得……可我……没出息,总忍不住,总……”他忽然一顿,眼角一湿,泪竟应声而落。

  程娘子见?了,心里也难过起来,踌躇半晌,还是伸手轻轻搂住他肩膀,缓了口气道:“阿钧啊,慕少艾并不可耻,你这个年纪也是常情。但你要?知晓,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一举便能寻得共度一生的?人何其难。你看九畹阿姊,两次都未能与夫君长久,她的?良人又在何处呢?你才十七,比如意还小两岁,怎知自己的?命定之人在何方?如意虽好,却显然不是你命中之人……你要?知晓一个道理。”

  她说?着,伸手将程书钧深觉羞愧而死死埋下去的?脸扳过来,用力揩去他脸上的?泪痕,语气却放得温和:

  “就好比你见?着山涧溪流中有一尾华彩熠熠的?小鱼儿,”程娘子缓了口气道,“你想挖个沟渠,将它引入自家的?池塘中,可它却宁愿逆流而上,去旁的?水域栖息也不愿到你那儿来。为何?那是因你池水尚浅,四下荒芜。所以你要?挖塘、要?蓄水、要?栽莲,让自家池沼丰茂清朗,待到水暖风清,便会有小鱼儿愿意游来了。到了那时,你无须强求,它也不会游走的?。”

  程书钧垂了眼睫,轻声道:“可是,不是那尾小鱼了。”

  程娘子揉了揉他脑袋:“痴儿,可你除了那尾小鱼,还得了一池碧水、莲叶田田、晴光映日,不再是那等无人问?津的?荒塘浅洼了。你变成了这般清朗丰茂的?所在,自然会引来其他一样灵秀、一样华彩且恋你池沼的?鱼。你对于?眷恋你的?小鱼而言,亦是独一无二的?渊潭啊!又何必总惦念着那尾萍水相逢并不属于?你的??人生在世,本是一边得意一边失落的?,缺憾是常情,你要?受得起,要?挺直脊梁。”

  “莫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娘心里,伤心了弹弹泪也无妨,只是流了泪也要?打起精神?来。”程娘子直视着他,“若是平常,娘也不絮叨这许多,由?着你伤心也好,气馁也好,一时迷障也好,人么,年纪轻时旁人说?千万句也无用,不如自己经些风浪才能成器。但明日是科考,你容不得虚耗了。现在,好生安歇,明日便好生应试,莫要?辜负自家多年辛苦的?心血,你可晓得了?不过……”

  程书钧正要?点头,又听?程娘子话锋一转:

  “若实在不成,考砸了也无妨!明年、后年再考,娘不怪你,你也莫要?怪自个。如今家里比从前宽裕,即便供你到三十岁都无妨。记着,你是娘拼了命生下的?,你有什么话都可同娘说?,有什么事都有娘跟你一起扛。不用怕,考完了娘接你回来吃好吃的?。”

  程娘子怀着一丝忧愁,最后拍了拍他的?膀子,便略带犹豫地松开了。寡妇带儿多有不便,她平日宁愿少管儿子的?事,也怕他因长于?妇人之手,变得软弱无能、优柔寡断。

  之后她将门带上,便再也没有进?去过。

  留他慢慢想吧。

  话虽如此,程娘子其实一晚上都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闭眼便起来了,生怕那孩子没能想通,也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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