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朝朝
郭六和香香齐齐行礼。
杨恭看向落地门罩去关切崔冬梅,却被帷幔阻挡,不知内间境况。忆起此前她有些心绪不佳,多嘴问道郭六:“和娘娘说了什么?她现下可好?”
郭六头次单独和陛下说话,紧张之下抿抿嘴角,又觉不妥,定住心神灿然一笑。
“回陛下,儿臣见娘娘想是有些累,眉眼间倦怠,说了几句话,不欲过多打扰,这就离开。”
她的话再寻常不过,可杨恭却没听进入多少。无他,只因她说话间的笑,别有一股熟悉之感。眼含秋水,眉如远山,笑意袭来,泉水四溢,山峦叠嶂。本就目不暇接,况又遇她独有的眉尾一段风情,瑰丽似珠宝,秀美壮山河。
此般风情,他从前仅在崔冬梅眉眼之间见过。
甚者,得见如斯美景,不是在诉衷肠之际,便是在床榻之际。
细细想来,他总觉得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明白,何处不对。
“陛下?”见他久久不回话,也不叫起,任由郭六半蹲身子请安,香香壮胆提醒。
杨恭抬手将人送走。
撩开帷幔,就见崔冬梅趴在矮几上,双手交叠垫在下巴,有气无力,像是只慵懒的小猫。走近些,见她半眯眼,眼神衰落,毫无神采。杨恭知她这是见过郭六,又想到自己。
上前碰碰她头发,她也不抬头,就着这姿势在他手心蹭了蹭。
“怎么了?”
崔冬梅也不隐瞒,“这胎也快七个月了。”
杨恭心道一声,果然如此,而后顺势坐下,将人拉倒自己怀中,小心安慰,“你管她作甚,她如何也是东宫的孩子。咱们往后,注定儿女双全。”
小娘子趴附在他胸前,自顾自找个合适的位置,软绵绵,悲切切说:“许久许久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胸腔震动,似少女的悲切从相连的胸膛,传递到杨恭心房,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能干瘪道:“不久,不久,才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么,怎似天荒地老呢。
“二哥哥,我若是做错了事,不对,我若永远不会有孕,你会对我好么?”
她伈伈睍睍说话,说得杨恭一时心口发酸,一时洪钟猛撞。
“你说什么傻话,我们会好好地,一辈子好好地。先不说时日尚短,即是往后当真不能,也是我的不好,是我……”
蓦地,少女伸手捂住他的即将出口的话,“莫要乱说,是我不好,不干二哥哥的事,全都是我不好。要不,再选几个后妃……”
“胡闹!”杨恭挣脱开她的手,厉声斥责,“我早就说过,你和太子妃有仇怨在前,若是我先走,定然安排好一切,你安安稳稳,好好生活。你不愿在皇城于她手底下过活,我给你安排封地,让你回清河,回河间,任何地方都行。凡我大邺所能,皆可得行。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崔冬梅断断续续否认,“我不是……我,不害怕……我知道二哥哥待我好,极好极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对不住你。我只是想……”
翻来覆去,除开不能径直出口的话,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个什么。
杨恭一手揽住她后背,一手替她擦眼泪。她的泪,就这样在他眼前流淌,困住满眼春风,更是困住他升腾而起的怒气。
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想要问个明白,可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泪光莹莹,他的一颗心,突然碎成朔风裹挟而来的风沙。
碎裂得,早已没个全乎样。
“不怕,没什么要紧。对你好,我愿意,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好。我们之间,没有对不住对得住这一说法。能遇见你,能与你成为夫妻,共度这些时日,已是天大幸事。冬梅,莫怕,我是大邺君主,世间之事,任我宰割,你在我身侧,我能做的,你也能做。如同此前临朝,刊发文书,官员调令,你不是也下手了么。
天下之事,没有你办不到的。
莫要害怕,我许你世上无双。”
回应他的,只有崔冬梅的泣不成声,以及喃喃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她没有身孕?
为什么待她这般好?
“我是陛下,天下之事,只要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崔冬梅:这事儿是真的不能啊
杨恭:你都行的!
第41章 绝嗣汤药配送中
杨恭不知她为何担心, 耐着性子劝了许久,哪知小娘子哭得越发厉害。眼角的泪,仿若梅雨季瓦当顺流而下的雨水, 连绵不绝,豆大一颗。落到地上,于腾腾水氹中溅起涟漪。
一宿未眠, 翌日一早杨恭分派朝政, 说是去清泉宫小住, 令太子监国, 左相辅佐。如遇不决之事,快马报与清泉宫。五日后启程。来得快,去得快, 一时多方人马毫无准备。
得信的第一刻, 太子杨琮命人将东宫库房中,一破破烂烂的册子找出,收拾得像模像样,快马加鞭先于崔冬梅一行安放于清泉宫某处。
这册子乃女子所用花样子, 当中仕女图、花鸟图、走兽、百禽,天上飞的, 地上走的, 水里游的, 应有尽有。坊间闲话, 奇闻传说, 也有不少。
陛下亲手绘制, 精美绝伦, 举世无双。
早年杨琮堪堪过继不久, 恰遇陛下定亲。
柳五娘子是个怎样女子, 陛下如何相待,杨琮知道得只多不少。从前他不关心,而今却是不一样了。
事关前程,该利用的都得利用起来。
哪知这消息被刘三娘知道后,背地里嘲笑一番,“蠢货!如今这般境地,还当崔二是个情爱至上的蠢货么。女子心悦于人,才会对他有所关注,有所期盼,有所嫉妒。源于情爱,灭于情爱。”
最后,刘三娘见不得他蠢货模样,刻意去天光殿提醒。
“殿下如此安排,还不如带上太医,一碗汤药下去,不论崔二疑似有孕的消息是真是假,那也只能是假。永绝后患,上上之道。”
杨琮捏着茶盏,用力地指尖发白,毫无血色,嫌恶刘三娘,“狠心的妇人!”
她大笑一声,“我心狠,总比你苟且腌臜要好上许多。自古以来,后妃就没有合离的先例,如若不然,我可不会在这里陪你等死。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殿下,你说呢。”
说到最后,她面庞似鬼魅,幽幽泛着黑气。
“你已经送人过去了?!”
虽是问话,可杨琮放下手中的茶盏后,纹丝不动。他像是想要成为刽子手,却害怕沾染血腥之气一般。
刘三娘毫不留情嗤笑,“果真是个狗东西,即便是大公主嫁于帐家所出之子,照旧流淌着杨家人的血脉,杀人不眨眼。”
踱步朝窗棂走去,半个身子靠在窗沿,看向庭院中一抹苍翠,鲜嫩欲滴,蓬勃向上。
她刘三娘打从勾搭上杨琮开始,注定是一条瞎眼的不归路。
……
话说五日后,崔冬梅和杨恭二人,浩浩荡荡前往清泉宫,一路上,她多番询问,为何突然如此,回应她的只有男子轻笑。崔冬梅急眼,哼一声扭头不看他,自顾自生闷气。
杨恭觉得她目下模样,不同寻常,有些好笑。
“你此前极为爽利,急脾气,现如今不知怎的,脾气越发古怪起来。已然说是带你来散心,你不信,再问。没问出个心中所想答案来,生气了。你越发爱生气了。”
“你嫌弃我不是?你说,是不是?这才多少日子,你就嫌弃我了。那日谁说的,要我好好活着,趾高气昂地活着。才五六日,就忘却干净不曾?”
被人数落,杨恭不敢回嘴,“我何时有过这等想法,你于我而言是何意味,你还不知道么。”
崔冬梅想到昨夜的话,一时翘嘴,眼尾带风。
又想,不能如此轻易过去,要让他再说来听听,努力压下笑容,“不知道,不知道,你说来听听。”
杨恭:……
“昨夜谁在我耳边说的,小心肝儿,是谁来着?”
崔冬梅哪里会放过他。夜间说情话,白日也要说。说得杨恭面色不自然,微微泛红。
“哟,害羞了。我怎生不知道咱们陛下是这般人物。”
她仔细盯着杨恭面皮,不停说话,不断靠近,呼出的热气萦绕二人四周。原本宽阔舒朗的马车,登时逼仄,似胸口碎大石,喘不过气来。
杨恭受不住她步步紧逼,些微挪开。
崔冬梅那里是见好就收之人,当即跟上,在耳畔嘘嘘念叨,“二哥哥,小心肝儿呢……啊!”
话犹未了,就被人一把箍在后腰,猛地靠近他。崔冬梅忘了喘息,“你……你……”
“絮叨。”他说话间,回头看她。
他双眼低垂,目光向下,恰好落在她红润檀口,崔冬梅嘴角犯痒。他渐渐目露凶光,似野兽诱惑猎物。崔冬梅靠在他身侧,被这般场景迷惑,昏昏然,不知天地。
突然,马车外响起李申的话,“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崔冬梅瞬间清醒,看向杨恭,这人满脸尴尬,许久方才说道:“无事,退下。”
外头的李申,似乎也知晓自己坏了好事,干咳一声招呼小黄门、侍卫走开。
见杨恭一脸尴尬,憋得面红耳赤,崔冬梅仿若得了天大的好处,一瞬将自己的尴尬忘却,伸手戳他面颊,嬉嬉笑笑。
“小心肝儿么?”
不等杨恭回话,自己先忍不住,扑倒在他肩窝笑开。一面笑,一面重复“小心肝儿。”惹得杨恭发了狠,在她后腰梭巡,四下点火。
夏日烈阳,闷热难耐。小小的马车更甚。
崔冬梅粗气不迭,拽住他衣袖,不放弃继续,“小心肝儿。你快说。”
她今儿个,一定要听到白日里的小心肝儿。
除开那乱动的大手,男子整个人僵硬如铁,哽着一口气不说话,待崔冬梅问过多次之后,他咬着后槽牙说道:“你好好呆着,莫要将李申他们再招来。”
“是我招来的么?再说了,李申跟随陛下多年,犯一次错,不会犯第二次错。”
“有理了你!”
崔冬梅嘿嘿一笑,改为抱着他劲腰,学他适才动作胡来。听得一声沉吟,崔冬梅半昂起头,在他耳边喘气,“小心肝儿,说几声。”
他呆着不动,崔冬梅倔脾气犯了,一把拽起束腰革带,“二哥哥……嗯~~”
她突然被人腾空抱起,一跃跨坐他腿上,二人之间除开繁复衣裙,再无阻隔。崔冬梅呆愣一息,刚想将那股子倔脾气捡起来,就觉得自己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穿过衣裙而来的腾腾热气,焦灼皮肉。
细细碎碎说道:“二哥哥,你烫得厉害。”
杨恭两眼一黑,“还要作乱么?”
小娘子思索,是就此作罢,还是一鼓作气。她螓首低垂,像是挂在杨恭胸膛一般。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他低头过来,附耳道:“小心肝儿,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