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春棠月台上,虞嫔袅娜走上玉阶,同文妃坐在一处打扇子听雨。
“嫔妾瞧卞美人总往尚才人那儿跑,今儿又遭皇上撵了出来,她脸皮也真够厚的……”虞姿啧啧哂笑。
“既喜欢那就去争,本宫倒觉着,她是个堪用之才。”文蘅倚在贵妃榻里,摆弄着手边的玉如意,懒懒地应声。
虞姿眼珠子一转,倒真想起桩事儿来:“娘娘,嫔妾派去的宫人发觉,卞美人最近很是鬼祟。”
卞美人如今随虞嫔住着,虞嫔自能把她看得紧紧的。
文蘅闻言坐直身子,听着虞姿凑过来同她耳语。
“司天监?”
文蘅略微讶异地重复一遍,而后唇角轻挑,转瞬之间已落定心思:
“那便帮她一把,甭管最后套住谁,咱们都不亏。”
虞姿得了明话儿,立马喜滋滋地应道:
“是。”
第46章 万岁爷口谕,晋封您为美……
烟紫软帐后,尚盈盈蜷缩在锦被里,竟是黑甜一觉,睡至天明。探指摸到身旁卧榻冰凉,这才发觉晏绪礼已然离去。
尚盈盈眼睫微颤,慢吞吞地拥衾辗转。指尖绕到颈后,拨弄了两下潮湿青丝。
听见帐内窸窸窣窣的声响,巧菱轻声询问:
“主子,您醒了吗?”
尚盈盈嗓子眼儿里有些发干,轻轻吞咽两下,这才朝帷帐外低应一声。
巧菱撩开花帐,天光顿时倾洒进来。尚盈盈将半张脸埋去枕间,语气娇憨柔软,听着还有点儿迷糊:
“万岁爷已经去裕陵了?”
昨儿皇帝故意哄她吃醉酒,是不欲叫她起身相送吗?
明明是自己劝皇帝去的,待这会子不见人影儿,她却又品出些怅然若失,心中一下子空落落起来。
巧菱扶尚盈盈倚在迎枕上,又捧起案几上晾得温温的茶水,喂给她润润嗓子:“万岁爷半个时辰前就起驾啦,临行前特意嘱咐奴婢们好生伺候,还留了个小太监给您使唤。”
说着,巧菱抿嘴一笑:“说是美人独自留在行宫,若遇着什么岔子,只管打发人往裕陵报信儿。”
尚盈盈就着巧菱的手轻呷茶水,原本还心不在焉,听得“美人”二字后,她猛地一激灵,以为是自个儿耳朵出了毛病。
尚盈盈支起身子,喃喃道:“……美人?”
巧菱闻言眉开眼笑,旋即撂下茶盏,正色蹲身行礼:
“贺喜主子!万岁爷今儿一早下的口谕,晋封您为美人。”
尚盈盈怔怔坐在榻沿,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心头百感交集,竟是又惊喜又不安。
满打满算才过了二十来日,皇帝怎么忽然又晋封她?总不能是她侍酒的功劳吧。
尚盈盈使劲儿回想昨夜,只记得被哄着吃了不少荷花酿,后来晕乎乎地发醉,再往后竟是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见尚盈盈半晌不言语,巧菱只当她是欢喜傻了,又凑近些,压低嗓门神神秘秘道:“万岁爷还说了,主子往后若是嫌谁碍眼,便只管请她吃闭门羹。甭说是个卞美人,就是位份再高的,怹也给您撑腰做主!”
尚盈盈这下全然明白过来,敢情还是为着昨日卞美人那档子事儿。
可她实在冤枉,昨儿不过是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如何说了。真真儿没有半点子借机邀宠、抱怨讨封的意思。
这话却不好跟巧菱说,倒显得自个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尚盈盈垂睫不做声,心里一瞬觉得受之有愧,一瞬又不由轻轻感伤。说到底,还是不信皇帝赐予的恩宠会长久。
今日固然能恃宠放肆,假以时日,却未必不会变成自取灭亡的祸根。
巧菱哪晓得自家主子心里这些忧愁,只顾着替她高兴,轻手快脚地取来崭新宫裙,伺候她梳洗打扮。
流萤小筑里,一众宫人也都眉开眼笑,暗地里递着眼色,都觉得这位尚美人扶摇直上,前程无量。
今日外头雨势不减,依旧断断续续下个不停,打得院里花草蔫头耷脑,石子路上汪着浅浅水洼。
行宫景致虽好,可这点却招人烦,一下雨到处泥泞不堪。
尚盈盈懒得出去弄脏绣鞋罗袜,用罢早膳后,便在窗边炕几上铺开宣纸。
尚盈盈凝神静气,回想着晏绪礼握她手腕运笔的力道,一笔一划临摹起他的字来。
没有皇帝那扰人精在身畔,尚盈盈连写一个多时辰,都没怎么分心。
正写到入神处,忽听门外脚步声响,安久英挑帘进来,满面堆笑:
“奴才给美人请安。”
尚盈盈撂下笔,见安久英肩膀都淋湿了,忙将手边的帕子递过去,莞尔道:
“外头还下着雨,难为你出去打听信儿。”
“多谢美人主子体恤。”
安久英嘿嘿一乐,躬身接过,抹去脸侧滑落的雨珠:
“奴才方才往前头转悠,还真听着个新鲜事儿。”
“方才司天监的大人们过来,奉旨在咱们行宫前头的福华殿设了小祥祭坛。约莫今儿个夜里,各宫主子都得过去诵经祈福呢。”
巧菱闻言,不由“嗳唷”一声,抻脖往窗外看了几眼:“这雨可真没个消停时候儿。只盼着到了夜里,老天爷能开开眼,好歹歇会儿,省得来回折腾,再弄得一身水淋淋的。”
“瞧这天色阴沉的架势,怕是难。”尚盈盈声调轻缓,朝巧菱眨眼道,“这几日可不都是白日里雨略小些,一入夜反倒跟天河决了口子似的,下得更起劲儿了。”
巧菱听罢,不禁把嘴儿一撇,娇憨咕哝道:“那也忒折腾人了些。咱们宫里这些主子,难不成个个都得过去?”
不等尚盈盈答话,边上安久英倒先笑呵呵地开腔,声音圆滑得像抹了油:“巧菱姑娘,这您可就问到点子上了。”
“自然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去,谁能甘心落下?这可是在列祖列宗跟前,一表孝心的好机会呐!”
“甭说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安久英压低动静,掐着兰花指儿往上翘,“就是天上下刀子,这福华殿前头也得挤满了人,个个抢着去,生怕去晚了显不出那份诚心。”
见安久英猴儿唱戏似的,尚盈盈禁不住唇角微扬,颔首肯定道:“是这个道理。”
转身轻拍巧菱手背,尚盈盈温言软语道:“傻丫头,左不过个把时辰的事儿,过去跪会儿念几句经罢了,辛苦几日算得了什么。横竖咱们眼下在行宫里,也没甚要紧事儿,去去也好。”
话虽这么说,可宫妃们但凡聚在一处,又哪儿有个安分的时候?
挨到酉时过半,老天爷竟像是听见巧菱祷告,那缠绵整日的雨势当真消停了些,只剩檐下滴滴答答的声响。
尚盈盈想着左右无事,趁这会子还不用撑伞,便提早穿戴齐整,一路往福华殿去了。
及至福华殿,只见殿门大敞,墁砖地擦洗得光可鉴人。其上早有莲花纹蒲团,一排排整齐铺陈。
殿外空地中更是设了供案,摆满各色行祭物事。瓜果供品、纸马纸扎、香烛元宝,皆井然堆放。
趁着雨歇,宫人们正捧灯去外头,手脚麻利地点起九九八十一盏佛灯。
尚盈盈款步进殿,嗅着檀香气息,心神顿时为之一静。抬眼打量四周,许是她来得早,殿里还显空旷。只零星立着几位同样早到的嫔妃,各自寻相熟的低声说话。见尚盈盈进来,都在暗地里拿眼梢儿瞟她。
尚盈盈只作不觉,眼风一扫,恰巧瞧见南窗下立着的慧嫔。
知晓慧嫔素来性子宽厚,尚盈盈有心结交,便提着裙裾缓步上前。
心道这还是做嫔妃后,头一回拜见慧嫔,尚盈盈郑重行礼道:
“嫔妾给慧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柏筠宁闻声转身,见是尚盈盈,面上立时绽出和煦笑意,虚扶了一把:
“原来是尚妹妹,快些免礼。”
待尚盈盈站稳当,柏筠宁又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笑说:
“咱们倒是有日子没见了。”
尚盈盈欠身应了声“是”,顺势与慧嫔挨着低声叙话。说起乾明宫初见时的情形,慧嫔掩唇轻笑:“当日一见妹妹,本宫就打心眼里喜欢。只觉得妹妹灵秀可人,是个有福气的,瞧着就投缘。”
这话听得尚盈盈心头熨帖,忙垂首恭谨道:“娘娘抬爱,嫔妾那日见过您风姿,心里很是崇敬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倒也融洽,又约定过几日得了闲暇,尚盈盈便去慧嫔那儿串个门子,走动走动。
二人正说着体己话,殿门处人影愈渐多起来。各宫嫔妃陆续赶到福华殿,偏生那凤驾迟迟未至,首位蒲团仍空着。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都晓得这
位执掌凤印的主子娘娘,是存心要与贵妃较劲儿呢。
果不其然,待柳濯月出现在殿门口,皇后才在一众宫人簇拥下端凝而入。
众人按品级列好,皇后整肃衣冠,领着众人行过大礼,各归蒲团跪坐。
起先是尚宫局女官捧读祭文,追思先帝爷功德。
小太监们跪在火盆边上,不断往里添着纸钱元宝。火舌翻卷,卷起阵阵黑灰。
后来殿外头又起了阴风,裹挟着冰凉的雨点子,竟将南面一扇关得不甚严实的窗格,“啪”的一声猛扑开。
冷湿之气窜入,惊得皇后微微蹙眉,朝身后跪着的彤珠递了个眼色。
彤珠当即会意,忙悄无声息地从地上起身,躬腰往那洞开的南窗前行去。
方触及沾雨的窗棂,彤珠忽闻一阵呜咽声自黑暗中飘来,又轻又细,幽幽地钻入她耳中。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女子低声啜泣。
彤珠动作一滞,不由侧耳细听。谁料那哭声非但未止,反而受了什么惊扰一般,骤然拔高调子,变得尖厉起来。
外头雨骤风急,彤珠几欲扶不住窗扇,忙壮起胆子探头去窗外。但见空地里黑黢黢一片,哪里有什么女子?
彤珠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再顾不得规矩,猛地捂住嘴踉跄后退数步,一张俏脸霎时惨白如纸。
彤珠那声儿倒抽的凉气,混着窗外愈渐凄厉的哭嚎,在这死寂大殿里格外扎耳朵。
夜半时分,突如其来的诡异声响,惊得满宫嫔妃皆是一哆嗦。方才还残存的几许困倦,早被这莫名恐惧驱得干干净净。众人面面相觑,脸上血色褪尽,只余下惊疑不定,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巧菱也是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前凑了凑,伸手扶住尚盈盈。
尚盈盈没回首,只反手轻握住巧菱冰凉微颤的手,指尖稍一用力,略作安抚。
傅瑶心里头也是“咯噔”一下,面上却还强撑着国母威仪:
“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