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72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直到天刚蒙蒙亮,汴京城便已?早早喧闹起来,坊巷间车马声渐起,夹杂着嘈杂的?人语、牲畜叫唤声,连夹巷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想来是已?有赶赴考场的?学子与送行的?家人趁早出发?了。

  程娘子便也匆匆起身,才洗漱好,便听?见?程书钧卧房一声轻响。

  门开了。

  她一见?儿子神?情,大大松了口气。

  没有发?青的?眼圈,也无萎靡不振,更?不见?为情所困的?软弱。他白净的?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平静与镇定。他对她说?:“娘不必忙了,我和林大约好坐他家的?车去考场,他说?给我带了……”顿了顿,他平静地唤出那个名字,“带了姚家的?早食。”

  程娘子欢喜地擦擦手,连声应道:“好,好,娘送你!”

  程书钧背起考囊,临出门前,忽又回头对程娘子道:“娘,你放心。”

  程娘子眼眶一热,点点头,挽着他胳膊,一路唠叨着考牌带了没、笔墨都检查过了么?直到送他到林家门口,又忙与林司曹和英婶子道谢。

  林司曹早租好了骡车,是带围栏的?板车,骡子很健壮,天早还有些冷,这骡子口中喷着白气,蹄子偶尔刨着青石板,模样很乖顺。林维明和他二弟林维成都已?坐定,也穿着国子监的?月白色外罩大衫,见?程书钧同样装扮过来,忙朗声打招呼。

  听?监考过的?姚博士说?,穿了国子监的?衣裳,那些厢军在巡检巡视考场时会客气一些,毕竟是天子门生,不好得罪的?。

  程书钧上车坐稳,林维明便把还烫手的?肉夹馍塞到他怀里:“一会儿路上就吃了!我爹说?了,赶早不赶晚,贡院那头人挤人,排前头,早点搜检完进?去,心就不慌。”

  程书钧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了眼程娘子,冲她点点头,便不再回头。程娘子紧张得直攥着手,又与英婶子约好了后日去贡院门口候着接人的?时辰,便也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骡车辘辘前行,汇入通往贡院的?人流车流。天色渐明,街市两旁店铺尚未开门,但沿途已?支起不少卖热食、笔墨或提神?汤药的?临时摊子,摊主们吆喝着,蒸腾的?热气混着墨香、油香,通通混杂在也有不少驴粪味的?晨风里。

  路上没有乘车,步行去的?赶考学子也随处可见?,或独行沉思,或三五结伴,神?色大多是紧张中带着亢奋。

  林维明还撞了撞程书钧的?胳膊,示意他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有个五六十岁头发?都白了的?老翁也拄着拐杖仍来赶考。

  “若是我,至多连考三届考不中,我就不考了。”林维明看到那老翁心有戚戚焉,好似看到了可能会连年不中的?自己似的?,不由?掏出考囊里赠送的?兴国寺无事牌,合在掌心里又开始阿弥陀佛起来。

  如今再求神?佛还来得及么?程书钧看着他,无语地摇摇头,又瞥了眼那步履蹒跚的?老翁,继续低头啃着自己的?肉夹馍。

  春闱考场设在汴京城东南角的?贡院。那高耸的?朱漆大门此刻已?经尽数洞开,在晨雾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只巨大的?兽口,将无数怀揣着登科入仕的?学子都吞了进?去。

  骡车行至贡院街,人潮便骤然汹涌起来,林家的?骡车几乎寸步难行,四周尽是车马、人流和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叮嘱声。

  门前广场上早已?排开数条长龙,由?持水火棍、挎腰刀的?厢军严密把守。搜检极其森严:考生须解开发?髻验看有无夹带,脱下外袍甚至中衣,连兜裆裤里也要?仔细捏查。考囊里的?笔墨纸砚、食物?饮水乃至砚台水盂,都要?一一查验,稍有可疑便反复盘问?,动作慢了还要?遭呵斥。

  即便是高官子弟,在此时也没有任何优待。

  林司曹怕耽搁时辰,便赶忙将骡车拴在路边,花了十文钱请个闲汉看着,便紧紧攥着两个儿子的?手,再叫儿子也拉紧了程书钧,四人奋力地从人群里挤进?去,好不容易按考号寻到了排队等着入场的?长队,林司曹又将三人拢过来,严肃地说?:

  “好儿郎们,不要?紧张,见?了题目不忙动笔,先在草纸上大致写些思路,再仔细誊抄上去,不要?写别字,不能涂改,否则立即换一张纸。会答的?先答,不会的?后头再慢慢想,不要?傻子似的?盯着一个题苦思半个时辰都不动笔,知晓了吗?还有,即便是不会的?,胡诌也要?写满,即便你们将那题抄一遍都不能交白卷,知晓了吗!”

  三人紧紧点头。

  林司曹才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膀子,见?人流往前流动了,自个都紧张得声音颤抖了,还道:“去吧,别紧张啊,饿了就吃点心,别喝太多水啊,堵鼻子的?香枣带了么?考棚里的?茅厕臭得很,还不许关门,你们千万别夜里去,当心稀里糊涂掉下去,爹当年科考,就有人因掉进?粪桶弃考的?……”

  “还有,笔啊,夜里要?用草纸包起来,搁在炭盆边上,否则第二日一早笔尖冻硬了,又要?费时去润笔,便浪费时辰了……炭盆夜里睡觉也得小心,别踢翻了,要?是烧了卷子就遭了……”

  林司曹唠叨起来竟没完没了了,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墨味和一种无形的?焦灼的?味道。程书钧与林家两兄弟排了许久,总算轮到了。厢军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粗糙的?手在他发?间、衣缝里摸索,又将他考囊里的?物?事一件件抖开细看,连那火锅砚台都掀开盖子翻来覆去瞅了又瞅。

  确认无误才挥手放行。

  林司曹还在人群里踮着脚大喊:“都莫要?心急啊!”

  这些话其实早已?听?过千百遍了,程书钧直到在汹涌的?人堆里顺利进?了考场,寻到自家考号坐定,只觉着耳边都还嗡嗡回响着林司曹的?声音,但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一半。

  春闱科考,不止汴京城本地两所官学、无数私塾的?学子,连周边州县的?生员,也都会汇集京城赴考。贡院内,一排排低矮的?考棚鳞次栉比,望不到头。

  但他运气还不错,没有分?到入口处吵闹的?考号,也没有分?到最末尾靠近粪桶的?“臭号”,正好在中间,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才刚从考囊里取出笔墨纸砚,周遭考号便已?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各色衣衫的?人影幢幢,甚至有一人路过他考棚时,忽地重?重?哼了一声。程书钧奇怪地抬头,才见?那人穿着辟雍书院的?衣袍,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忿。

  国子监与辟雍书院多年互不相服,尤其旬考时,两所学府做一样卷子,还要?合榜排名。不单博士们计较甲榜上哪边生员多,学子们也暗暗较劲,斗得更?是厉害。

  他皱了皱眉,没多理会,拿了墨条出来,在火锅砚台里慢慢研墨。

  清冽舒缓的?墨香稍稍驱散了号舍里的?霉湿气。

  程书钧眉头渐渐松开了。

  他与林大几个带的?墨条都是姚小娘子特意与景玉轩调合出来的?独特味道,独独知行斋有售卖,外头是买不着的?。她请制墨的?匠人在墨里混入了薄荷冰片与蔷薇香,因此闻起来清凉无比,蔷薇花又有宁神?之效,不仅提神?,还叫人心头平静。

  不一会儿,又有人路过,那人应当是私学里的?,好奇地盯着他那已?研了满满一圈墨的?火锅砚台,羡慕地“咦”了一声,脚步顿了顿,想多看两眼,被后头的?厢军一声怒喝:“磨蹭什么!快走!”才赶忙点头哈腰往前去了。

  之后又遇上几个辟雍书院的?学子,瞥见?他摆出来的?文房,也都低声嘀咕:“怪了,今年国子监的?人怎么都背一样的?考囊,用一样的?笔墨,连这怪模怪样的?砚台也都是一样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家笔墨纸砚。

  不只他,目光所及,今日赴考的?国子监同窗,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十有八九也都用姚记的?文房,连最远处考棚里耿灏的?桌上,那支招摇的?象牙柄笔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与大伙儿一样的?普通竹管笔。

  他不由?得笑了笑。

  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阿娘昨日那番话的?真意。

  是啊,姚小娘子便是那池沼丰茂、莲叶田田的?所在,自然能引得鱼儿争相游来,而她不过是择了最合心意的?一尾罢了。

  而他自己呢?明明还是荒山枯水,却也好意思为此自怨自艾,何其愚蠢。

  他也当竭力成为更?好的?人才是。

  这么想着,往日那些迷惘便渐渐消散了。早起时装出的?镇定平静,此刻才真的?落到了心底。

  不一会儿,忽听?连续的?、沉重?悠长的?角声响彻贡院,接着是场院外与院内水火棍整齐用力往地上顿的?“咚咚”声,伴着厢军此起彼伏的?厉声呼喝:“肃静——!”

  所有考棚瞬间鸦雀无声,连咳嗽都强压下去。

  不一会儿,巨大的?题牌由?两名差役来回高举着,在考棚间的?甬道中缓缓移过。

  众人便连忙提笔抄写下来。

  抄完一看,程书钧又核了一遍确定无误,便是一愣。

  嗯?这题……怎地这般眼熟……好似做过?

  心口登时擂鼓般跳起来,连脸也热了。

  他几乎屏住呼吸,再细看一遍。

  一个好笑的?词瞬间蹦进?了他的?脑海:三年进?士五年状元。

  是“三五”里曾经出过的?题目。

  好似还是林闻安编写的?那套最难的?“模拟题”,虽与此时的?考题并非全然相同,但几乎能有六成像了……

  当时因为那套题太难了,好多学子都弃而不做,还在心里腹诽林闻安莫不是他刻意出难题刁难他们?好彰显他比旁人聪慧?

  但想来是他在编纂前便基于?历年考题的?范畴、难易程度与诸多出题博士的?习惯,大致测算出来的?一套题。

  程书钧几乎是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强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那套题他做了!如今哪里还需苦思?那破题的?方向?、行文的?脉络,都是曾与姚博士、姜博士他们细细讨论过、反复打磨过的?!

  与他一般情形的?还有许多人。林维明见?到题目,呼吸都要?窒住了。他抬眼,对面恰好就是耿灏,下意识望去,只见?耿灏也是愣愣的?,似不敢相信,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细看了一遍。

  接着便听?他气得大骂一句:“贼娘皮!那卷子太难了,偏这题我没做啊!嫌太难就撂下了!完了!彻底完了!”

  林维明:“……”原来他没做。

  转念一想,却暗喜:他没做,但我做了呀!哈哈!

  幸而那日与程大一道熬了整宿,刷题到天明。第二日还被姚博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骂得狗血淋头,却也因骂得狠,印象极深。那篇策论他改了数遍,才勉强得了姚博士首肯。

  他破题角度有些偏颇,但策论本无定法,同一题,各人解法也不同。只要?不跑题万里,说?得乱七八糟,姚博士从不轻易否定学生自家思路,只顺着那角度引着他们深挖下去,点明偏颇之处,再引他们思量可有更?佳解法。这便是姚博士授业的?高明处。

  他因材施教,虽骂得凶,却从不轻贱学子的?所思所想。

  耿灏则懊恼得恨不能就地打滚,立时便被附近巡视的?厢军用恶狠狠的?双眼瞪住,低喝道:“噤声!再有异动,叉出去!”他只能面目恼恨地闭嘴,想说?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骂我?回头等我出了考场,看你还敢不敢如此神?气!

  但下一瞬他便没了教训人的?心思,已?气得眼眶都红了。

  他做了那么多题,怎么偏偏就没做这个呢!

  他这段日子也把那“三五”做了不少,难得如此勤奋,老天爷却这样对待他。耿灏低着头,一边想哭,一边还是提笔用口水润了润自己的?笔尖,开始苦苦追忆当初这题后面附的?范文究竟写了些什么。

  写了什么啊到底?

  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第60章 出名了 欺人太甚了!一定是有人泄题!……

  春闱第二日。

  一队队厢军,皂衣皂甲,神色肃然地来回在贡院高墙内外巡逻,两?边高高的望楼之上也有人居高临下监视着?。为?免舞弊之事,贡院周遭数百步开考后全都已拉了栅栏戒严,不?许任何人靠近。

  贡院里也是针落可闻、肃杀依旧,上学子?伏身案前,无数笔尖同时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入考的学子?们大多?眉头深锁、额角沁汗,正变着?法儿把卷上艰涩的经义策论写出新意来。

  森严的围墙,隔绝了墙外的世界,却隔不?断消息往外渗透。

  刚考完一日,前一日考完的考题便也被公布了出来。

  一时传遍了汴京内外。

  私塾官学,都将考题抄录回来争相传抄研习,顺道让自己门?下预备明年?下场考试的学子?们也都做一遍。

  国子?监中年?纪尚小,或是还没把握下场的学子?们也拿到了好事的同窗翻墙抄回来的考题,如今都聚在知?行斋中一道道看。这其中还有不?少人做过姚如意的“三五”,有人瞧着?,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来。

  记性好的却已腾地站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书箧,在里头乱翻一气,把自己的三五拿出来,哗啦翻到某页,定睛一看,果?然!

  他呼吸骤然一窒,手都发起颤来,再?望向知?行斋读书室里其他尚不?知?缘故的同窗,胸腔起伏了好一阵,才吼了出来:

  “中了!今年?的题!我们押中了!”

  知?行斋里骤然沸腾起来时,国子?监官舍内,不?少今日当值的国子?监讲学博士也发现了此事。

  他们桌案上,多?半也躺着?一本“三五”。

  毕竟这书一开售,便有不?少学子?们捧着?此书争相向自己的先生求教?,引得他们也生了些兴致,不?少人也买来翻看,或是自己提笔一试。

  一试之下,对于此书,国子?监的博士们还分为?了两?派,整日都为?这三五争论不?休,已在国子?监的陶然亭里为?“这‘三五’究竟是好是坏”辩了五六回了。年?轻些的博士大多?都觉着?这书好,学子?们读了是利大于弊的。

  而年?长的博士们,除了亲自捉笔编纂的姚博士与姜博士,都带着?两?三分“为?何不?请我编书”的酸溜溜以?及七八分真心实意去批判这书不?仅无用,还会教?坏了学生!

  但丁字号学斋的主讲博士邹博士便是极推崇这“三五”的。

  邹博士很年?轻,刚过三十而立之年?。

  三年?前,他刚从户部选官来国子?监任教?,一到任便为?丁字号学斋的主讲博士,初为?人师便要管教?三四?十个少年?,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因此对自己门?下的所有学子?都十分尽心,学业上也管教?得很严苛。

  旁的博士下了值大多?便归家了,邹博士却会在归家用完晚食后,再?骑着?他的小毛驴,趁着?夜黑风高摸回南斋查寝,看看是否有人翻墙偷溜出去寻欢作乐、大吃大嚼。若是发现有学子?不?在,他还会气势汹汹杀到勾栏院把去听?戏吃酒的学子?抓回来。

  因此,这“三五”刚在丁字学斋里出现,便被眯着?眼、撅着?屁股,躲在后门?偷看学生的邹博士发现了。

  原以?为?是这些混账东西都要下场科考了还在聚众看那些香艳话本子?,气得他腰后别的竹鞭都抽出来,结果?进来一看,什么玩意三年?进士五年?状元的,说梦话呢?

上一篇:八十年代少年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