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朝朝
满意满意,甚是满意。崔冬梅不停点头。
“那我呢?”这人又问。
崔冬梅抬眸,鬓影衣香,满是疑惑。
“你满意了,我还没满意呢。”
她大为震惊,猛地以手做阻挡,隔在二人胸前,作势要逃。可杨恭哪里容她,双手摁在细软腰肢,拆骨入腹。
“救命啊!”崔冬梅娇声喁喁。
还没出声,就被人尽数吞入腹中。马车之外的侍卫,小黄门,在李申的教导之下,明事理,懂是非,万万不会打搅。
这夜,崔冬梅和杨恭一道歇在浮云殿,只因此前她说,为何不一道歇息。浮云殿陈设如何,崔冬梅见过,彼时舒朗开阔大气,很有君王居所派头,而今添补不少精致柔美之物。帷幔纱帐、青雀香炉、摇曳宫灯、不一枚举。从屋檐下开始,到明间大门,转过隔断,再到内寝,处处彰显出女主人的存在。
崔冬梅跟在杨恭身后,缓步入内,听他说起此般布置,有何讲究。他的言语,徐徐而来,不热烈,不凶猛,落到人心间,犹如滴水穿石,不可断绝。
经久绵长。
而后,各方收拾妥当,他们于夕阳漫步,逗弄鸟雀,共享一片明月。如此这般,一连就是好几日。杨恭时时陪伴,从未缺席。某日,前朝快马加鞭送来政务,杨恭致歉一番方才离开。
他顺着天际云彩离开,身后浮云殿,瞬间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这些时日他的举动出于何等因由,崔冬梅不是不明白。可,明白过来又能如何呢。往事暗沉交织,她既不能如实相告,也不能一直规避。困顿于此,郁郁不得前。
二哥哥待她极好,当真是做到了成婚前所言,当个姑娘好好照料。
不对,不仅如此,甚者,是当个妻子好好自照料。
她能回报的,又是什么呢。
从前,是虚假的真心,而后呢,是真真切切的真心么。
日头落下天际,彤云也散个干净,崔冬梅朝香香吩咐,“去找几个老宫婢,寻一些精美的花样子来,我给二哥哥做衣袍。”
她要对二哥哥再好一些。
约莫半个时辰,香香带上好些衣料,几本花样子,笑盈盈过来。
“娘子,你瞧,奴婢找见个什么?”将花样册子送到崔冬梅眼前,“这个老物件,好生精美。瞧着不像是外头工匠画的,灵气逼真。你瞧,这祈福的小娘子,真真水灵。奴婢见过那多花样子,属这个最好看。”
上头那小娘子,大抵十六七上下,穿红着绿,于菩萨跟前虔诚跪拜。寥寥几笔,可见小娘子墨发如瀑,杏眼微澜,檀口龛张。
“果真是个好的,瞧瞧再有没有旁的样子。男子衣袍,总不能绣上个姑娘上去。”崔冬梅朝后翻看。
云雷、凤鸟、饕餮、唐草……常见的,不常见的,种类繁多,看到最后,崔冬梅眼花。她自觉手艺不佳,寻个简简单单的唐草纹,打算做两件中衣。并非外袍,若是做得不好,应当也可。
“寻一些素色锦缎,或是旁的合适料子来,这些绸缎暂且放着,我想好了再说。”
吩咐香香再走一趟,而崔冬梅又细细思量起中衣来。
仅仅绣上唐草纹,可好?二哥哥今日穿的那中衣,简单样式,并无旁的花样。可如此简单,能显现出自己的好么?
念及此,崔冬梅又翻开花样册子。
细看之下,越看越是眼熟,越看越是惊心。
这些花样,好些地方笔触,是二哥哥惯常所用。
难不成,这是他从前画的?
他早年还是个尚未成亲的男子,画给谁的?
突然,清泉宫老媪的话,映入崔冬梅脑海——
陛下从前和柳五娘子定亲,待人极好,画花样子……做风筝……
断断续续,来来回回,全是这几句。
原来,二哥哥以前也待旁人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崔冬梅:原来我不是唯一的那个啊!!有点子伤心怎么办!
第42章 一碗汤药
掌灯时分, 杨恭回到浮云殿。
见崔冬梅歪坐在罗汉榻,受了气小媳妇模样。顿觉不好,疾步上前, 还未说话,又见崔冬梅手中摊开一本册子,矮几上放着一本册子。她手中的册子么, 自然是寻常画本子, 至于那放在矮几上的册子, 杨恭心道一声“糟糕!怎生把这东西忘了!”
哪个天杀的宫婢, 将这等祸事给找了出来。
这人面色几度变化,崔冬梅一一看在眼中。见他尚有几分胆怯,心中怒火已然散去三分。
冷笑道:“二哥哥回来得这样早, 我想着, 左相禀告要事,需得好一会功夫呢。”
此刻的杨恭,已然冷静下来,“前朝有太子看着, 不会出什么大错。”
嘿,这是什么话, 崔冬梅刚下去的三分火气, 腾的一声又上来了。
“陛下这是极为看好太子, 哎呀, 好在是我尚未有孕。若是生出个儿子来, 前头有这般厉害的哥哥, 又有如此疼爱哥哥的父亲, 这孩子啊, 不定可怜成什么样。”
杨恭坐下, 摆手屏退宫婢,小声问:“你这是怎的了,又犯脾气了。我走那会子还好好地呢。”
崔冬梅火大,“我脾气?二哥哥说谁呢?我脾气好着呢。满京都,谁不说一声崔二娘子,皇后娘娘可堪女子典范。二哥哥说我脾气不好,这是出去一趟,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胡说!越发没边。”
碰的一声,崔冬梅将那册子扔到杨恭跟前,“你瞧瞧这个再说话?”
杨恭: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见他不说话,崔冬梅横眉竖眼,“哟,才这般年岁就记不住自己墨宝了?若是再年长一些,那还了得。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见她已明白这是当年送给柳五娘子的物件,杨恭不隐瞒,“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崔冬梅一团火气直冲天灵盖,将那册子拿起,勾腰凑到杨恭跟前,一页页翻开。
“你瞧瞧,多精致的花样子,你瞅瞅,多惊艳的配色。也不知当年那柳五娘子是个怎样的天仙美人,值得你这样为她。听说啊,你还给她做风筝,是也不是?”
像是问话,更像是审问。
虽然是实话,可杨恭心知这话不能应下,风筝尚可辨一辨。
“我也给你做过风筝,你忘了。”
“休得胡言,是我再问你的话。”
目下小娘子,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就差头发竖起。杨恭不敢乱动,也不敢回嘴。如此,崔冬梅只当他还藏下了秘密。
“说来听听,除开这些,以及翻墙垣送花,你还干过什么?”
“没有,万万没有。我和柳五娘子虽定了亲,可实实在在没多余联络,更没送花。你使脾气就使脾气,莫要污蔑我。”
崔冬梅更气,一把将册子甩开,只听沉闷一声,册子打在落地门罩,又迅速下落。
“好啊,不承认也就罢了,还敢说我污蔑你。二哥哥切莫忘了,你可是陛下。污蔑陛下,我担不起这罪!”
此言一出,杨恭蓦地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起身试图解释,崔冬梅又是一个巴掌,拍在他衣袖。
“你走,你赶紧走。我不敢留你,一会子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你走。”说着,将人推出去。
堪堪将人推到明间大门,喝命,“关门!谁来也不开。”
一路上,杨恭不敢顶撞,不敢说话,更是不敢细说当初,只能被推出门来。那迅速合上的门扉,险些将他脚后跟挤下来。
最终,他一人站在廊柱旁,望向紧闭门扉,下一瞬,扑通一声,左侧窗牖也闭了去。右侧的,前门几个,后门几个窗棂,相继紧闭。
密不透风,当真是密不透风。
杨恭沉默良久:这,浮云殿,是我的浮云殿啊!
浮云殿外,除却殿后假山池沼,殿前蜿蜒小径,一片开阔,不过是左右几颗苍翠。夏末夜风,夹杂水汽,穿透外袍,丝丝寒凉。
杨恭主仆几人,站着不动。前头的杨恭负手而立,看向紧闭窗扉,后头的李申等人,猫着身子大气不敢出。这日子,是越发荒诞了。陛下竟被人撵了出来。
月影婆娑,李申仗着自己随身伺候时日久远,上前劝谏,“陛下,要不去山黄居歇息。”
黄山居,居于浮云殿后,是最近一处宫殿。
杨恭不答话,呆立着不动。
李申欲再言语两句,想想又作罢。陛下都不在意,他们这些小的,顺杆子往下跪到合适,没得较真的。只不知这柳五娘子之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去岁秋猎,清泉宫内,因柳五娘子已闹过一场。彼时算得上小打小闹,而今这般……哎,李申想想都叹气。
此前种种,他跟着陛下时日不长,知道得不多。
即便如此,他也知陛下待柳五娘子,起初有几分真心在,只是后来……不提也罢,总归不是好事。
陛下多年来过得苦,他们这些伺候的明白,可娘娘不明白。他们算个外人,不好劝说。
李申神思游荡,许久之后似听杨恭喟叹一声,“走吧,去百兽园。”
惊讶无比的李申,忘了跟上。这大黑夜里,陛下要去跑马??
百兽园比邻北苑,从清泉宫往北好些距离。杨恭忽然而至,众人伺候不及,哪知这人一个箭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片刻功夫不见踪迹。
李申担心不已,亲自前往查探。见院子西北角,被人一剑砍出个缺口。残垣断壁,夜风哭嚎。
“陛下佩剑什么时候送来的?我瞧着上马之际还没有?”李申惊呼。
小子瑟缩,“这百兽园西北角,”指向不远处的小房子,“陛下从前常来,一应物件都是齐全的。这两年不常来,大官或是忘了。”
李申顺着小子的指引看向那小房子,觉得怪异,扭头又看看残垣。近乎二里地,陛下这是飞马么?还来得及取上佩剑!
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李申头疼,命人在此等候,不定陛下想通后,还要从这里回来。
今年秋日,恐要来得早些。
……
话说浮云殿,崔冬梅吵架之后,在殿中来回踱步,气得眼冒金星,额角大汗。一时坐着,一时站着,时而看看窗外,时而闷头整理衣裙。侧躺片刻,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身和脆脆抱怨,“你说说,我不过是问了问,他就如此说我,往后多年日子,要不要过了。也是我脾气好,倘是遇上旁人,不定早撕了他。”
脆脆吓得手抖,脆脆不敢说话。
“你说话啊!是也不是?”
脆脆:“娘子,喝口茶,润润喉。”
骂人也怪累的。
崔冬梅饮茶,一口下去,甘甜无比,继续骂人,“你说说,都定了亲了,还来诓我说没多余联络,他当我是个蠢货么。再说,他当初和柳五娘子定亲,我是知道的。犯不着如此期瞒于我。你说说他,我问问柳五娘子如何,他反到说小时候给我做风筝,这是做风筝之事么……气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