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蒹葭是草
还是那句话,肚里有货,神马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皇后莞尔,搁下毛笔,由鄂婉扶着从书房出来往暖阁走。
经过连廊时,停步看了魏贵人一眼,只见她脱了大氅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恰在此时,龙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明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魏贵人同时起身,扑到廊下,死死抱住皇后的腿:“皇后娘娘,奴婢年纪小不懂事,辜负了娘娘的期许!”
刚刚还静若处子的魏贵人,此时跑得比兔子都快,哭声更大:“皇上最厌恶拉帮结派,前朝如此,后宫亦然。奴婢实在不敢,求皇后娘娘饶命!”
乍听好像在卑微忏悔,求皇后原谅,但之后的“期许”、“帮派”和“饶命”每一个字都踩在乾隆皇帝的红线上。
皇后身体晃了晃,鄂婉眼疾手快扶住,嘴也没闲着,高声呵斥:“贵人不是不知娘娘怀有龙胎,正是不安稳的时候,怎好跑来烦扰?娘娘身体不适,没精神见贵人,贵人便跪在院中逼迫。皇后娘娘念及昔日情分,强撑着出来见你,你又说这样的话来堵娘娘的心。万一凤体有损,龙胎有伤,贵人可担得起?”
并未正面辩驳,只拿龙胎说事。
魏贵人怔了一下,富察皇后出身世家,虽有城府,却从来不屑与低位妃嫔计较,唯恐自降身份。
她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敢爬上龙床。
今日的苦肉计,本来就要成了,谁知皇后不按套路出牌,打乱了她所有计划。
好巧不巧,鄂婉说完皇上正好走到院中,不但听了一个齐全,还让她失去了分辩的机会。
魏贵人抬头,狠狠盯着鄂婉。不是皇后变了,而是这个鄂答应诡计多端,巧舌如簧,说动了皇后。
心里诅咒鄂婉死,嘴上却说着自己该死,魏贵人伏在皇后脚边主动认错。
她刚才轻敌了,没有数皇上的脚步,也不知自己说的话皇上听见没有,听见了多少,而对方显然用心数过,才能将时间掐得刚刚好。
皇后也不看皇上,只看跪伏在冰冷阶上瑟瑟发抖的魏贵人,心中一阵畅快,郁结消散大半。
见皇后不理皇上,仿佛在与皇上置气,鄂婉心道不好。
与此同时,走进院中的乾隆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心声:【哎呦喂,我的娘娘,您再爱皇上,气他什么样的破烂儿都要,也不能跟皇上闹脾气,把自己男人往外推啊!】
乾隆:“……”
来不及与鄂婉计较,乾隆快走几步,扶住有孕的发妻:“廊下冷,去屋里说话。”
皇后腹中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就算长春宫满院子的人都死了,他也不会管。
于是可怜的魏贵人变得更加可怜,别说怪罪,皇上压根儿没分眼神给她。
鄂婉本想跟进去,却被皇上伸手给挡了出来。
不用加班,可太好了!
乾隆是不是个好皇帝,鄂婉不知道,但他今晚绝对是个好老板,员工上赶着加班,他不让。
“魏贵人还在外头跪着吗?”见主殿那边熄了灯,鄂婉趴在温暖的被窝里问。
玉棠嘴快接话:“早冻晕被抬走了,好多人都看见了,特别解气!”
寿梅灌了汤婆子进来,不无忧心地说:“魏贵人今日吃了大亏,以她的性子肯定要报复回来。别看皇上刚才只顾着皇后,没空理她,魏贵人还是整个后宫最得宠的小主。”
魏贵人在长春宫跪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东西六宫。
翊坤宫,娴贵妃那拉氏盘坐于罗汉床上,由贴身宫女绯芝揉着太阳穴,额角仍旧一抽一抽地疼。
“魏贵人也忒沉不住气了,还是太年轻。”娴贵妃睁开眼睛,缓缓道。
绯芝不屑地撇撇嘴:“包衣出身能有多少见识,一朝得宠就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竟敢以贵人之身硬碰中宫之尊,堪比蚍蜉撼树。”
娴贵妃勾唇:“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议亲那会儿,皇上对皇后暧昧的态度十分不满,故意宠幸魏贵人,抬举我,逼皇后低头认错,迫使富察家收手。”
“皇后很快察觉,富察家也及时收手,奈何皇后那个好弟弟是个难得的情种,之后仍对西林觉罗家的姑娘百般纠缠,又把皇上气够呛。”绯芝笑着补充。
直到西林觉罗家的姑娘入宫,傅恒订亲,皇上的气才平。
“把库里那根五十年的野山参拿出来,明日派人给魏贵人送去。”娴贵妃吩咐说。
转过年,在四月初八佛诞日,富察皇后辛苦生下七阿哥。
帝大悦,赐名永琮,寄予无限厚望。
第29章
富察皇后大龄有孕,距离上一次生育已然过去了十几年,产程并不顺利。疼了一日一夜几度晕厥,才在催产药和参汤的双重加持下诞下麟儿。
七阿哥生下来又瘦又小,哭声也不甚洪亮。
“永琏,是你回来了吗?”
皇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望着乳母怀中的大红襁褓,说出了产后的第一句话。
话音未落,早已滚下泪珠,泣不成声。
可当乳母将襁褓中的婴儿抱给皇后看,皇后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泪湿枕畔。
“不是他,快抱走!”
皇后掩面痛哭:“永琏生下来身体强健,哭声能将屋顶掀翻,如何会是这般孱弱模样。”
乳母不知所措,旁边服侍的慎春和安夏也傻了眼,全都跟着垂泪。
鄂婉本来候在外间,帮素冬清点东西,听里间传来哭声,赶忙走进去,问出了什么事。
慎春担忧地看了皇后一眼,将鄂婉拉到外间,流着泪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饶是一向乐观的鄂婉听完都蹙起眉头。
慎春见状差点哭出声:“要不要去请太医?”
鄂婉摒弃杂念,回忆前世。
上辈子在金融公司带销售团队,她手里一个大客户的妻子便有过类似皇后的病症。
最终被医院诊断为产后抑郁,并伴有母婴联结障碍。
说了归齐,心病还得心药医。
“再等等看吧。”她说。
内室皇后哭,外间七阿哥在襁褓里哭,任乳母怎样哄都哄不好。
就在长春宫哭声震天响的时候,外头有人禀报:“皇上和娴贵妃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后娘娘才拿回六宫权柄,若因为产后抑郁交出去,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鄂婉接过乳母手中哭闹不止的七阿哥,转身回到内室,将襁褓放入皇后怀中,轻声提醒:“皇上和娴贵妃一起来了,娘娘且忍忍。”
产后激素失调,导致抑郁。富察皇后再有城府,也抵不过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哪怕抱着七阿哥,脸上也没有一点笑模样。
只是不哭了。
神奇的是,七阿哥挨到母亲的身体,也不哭了,合上眼秒睡。
谢天谢地。
然而会挑事的人,没事也能挑出点事来。娴贵妃随着皇上走到外间,轻轻“咦”了一声:“是我听错了吗,刚才明明有哭声,还很大。”
鄂婉撩帘迎出来,恭敬给两人行礼,含笑答话:“娘娘没听错,刚刚是七阿哥在哭。阿哥天生聪慧,月子里就能认人了,乳母喂了奶也不睡,哭着找额娘,现下已然在皇后娘娘怀中睡着。”
娴贵妃并不肯罢休:“鄂答应诓我可以,不要诓皇上,刚才除了小儿啼哭,分明还有大人的哭声。”
“那可能是娘娘听错了。”
鄂婉故意拿话刺人:“不过娘娘未曾生育,分辨不出大人哭还是小儿哭,也是有的。”
娴妃自潜邸入侍,至今未有生育,一直是她内心深处的痛。
今日被一个小小答应踩到痛脚,袖中护甲陷进皮肉,才勉强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没在皇上面前挂脸。
她不理鄂婉,只朝皇上笑道:“许是臣妾听错了。”
然后眼巴巴看着皇上,等皇上给她做主,毕竟她是贵妃而鄂婉不过是个小答应。
从前有妃嫔提及子嗣,一时失言触到皇后伤处,被皇上知道了疾言厉色斥责不说,还被降了位份。
刚刚鄂答应明显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拿话刺她,当着皇上的面,以下犯上。
娴贵妃坚信,以她的位份和资历,皇上一定会给她做主。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一道悠然的心声:【黄鼠狼给鸡递橄榄枝,又骚又假。】
“俗不可耐!”他闭了闭眼,想什么便说了出来。
“……”
娴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对号入座,以为皇上在说她。
心碎八瓣。
难道在皇上心中,她这个贵妃连皇后身边的一个小答应也不如吗?
鄂婉还好,候在门外的李玉差点笑场。
娴贵妃出身平常,却是先帝爷赏给皇上的,素来人淡如菊,气度高华,何曾与庸俗二字沾过边。
大约从去年开始,皇上每回来长春宫都有点神叨叨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也算娴贵妃倒霉,活生生赶上一回。
鄂婉看看皇上,又看好像吃了馊饭不敢吐出来的娴贵妃,在心里给皇上比大拇指:鉴婊达人。
乾隆自知失言,可他是皇上,言出法随,不可能出错,更不可能给人认错。
于是轻咳一声,瞪鄂婉:“你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让开。”
皇上这边揭过去了,娴贵妃却怎么也揭不过去,推说身体不适,告辞离开。
挑事精被气走了,鄂婉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一半。
另一半在皇上身上。
但愿皇上进屋看见的是母慈子孝,而不是伤心的母亲和没人管的孩子。
乾隆进屋时又被迫听见一段心声,不由加快脚步。
只见拔步床上,七阿哥紧挨皇后睡着了,皇后低头看着七阿哥的睡颜发呆,脸上满是泪痕。时不时有泪水滑落,滴在七阿哥的大红襁褓上,洇湿一片。
“昭华,出了什么事?”御极之后,乾隆在人前很少喊皇后的闺名,只以位份相称。
听皇上这样唤她,当着满屋子服侍的拉起她的手,皇后心里暖暖的,眼前却再次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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