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他盯着那对澄澈透明的漆黑眼眸瞧了许久,淡淡道:“是。”
宝华寺在城外的天台山,马车出了城后,路有些颠簸,久不出门的纾妍很快被颠得头昏脑胀,神情蔫蔫地蜷缩在马车一角。
她正犯迷糊,便宜前夫放下手中的公文,宽大的手掌贴在她额头,“不舒服?”
未等她回答,他已经将她抱入怀中,毋庸置疑道:“怕是还要一个多时辰,躺在我怀里睡会儿。”
纾妍没想到还要那么久,有些后悔出城。
不过他怀里躺着到时舒服,一贯娇气的女子并未拒绝,舒服地阖上眼。
怀里的女子柔软得不可思议。
裴珩垂睫,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喉结滚了一滚,收回视线,受伤的手重新拿起公文,而那只完好的手不自觉地揉捏着她的腰。
被服侍得舒服妥帖的女子却扭来扭去地不老实。现在,扭得他心火四起。
裴珩将手里的公文丢到一旁去,一把将她从怀里抱到一旁坐着,呷了几口茶,将那股子邪火压下去。
无端端地被丢到一旁的女子不满,“我马上就要睡着,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珩松了松领口,面不改色,“热。”
她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见一贯最讲究仪容的男人辆领口都扯开着,好像真的有些热,只好作罢。
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马车里愈发闷热,很快她背后起了汗,兜衣湿哒哒地贴在背上,十分不舒服。
她想要脱掉外袍,可便宜前夫就坐在身旁,实在不好意思光着胳膊,只好拿扇子扇风。
哼,都是老狐狸不好!
她忍不住觑他一眼,见他又在看公文。
有所察觉的男人扭过头来,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问:“这样骗我做什么?”
还在恼他的女子轻哼一声,十分小性地扭过脸去,伸手推开车窗。
这会儿也不知道到了那里,极目处全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农作物,田间有不少的百姓再劳作。
她五谷不分,也不知那些是什么,只闻到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粮食气息。
属于丰收的味道。
他突然道:“这一片麦田是你的。”
她闻言惊讶,“我的?”
他“嗯”了一声,“从寺庙回来,我会叫人把田契拿给你。”
纾妍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嫁妆,一时又想起她还在跟他发脾气来着,于是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
大约又行了一刻钟的功夫,天上滴答滴答下起雨来,冲淡了空气的烦闷,带来一丝凉爽之气。
这一次的雨比之前的雨都来得急,不多时的功夫下得天光黯淡,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还闪过一道紫蓝色闪电。
一向最害怕打雷的纾妍赶紧关上车窗,将外头的风雨阻在外头。
她听着不断地敲打着车顶的雨水,心中惶惶然,抱膝蜷缩成一团。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揽着她的肩膀。
她扭头一看,对上一截洁白冷硬的下颌。
他温声道:“我这样抱着你,睡吧。”
她未作声,但心里却莫名感到安全,乖乖伏在他膝上阖上眼睫。
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在她耳边唤她。
她缓缓睁开眼,马车里的光线彻底黯淡,而她不知何时又躺到他怀里。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嗓音低沉温柔,“到了。”
她自他怀里坐起身来,听着外头的雨声,伸手推开窗子,果然见一座巍峨雄伟的寺庙出现在蒙蒙细雨里。
这时车门亦被人推开,淡烟与轻云撑着油纸伞出现在眼眼帘里。
还有些迷糊的纾妍被便宜前夫扶下马车,一股子混合着植物与佛寺里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头脑清醒些许的纾妍望着眼前笼在雨雾里的千年古刹,只觉得似曾相识。
她迟疑着抬起眼睫看向裴珩,“我从前总来这儿吗?怎这样熟悉?”
淡烟与轻云闻言对视一眼,一时不知是忧是喜。
当日小姐一到帝都,就传来家主与公子落难的消息。
沈家在帝都本就没什么亲戚,老宅也被查封,昔日的旧交亲戚各个避之不及。
小姐走投无路,曾在寺庙内借住过一段日子,直到姑爷出现将她接走,也算是有了容身之所。
没想到小姐竟然会对这样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有印象。
两人正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姑爷淡淡道:“婚后每年这时都会来住上半个月,自然熟悉。”
纾妍听了这话并未起疑,反而高兴,“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能忆起所有,然后家去!
裴珩瞧着她欢喜的模样,不置可否。
这时云阳县主等人也已经下了马车。
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不知往寺庙里布施了香油钱,更可况裴珩还是堂堂一国首辅。
早早得到消息的宝华寺的主持怀远方丈领着寺中上下在山门口亲自相迎。
他与云阳县主还有裴珩寒暄几句后,对纾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娘子倒与去年不同,想来娘子这些年所求很快就要心想事成。”
怀远方丈是得道高僧,帝都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求得他的箴言,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对着纾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云阳县主等人只以为她昔日求子,皆不约而同朝着她的小腹望去。
尤其是云阳县主,想到那日的生子秘方,猜测也许根本没有长子说得那样严重,指不定沈氏已经怀上。
饶是根本没有与小妻子真正行房的裴珩也忍不住瞧了一眼,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捏得咯吱做响。
纾妍根本不知晓自己从前所求是什么,趁着云阳县主与怀远大师说话,悄声问便宜前夫,“我往年都是来求什么?”
便宜前夫沉默片刻,道:“自然是夫妻和顺,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纾妍:“……”
她才不相信!
天上还飘着雨丝,外头实在不便说话,怀远方丈命小沙弥领着朝着他们往年所居的禅房行去。
临行前,云阳县主的眸光扫过长媳平坦的小腹,吩咐长子,“地上滑,牵着你媳妇儿些。”
这还是成婚多年来她头一回关心纾妍,其他人皆一脸惊诧。
纾妍虽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地上的积水几乎要没过鞋面,她见便宜前夫朝她伸出手,于是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李素宁瞧着那两只交叠的手,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裴珏对自己的二哥哥道:“我怎么瞧着大哥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裴瑄深以为是,正欲说话,见自己的妻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立刻上前抱孩子。
府上无人不知二公子惧内,裴珏勾起嘴角,谁知这时只听自己的母亲道:“地上湿滑,你护着你妹妹些。”
这个妹妹,自然指的是沈星移。
沈星移立刻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可裴珏已经撑着伞上前,将她护在自己伞下。
沈星移见他一脸不悦,未敢再言语。
她行得本来就不快,雨天路滑,更是小心翼翼。
一向没耐心的裴珏频频回头看她,眼神里流露出不耐。
沈星移见状,忙道:“姑母已经走远,珏表哥忙自己的便是。”
裴珏轻啧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沈星移松了一口气,抬脚跨过一个水坑,谁知脚下一滑,向前扑去。
眼看着就要跌倒,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撞得生疼。
“又笨又爱逞强!”
他低骂一句,弯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冷着脸大步向前走去。
沈星移抬起眼睛,对上一截洁白如玉的下颌,随即低下头去,耳尖红得滴血。
还留在原地的孙氏盯着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刚收回视线,对上一双平静而又温和的漆黑眼眸,愣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官人,怎么了?”
裴珙将手里的伞移向她的上方,道:“走吧。”
*
雨越写越大,天色愈发暗沉。
纾妍在便宜前夫的搀扶下,饶是行得十分小心,也逐渐地湿了鞋袜。
大约行了一刻钟的功夫,小沙弥终于停在一处伸出一枝桠的院子前,上前推开院门,领着一行人入内。
大抵是山中潮湿,高大宽敞的屋子离地约两尺,左右两边皆有两扇门。
台下院中地上则铺了青石板,中间还有一鹅卵石小道,院中种了一棵杏树,绿叶间藏着青中泛红的果子。
纾妍看得口水生津。
没想到这禅房竟然这样清幽雅致。
小沙弥一路领到廊庑下方停下,恭敬道:“里头已经打扫干净,被褥等一应全都是新的,阁老若是还有旁的需求,尽管吩咐。”言罢行礼告退。
纾妍对此处倒是陌生得很,正欲问前夫是否以前也住在此处,扭头瞧见他肩上的衣裳湿了大半,一时愣住。
她不由地想起方才一路走来,自己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她还嫌他搂得太紧。
他突然低下头来,“身上可淋湿?”
她收回视线,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