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这话说到尚盈盈心坎上,她立马颔首应道:
“您看那种家养兔子,白毛红眼的,是不是要比它们可爱些?”
晏绪礼笑过半晌,忽而抬手扶着尚盈盈双肩,叫她转身面对自己,故作认真地瞅个不停。
“您瞧什么呢?”尚盈盈羞怯地问。
晏绪礼亲了亲尚盈盈那双狐狸眼,忍笑逗弄道:
“朕还以为,只要是兔子,就能讨狐狸欢心呢。”
第58章 走吧,朕的小将军。……
尚盈盈闻言,当即掰下胡芦菔上的蔫巴缨子,往晏绪礼怀里一丢。
“万岁爷忒坏了。”尚盈盈眼波横斜,嗔他道,“成日里说嫔妾是狐狸变的妖精,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晏绪礼也不恼,反倒接住那两根儿黄叶子,往野兔嘴边一送。
“那又怎的?朕就是喜欢狐狸。”
都怨尚盈盈太招人疼,晏绪礼明知不该总惹她,偏生管不住自个儿嘴巴。
非得逗得她眼眸圆睁、粉腮含嗔才痛快,然后又忙不迭地捧出一颗心来哄。这般周而复始的戏码,倒成了皇帝如今最上瘾的消遣。
外头的天儿自午后便阴沉下来,如今到了掌灯时分,终于零零星星地飘起雪沫子。
晏绪礼抖了抖肩上紫貂大氅,顺势将尚盈盈揽进怀里焐着,柔声哄她开心道:
“明儿个朕带你去跑马可好?”
“您不忙着练兵了?”尚盈盈急急仰头,而后又故意板起脸,“嫔妾可不敢耽搁您正事。”
晏绪礼轻笑一声,屈指点尚盈盈眉心,又忍不住滑下去抚她脸颊:“这几日暂不必费心,朕正好偷闲陪你顽顽。省得你一个人在营帐里,闷着怪没劲的。”
有慧嫔、顾嫔她们在,尚盈盈并不觉得多没意思。但能跟皇帝在一处,总归是好事儿。
尚盈盈心头雀跃,便也顾不得生皇帝的气,挽他胳膊问道:“万岁爷,咱们晚膳吃什么呀?”
晏绪礼反手握住她腕子,笑说:“今儿有鲜炙鹿肉,用野葱和茱萸酱腌过。马奶/子酒是漠北刚贡来的,盛在银壶里温着,倒出来时还浮着层奶皮子呢。”
瞥见尚盈盈眼眸发亮,晏绪礼哼笑提醒道:
“浅尝辄止。”
“明早你若起迟了,朕便自个儿去跑马,才不带小醉鬼。”
尚盈盈矜矜鼻子,到底没敢还嘴,只叽咕好几遍“知道了”。
北风卷着碎雪拍打毡帘,帐内却另有一番天地。女子娇俏笑语,混着皇帝低醇应和,在雪夜里融成暖呵呵的雾,笼住滋啦作响的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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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坐过晏绪礼的霜花骊,尚盈盈心里头便跟揣了只活家雀似的 ,扑棱个没完,总惦记也寻匹高头大马来逞逞威风。
奈何试过几遭,不是脚够不着镫,便是使不上那股子巧劲儿,总也翻不上去。试到后头,尚盈盈脸儿涨得通红,一时间竟恼羞成怒起来。
见晏绪礼还在笑,尚盈盈跺了跺脚,扭头又回马厩里头,挑她那些中不溜儿的温顺母马去了。
万岁爷那匹霜花骊,通体黑亮,唯独额心一点儿雪白星子,神气得很。
眼前这匹母马,竟是生得一身雪练似的好皮毛,只额顶正中,端端正正描着一簇黑。
尚盈盈登时便瞧对了眼,忙同旁边伺候的圉官问:
“这马可有名儿?平素性子如何?”
那圉官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忙哈着腰回话:“回婕妤主子话,这马儿叫‘雪面娘’,是特特从外头进上来的良驹,性子再温驯不过,不踢不咬,稳当得很!”
尚盈盈听得意动,当下便颔首,由着宫人扶持,试着翻身上去。
这回倒是利落,果然稳稳当当。
只稍稍一带缰绳,雪面娘便迈开蹄子,碎步颠儿得极是溜嗖。
晏绪礼早已在不远处的坡上立马等着,不意外地瞧见尚盈盈挑中雪面娘。他眼底漾开温柔笑意,扬声道:
“走吧,朕的小将军。”
方才还连马都爬不上去的小将军,听见这称呼,一张俏脸儿霎时垮下来。只觉万岁爷这话里话外,透着股子揶揄劲儿,分明是在笑话她呢。
尚盈盈偏过头去不理睬晏绪礼,只拿眼觑着马脖子上飘动的鬃毛,手痒地揉搓几把。
晏绪礼催马上前,与尚盈盈并辔而行,瞧见她那气鼓鼓的模样儿,不由笑道:
“还埋怨朕是猫脾气,你不也是猫一阵狗一阵的?”
尚盈盈登时惊诧地看向晏绪礼,心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偷偷骂他,让他听见了?
再顾不上闹性子,尚盈盈眼珠儿一转,赶忙岔开话头道:
“嫔妾想去林子里打几只锦鸡。”
老林子边上,鹿砦早扎得铁桶一般,黄栌木削的尖刺上尚凝着冰溜子。
晏绪礼自是无有不应,当下便引她绕过排排木桩,往林子僻静深处转悠过去。
两匹骏马挨蹭在一处,尾巴闲闲地甩来甩去,时而扫过对方后腿。
几只随扈的灵缇犬,跟在马蹄子边上细声呜咽。绛紫缎面儿的护甲裹着瘦劲的腿,撒欢儿颠起来,如一团团紫烟掠过冻土。
尚盈盈来之前练过些骑射,这会子又有皇帝陪着,竟真让她射中两只肥墩墩的五彩锦鸡。
见侍卫上前把锦鸡捡回来,尚盈盈顿时乐得眉开眼笑。正欲凑近仔细瞧瞧,忽听得前头枯椴木洞里,“哗啦——噌!”一阵枝杈乱响,紧跟着是蹄子砸地的哒哒急声儿,搅得枯叶子飞起老高。
定睛细瞧,原是有人撵着獐子窜过去。尚盈盈怕撞着自个儿,赶忙打马躲回晏绪礼身边。看了一会儿,又好奇问道:
“万岁爷,嫔妾听闻北地有种狍子,傻乎乎的。若见人提灯笼来照,非但不跑,还特地凑上来瞧热闹,可是真的?”
见尚盈盈依赖自己,晏绪礼心里正受用,闻言握拳抵唇,蓦然低笑两声:
“想瞧傻狍子还不容易?前头不就立着一只?”
尚盈盈连忙顺着黄绫子旗望过去,抻着脖颈儿寻摸。
可哪里有什么傻狍子?
前头分明是荣王,正带着几个侍从在林边歇脚。
只见他今日也是一身骑装罩大氅,黑缎面的靴靿反折处,特特露出一圈儿约莫两指宽的雪白貂毛镶边儿,晃眼得很。
尚盈盈顿时明白过来,噙笑回身,悄悄拿指尖儿戳晏绪礼手臂,哼道:
“您又呲哒荣王爷不是?”
听尚盈盈替人打抱不平,晏绪礼斜睨过去,轻飘飘地说:“你倒挺向着他。”
反手扣住尚盈盈腕子,晏绪礼腰背拔直,骁悍又悠闲地在林中漫步,还没忘埋汰荣王两句:“这小子惯会油嘴滑舌,专拣好听的哄姑娘开心,上至五十的夫人,下到十五的小姐,就没一个他不殷勤恭维的。”
正说笑间,忽见荣王那边一阵骚动,竟是只大猫似的猞猁从林中溜出来,动作敏捷轻快。
尚盈盈眼睛一亮,好奇心顿起,也顾不上听醋坛子讲话儿,拍马便要过去凑个热闹。
晏绪礼见状气得哼笑,却还是松松控着马缰,不疾不徐地往前溜达。他一面拿眼留意着尚盈盈那边,防她马术不精出岔子;一面也没耽搁巡视周遭,连林间风声都悉数听在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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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营地前,膳房宫人正抬着整只烤黄羊,往明黄绣凤的大帐里送。羊油滴在雪地上,烫出一串铜钱大的黑窟窿。
傅瑶拢了拢肩上云锦镶银鼠毛斗篷,正预备回帐中歇息,身后却冷不丁响起道轻浮含笑的嗓音:
“妹妹。”
傅瑶脚步一顿,眉心顿时拧起来,却又不得回身。
只见她那位堂兄傅川,正负手立在数步开外。京中那群哈巴狗儿,素来盛赞傅大公子是面如傅粉,傅瑶却只觉他油头粉面,厌烦得紧。
傅瑶面上平淡无波,只转身让傅川跟上来,待走到无人处,这才冷冷启唇:
“你来寻本宫,可是有事儿?”
傅瑶语气疏离,像帐外头这北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傅川脸上笑意微凝,旋即又活泛起来,往前凑近两步,压低声儿道:
“咱们兄妹俩儿,好不容易能说会子话,妹妹又何必对为兄这般冷淡?”
傅瑶唇角勾起冷笑,眼风凉凉扫过他:
“本宫如今是皇后。堂兄还请慎言,莫失了尊卑分寸。”
不知是哪个字眼儿硌疼了傅川,他那张脸也一下子沉下来,笑容敛得干干净净。
“娘娘教训的是。”
傅川语调也跟着冷硬起来,不再兜圈子,直不楞登地说道:
“先前宜婕妤家里那档子事儿,是万岁爷亲自敕命发落的。咱们国公府里,为着替娘娘打点周全,前前后后,可实打实地搭进去不少人情儿。”
傅川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御帐的方向:“听说如今她们家拿了宫里拨的恩赏银子,早就悄没声儿地搬去京外别处,置办新宅田产。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再轻举妄动。”
傅瑶听罢,非但没有半分体谅,反而发出一声嗤笑,毫不掩饰地鄙夷道:“说到底,还是你没本事。”
“连个失了势的寡妇孤女都降不住,还能指望你办成什么大事?”
傅川闻言,额角青筋瞬间暴起,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从牙缝里迸出句:
“娘娘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
傅川极力压着喉咙,声音还是不自觉扬高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
“咱们府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难道娘娘您心里没点儿数吗?”
“处处受掣肘,步步都艰难,这也能怨得着我们头上?”
傅川气愤难平,忽然往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傅瑶,不阴不阳道:
“倒是娘娘您自个儿,眼瞅着都嫁给万岁爷五六年了,怎么还没能养住个皇子呢?”
“你!”
傅瑶气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指着傅川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傅川!你怎么敢腆着脸皮子,说出这种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