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阮仁燧被递到了乳母怀里,更换过尿布之后,重又吃了一次奶。
宫里的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罢,身边都会有两名乳母。
只是皇嗣落地之前,尚宫局会准备四位乳母,两个生男的,两个生女的。
如若宫妃诞下皇子,那就让生女的两个乳母哺育他,如若诞下的是公主,那就让生男的两个乳母哺育她。
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道理,只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三岁之后,乳母就会被遣退出宫了。
是以实际上,前世阮仁燧对于自己的乳母,并没有什么印象。
重活一世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两个乳母一个姓张,另一个姓钱。
现下在照顾他的,就是钱氏。
因为刚刚才吃过奶的缘故,阮仁燧倒也不困,眼珠子四下里打转。
两个保母守在一边,钱氏小心地将他放到摇篮里,轻轻推着。
晕黄的烛火当中,她轻柔地小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大概也是有一点移情的吧。
一首曲子唱完,钱氏看他还没有睡着,不由得有些讶异,转而又笑了,伸手替他松了松裹着的襁褓,低声道:“也是奇怪,小殿下怎么几乎不哭呢……”
她轻叹口气,环视这富丽堂皇的殿宇之后,不无感慨地道:“你啊,以后还多得是时间笑呢。可现在不哭,以后真就没什么机会哭了。”
嘿嘿嘿,这倒是真的!
阮仁燧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了。
……
嘉贞娘子出了披香殿,回到自己房里去睡——作为女官,她是有自己屋子的。
这会儿时辰也不算晚,嘉贞娘子一路走回来,并没有多少睡意,春夜静好,圆月无缺,她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前透气。
这时候隔壁屋舍的门开了,尚宫局的女史小时从林尚宫房里出来,见嘉贞娘子一个人在那儿出神,不由得在心里怜惜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场景。
嘉贞姐姐一定是在披香殿被德妃娘娘惹毛了,然后毛茸茸地回来生闷气了。
小时女官想到这儿,忍不住又在心里边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娴熟地开始替嘉贞娘子拍打那些散气的穴位,同时问她:“嘉贞姐姐,我带了鲫鱼豆腐汤来,你要不要喝一点?”
嘉贞娘子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别去搅扰林尚宫了。”
小时女官见她神色还算平静,语气也和煦,暗松口气,旋即又道:“这宫里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往往不需要将事情点明。
小时女官虽然隶属于尚宫局,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担尚宫局的差事,她当值的地方是千秋宫。
嘉贞娘子听她这么一说,就明白她讲的是太后娘娘有意抚养皇长子的事情。
她有点无奈:“这就不是你我所能预料的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小时女官略微一算,便有了数,当下揶揄地一笑:“还差二十八天,姐姐就刑满释放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嘉贞娘子现在不能听这事儿,一听就应激得肝疼:“小时,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清闲了?”
她当下眉毛一蹙,说:“看起来平时工作还是不够饱和啊……”
小时女官脸色大变:“没有的事儿!”
她赶紧说:“嘉贞姐姐,我最近其实也很忙,一天天起早贪黑的,忙得脚不沾地,不比你过得轻松……”
嘉贞娘子在德妃那儿熏陶得久了,目光在小时女官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一扫,呵呵一笑,一张嘴就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刻薄,口吐毒液:“其实也很忙,吃了不少苦是吗?你要不要上秤称称看呢?”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一脸忧伤地看着她:“嘉贞姐姐,你完了,你被德妃娘娘腌入味儿了!”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叫这话震了一下,再去回想,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呆滞起来,这漫天的月色好像都化成了忧伤的海洋,将她徐徐吞噬。
嘉贞娘子惆怅不已,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还不是一个毒妇,而是一个阳光善良的小娘子的时候……
第8章 回旋镖
阮仁燧的洗三办得还算热闹,不只是外戚和宗室,捎带着朝臣们都在前边庆贺。
仪式上,跟大公主出生的时候差不多。
德妃倒是有点不满,只是被嘉贞娘子瞪了好几眼,终于委委屈屈地老实了,没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转而又烦躁起别的事情来了:“我真的不能洗澡吗?还有头发——油腻腻的,感觉都要被糊住了!”
德妃的头发很美,乌黑浓密,光可鉴人,然而到了月子里,这美丽之于她,无形当中也成了一种枷锁。
这回不用嘉贞娘子出声,夏侯夫人就坚决地把她给拦住了:“不能洗啊,洗完以后会头疼的!”
德妃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痒,又开始怀疑人生:“我身上不会长虱子吧?”
夏侯夫人耐心地哄她:“不会的不会的。”
又娴熟地开始给她的头发上扑粉去油,同时吩咐宫人们往香炉里额外再加一匙苏合香。
德妃将信将疑。
这档口上,后宫里参加洗三宴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起初是几个位分低微的宫嫔,往寝殿这边来给德妃行礼,远远地瞧了皇长子一眼,而后便一连串地夸赞了起来。
德妃洋洋得意地领受了。
再之后来的是贤妃和大公主。
说起来,这还是阮仁燧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这母女俩,他不由得微微动了动脖子,不无好奇地去看。
单说相貌,贤妃算是后宫里最不出彩的那个了,她当然不丑,可也只能说是小家碧玉,只是胜在气质出众。
记忆里贤妃也很少华服加身,满头珠饰,较之满宫花枝招展的美人,倒是更像垂柳,恬淡又静谧。
大公主这会儿也才两岁,明显还是个小娃娃,脸颊肉嘟嘟地鼓起来两团肉,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她穿了一条海棠色的小裙子,脖子上佩戴了一条光华璀璨的璎珞,头上扎两个小揪揪,上边别了两对儿蝴蝶发钗。
那翅膀是金丝拉出来的,伴随着她的动作,那蝴蝶的羽翼一晃一晃,捎带着上边镶嵌的彩色宝石也随之闪耀起来。
大公主对他有点好奇,探头过去看了几眼,却又没了兴趣。
阮仁燧听见她奶声奶气地跟贤妃说:“弟弟他好小啊!”
贤妃笑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比弟弟还小呢。只有这么长。”
她伸手给女儿比划了一下。
德妃听得兴致缺缺。
太后娘娘等人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今日虽然是皇长子的洗三礼,但宗亲和皇亲们入宫,必然是要先去拜见太后娘娘的,而后再拜朱皇后这个国母,最后才是德妃这个正主。
朱皇后也知道这一点,又不愿让人多跑一趟,尤其宗亲之中还有长辈,故而早早便往千秋宫去了,省了她们的腿。
陪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是武安大长公主和韩王妃,这两位也是宗室女眷当中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了。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韩王是先帝的庶弟。
再之后是朱皇后的母亲、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太后娘娘的弟媳费氏夫人。
朱皇后则落后几步,被前边两府的小娘子簇拥住了。
原因很简单,她漂亮啊!
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小梁娘子和韩王之女成安县主年纪相仿,这会儿都还不到十岁,表姐妹俩都爱看美人儿,已然被朱皇后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东南西北。
这姐妹俩明显对小孩儿不感兴趣,走程序过来看了皇长子一眼,说了几句好健康、好漂亮的吉祥话,给德妃行过礼之后,转而就出去玩了。
大公主很想跟小姐姐们一起玩儿,对于年幼的小孩子来说,年长的孩子在玩的东西,似乎具备有无限的吸引力。
这会儿隔着窗户见小梁娘子和成安县主一块儿到了庭院里,好像要走得更远了,大公主便紧迫起来,挣脱保母的手,跌跌撞撞地在后边追,很着急地叫她们:“姐姐,姐姐!等等我呀!”
殿里的人都笑了。
贤妃也是无奈,跟女儿说:“不是姐姐,是姑姑啊。”
小梁娘子是圣上的表妹,成安县主是圣上的堂妹,都跟大公主差着辈分呢。
大公主懵懵懂懂地听了,于是又改口,急急忙忙地叫:“姑姑,姑姑!”
两个半大的小姑娘都不想带小孩子玩儿,一溜烟跑得不见人了。
大公主绝望地看着她们越跑越远,最终消失,伤心极了,小短腿一弯,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掉起了金豆豆。
保母见状,赶忙把她抱了回去。
她哽咽着哭了起来,又不解,又委屈:“姐姐不等我……”
贤妃这回没再纠正女儿的称呼,将她接到怀里,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柔声哄她:“你还太小啦,等你再大一点,就能跟弟弟一起玩了……”
大公主扭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那么小那么小的小孩儿:“……”
重又把头扭回去,默默地掉着金豆豆。
没说话。
虽然比我大的小姐姐们不想带我玩,但是我也不想带比我小的弟弟玩……
他才多大啊,能玩得明白吗。
殿里的成年人看懂了小孩子没有说出口的心思,皆是忍俊不禁。
嘉贞娘子也在笑,笑到一半发现德妃板着脸不笑,自己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德妃一下。
德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嘉贞娘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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