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尚盈盈虽没明说是谁,但结果已经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不仅洗清自个儿与顾嫔身上的污水,还在不知不觉间,将幕后之人诈个明明白白。
尚盈盈先前那番关于名讳的说辞,根本就是个套儿!偏偏柳贵妃做贼心虚,自个儿一头钻了进去,被人唬得不敢回嘴,丑态毕露。这下子,连傻子都瞧出这事儿里头的猫腻。
直至此时将柳濯月逼入窘境,尚盈盈才收起故弄玄虚的架势,指出真凭实据:
“启禀皇后娘娘,其实这封信真伪如何,无需查验什么名讳,只看字迹便知。”
“嫔妾早便发觉,自己先前习字时所用宣纸,不知被哪个有心人悄然窃取——”
尚盈盈话锋一转,眸光扫向簪雪,陡然锐利起来:
“于是嫔妾便留了个心眼儿,故意在近些日子,将自己旧时习字贴拿出来作饵,引这贼人自个儿现形。”
“这封信上,落款年月恰是三日之前。可嫔妾如今字迹,早已与此天差地别。若诸位娘娘不信,大可取嫔妾近日笔墨来一对便知——”
“尚美人所言,句句属实。”
尚盈盈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道低沉嗓音传入进来,惊得满殿嫔妃心头俱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寿推开殿门,正躬身打起帘子。
晏绪礼身着帝王衮冕,负手立于阶前。十二章纹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分明是散朝后尚未及更衣,便匆匆赶来承祥宫中。
“臣妾/嫔妾给万岁爷请安。”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环佩叮当声中,晏绪礼已大步踏入殿中。他目光梭巡,一眼瞧见尚盈盈在何处,便举步越过众人,径直朝她走来。
还未想好如何面对晏绪礼,尚盈盈慌乱地低垂眼眸,哪知腕间忽而一热,皇帝已将她稳稳托起。
众目睽睽之下与晏绪礼触碰,尚盈盈耳尖倏然染上薄红,本能地轻退半步躲避。
察觉自个儿失礼,尚盈盈赶忙抬起一双剪水秋瞳,欲语还休地瞧着晏绪礼,求他暂且饶过。
掌心中骤然一空,晏绪礼微微攥拳,只在尚盈盈面上稍作停留,便抬步迈向主位,沉声道:
“都起来吧。”
目光凌厉地剐过下首诸人,晏绪礼帝威浑然,冷意渐盛,这才又瞧向那封惹出轩然大波的信笺。
眼风刚一掠过去,来寿立马从盼烟手里夺过银盘,碎步趋前奉上。
晏绪礼只扯来随意扫一眼,便如同碰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地将其掼去地上。
鸳鸯玉佩砸落在铺地花毯上,“咚”的一声响,而后又打了几个滚儿,正好翻去柳濯月裙边。
“万岁爷息怒!”
众人见状,顿时噤若寒蝉,赶忙随皇后起身,乌泱泱跪倒一片。
连要恶人先告状的柳濯月,都被这场面震慑住,喉咙里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十二道旒珠垂落如帘,玄玉相击间泠然作响,将晏绪礼神色尽数隐于其后。九重天威倾泻而下,教人不敢直视,更遑论揣度圣意分毫。
一声极轻的冷笑,忽自晏绪礼唇边逸出:
“尚美人的字,乃朕闲暇时亲自所教。”
“她近来是何字迹,朕了如指掌。这上头鬼画符似的玩意儿,也敢拿来构陷宫妃?!”
第55章 皇帝有立她为后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诧然。
皇帝金口玉言,这可比什么避讳父名、临摹字迹,分量要重得多。龙椅上的主儿已然偏了心眼子,今儿这笔糊涂
账,纵是千真万确,也得给它说成个子虚乌有。
见晏绪礼坚定回护自己,尚盈盈鸦睫低垂,心中自是感激,而后却又难为情起来。
皇帝训斥那起子小人便罢,又说信上的字儿是鬼画符作甚?她方才还道是自个儿旧日手笔呢,扭脸儿就挨顿呲哒,可真叫人下不来台。
柳濯月原就飘摇不定的心神,此刻骤然一空,恍若纸鸢断线,直直坠塘。她何曾料到,皇上竟待尚盈盈这般着意,便是众目睽睽之下,也能毫不犹豫地宣之于口。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刘喜已然虾腰进来,手里捧着一沓宣纸。
眼见证物取来,晏绪礼不欲再耽搁,摆手命众人起身落座。
“启禀皇后娘娘,”刘喜笑眼一弯,顿时透出股子机灵劲儿,“这是尚美人近半月来,每日呈给万岁爷过目的功课,还请娘娘一览。”
彤珠见状,连忙拾起飘落在地的书信,与宣纸一同呈到傅瑶面前。
只见上好玉版宣上,墨迹淋漓,笔势矫健。与信中所写相比,果真是脱胎换骨,迥然不同。
更打眼的是,每张角落里,皆清晰落着款识与年月,旁边竟还有几处御笔朱批。
虽只是寥寥数语,诸如“此捺稍滞”、“气韵渐成”、“颇有进境”云云,但能得天子指点,已是足够难得。
傅瑶眼波微动,心中了然,便颔首命慧嫔、虞嫔等人传看。
众人挨个儿细瞧,目光都不由落向那些朱红凌厉的笔锋。
虽早知尚美人得万岁爷青睐,但这圣恩眷顾,也未免忒独一份儿了!
如今铁证当前,柳濯月所言已是漏洞百出。见以贵妃为首的众人彻底露了馅儿,傅瑶心底自是畅快。
“如此看来,今日之事,当真是冤枉了尚妹妹。”
傅瑶微微侧身朝向皇帝,温声开口论断此事。而后目光一瞥,落在底下抖如筛糠的阿翘和簪雪身上,傅瑶语气陡然转厉:
“你们这起子胆大包天的刁奴!竟敢如此诬陷主子,搅乱宫闱。”
“说!”傅瑶微微扬高声调,肃声审问道,“究竟是何人指使你们?”
晏绪礼杀伐惯了,可没皇后那份儿耐性听人嚎天喊地。
见傅瑶还要亲自发问,晏绪礼眉头一蹙,显得有些不耐烦,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传宫正司。”
“是。”来寿躬身应道,立马便要去传令。
“不……不要用刑!奴婢招,奴婢全都招!”
簪雪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连忙膝行几步,爬到尚盈盈脚边,拼命想拉扯她裙角,结果自是被内侍们合力按下。
“美人饶命啊!”簪雪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道:“是……是董宝林!是董宝林吩咐奴婢的。”
“她答应事成之后,自有奴婢的好处……奴婢一时糊涂,财迷心窍,求主子们开恩!”
阿翘见簪雪招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跟着连连叩首。又将董宝林如何威逼利诱等事,一五一十,全都抖落出来。
宫女们的口供互相吻合,倒也不算太出人意料。毕竟此事最开始,便是因邵才人与董宝林而起,总与她二人脱不了干系。
傅瑶闻言却不甚满意,微微蹙起秀眉,欠身柔声道:
“皇上,依臣妾看,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区区一个董宝林,背后若无人指使,岂敢攀咬两位宫妃?”
晏绪礼听得这话,瞧向皇后的眼神微微一变,目光又瞥向董宝林,不置可否。
傅瑶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
“臣妾记得,方才尚妹妹以名讳之事相诘时,贵妃的神色,好似很不自然。”
“且这董宝林,素日里便奉承着贵妃,往瑶华宫走动得勤快……”
傅瑶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今日这事儿,贵妃休想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皇后娘娘,您虽贵为中宫,但也不能凭空污蔑臣妾吧?”
柳濯月一听这话,顿时慌不择路,也顾不得体面,慌忙跪倒在地,急急辩解:
“万岁爷,臣妾冤枉!董宝林是与臣妾有些来往,可这后宫之中,谁人之间还不兴串个门子?仅凭这个便要治臣妾的罪,皇后娘娘也忒心急了些!”
就当柳濯月急于撇清关系之时,一直沉默的虞嫔,却忽然朝董宝林发难:
“董宝林,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劝你可要仔细想想,若是扛着不说,触怒主子爷与娘娘,只怕不单是你难逃罪责,便是你父母亲人,也要跟着吃挂落儿呢。”
柳濯月双眸圆瞪,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她直勾勾盯着虞姿,心说这人平日里跟哈巴狗似的围着自个儿转,今儿个非但不帮着说句话,反倒在这儿架秧子起哄,逼着董宝林撂实话?
她到底想干什么?!
谁承想董宝林叫虞姿这么一吓唬,猛地一激灵,俩眼发直,手指头竟颤巍巍指着虞姿,嗓子都快劈叉:“是...是虞嫔娘娘!是虞嫔娘娘逼嫔妾干的!”
虞姿那张粉脸登时就沉下来,怒气冲冲地道:“董宝林,我好心提醒你,你甭逮谁就咬谁!”
董宝林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缩脖儿,眼珠子乱转,跟没头苍蝇似的又戳向慧嫔:“不……不是……是慧嫔主子!对,是慧嫔主子!”
这话说出来,连三岁孩子都糊弄不住。柏筠宁一愣,刚要张口:“你——”
“是贵主儿!”不等慧嫔吭气儿,董宝林又忽然扑向柳濯月,不住呜咽道,“是贵主儿眼红尚美人得宠,这才唆使嫔妾害她。”
说着说着,董宝林跟魔怔了似的,手指头满殿里乱点一气:“还有文妃主子!文妃主子也……”
当真是满口胡言乱语,连不在此处的文妃都捎带上了。眼瞅她还要往皇后那儿指,晏绪礼实在忍无可忍,大掌往扶手上一拍:
“住口!”
一声断喝如雷霆骤降,震得董宝林浑身一哆嗦,后半截话卡在嗓子眼儿里,生生噎了回去。
晏绪礼眼神冷冽如刀,一一剜过各怀鬼胎的众人。愚钝者甘为他人马前卒,不堪大用者只顾搅混水,当真叫人失望透顶。
他本就不指望这起子人能成什么大事,却不想紧要关头竟只会互相攀咬,满足一己私欲。该出声时装聋作哑,该缄默时又出来跳梁,竟是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传朕旨意,董宝林言行无状,构陷宫妃,着即废为庶人,打入北三所。”
说罢,晏绪礼霍然起身,广袖一拂,冷眼扫过地上软成烂泥的宫女:
“此二婢背主忘恩,拖去宫正司,杖毙。”
“是,奴才遵旨。”
来寿立刻应声,摆手示意殿外候着的大力太监上前。
董宝林和那两个宫女哭喊求饶之声,响彻宫殿,却无人理会,很快便被堵着嘴拖了下去。
尚盈盈咬紧唇瓣,忽地偏过脸去,没有理会簪雪哀求的目光。事已至此,谁还能替她求情?当着合宫的面忤逆上意,岂不是自寻死路?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柳濯月瘫跪于地,面如金纸,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