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放无数句狠话,可以用暴虐震慑她。

  可他自己心底无比清楚,他不能没有她。

  血滴落在绸单上的时候,他脑中是空白。

  闪过无数破碎绝望的念头——她会死吗?没有她我怎么办?我就陪她一起死罢。

  在极端的混乱痛苦中,他隐约明白了一件事,他是不能没有她的。

  至少如今,在他还没有完全戒掉她的时候。

  李崇润抚摸她细长的脖颈,柔腻细滑。

  感觉到她的瑟缩,声音宛如叹息:“徽徽,这救命之恩要如何才能偿还?要如何做才能忘了他?”

  在他李崇润的世界里。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价格,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相抵。

  缨徽微怔,急忙说:“只要救阿兄一命。”

  “救他一命就能都了结吗?”

  李崇润神情寥落。

  缨徽如在汪洋中抓住一块浮木,双手握住他的手。

  笃定地说:“只要他活下来,就是报了恩,我再不欠他什么了。”

  她的眼睛明亮如洗,像闪烁着万点细碎的银光。

  李崇润心道:你这个骗子。

  摸了摸她的脖子。

  弯身把刚才被她甩落到地上的鹤氅拾了起来,给她披到身上。

  他从袖中摸出了瓷瓶。

  缨徽忙要去接。

  被李崇润一眄,讪讪地坐了回去。

  他撩开绣帏,将解药扔给了窗外的裴九思。

  裴九思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

  忙双手捧着瓷瓶,朝李崇润深揖:“都督仁善。”

  扶着剑疾步往回跑。

  这个谢世渊,才来数月,已把人都快收服了。

  难怪当日檀侯如此忌惮谢氏,非要斩尽杀绝。

  萧索乱世里,怎容得下清流?

  长久以后,最大的心事终于解决,缨徽终于轻松。

  脸上堆积的阴霾悉数散去,有了明亮的霁色。

  鬓边的赤金流苏闪闪熠熠,映照着冶艳的容颜。

  李崇润食髓知味,挑起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她有孕在身,做不得十分亲密的事。

  但夜间多不让她歇,总有慰藉之法。

  鹤氅罗衫重新堆叠到地上。

  车夫听到里面响动,收紧缰绳。

  刻意放缓了速度。

  到都督府时,天已黑透。

  缨徽伏在李崇润的怀里。

  身上潦草盖着他的外裳,露出一角香肩。

  金钗珠钿已被他拨下,如瀑的秀发散落,包裹着纤细的身体。

  还有一些卷到了他的身上。

  千丝万缕,纠缠不休。

  两人的心都跳得很快,紧贴在一起。

  夜风撩起绣帏,窗外繁星点点,幽远宁静。

  竟有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李崇润揽着她,蓦地嗤笑:“今日倒是乖觉。”

  缨徽仰头看他,胭脂晕染在丹唇周围,狼狈且艳丽。

  李崇润摸她的脸颊。

  她做什么都不对,唯有这张脸生得绝世昳丽,断没有什么错。

  李崇润拢起她的发,握在掌心。

  幽幽地想:总会有腻的一天。

  马车辘轳放缓,停在了宅邸门前。

  他用外裳包裹起缨徽,把她抱了出来。

  大门洞开,崔君誉和王玄庄正从里面出来。

  前车之鉴,城内未必干净。

  李崇润是秘密前往左营路军营。

  二人未得到消息,照常来都督府找李崇润议事。

  迎面撞上,略有些尴尬。

  李崇润把缨徽往怀里深揽。

  厚密的青丝几乎曳地,锦衣裹着身体,露出秀丽长颈和白皙如玉的手腕。

  崔君誉是长辈,见惯了李崇润的荒唐,不以为意。

  王玄庄却慌忙移开视线。

  崔君誉瞥了缨徽一眼,冲李崇润道:“檀侯派来的宣抚使孟天郊明天就到了,如何招待,如何应对,总得商量明白。”

  李崇润道:“那是个贪财好色之辈,我已有计量,阿翁不必忧心。”

  “是,如今都督做事总是越来越周全。”崔君誉阴阳怪气,实在见不得这暧昧场景,才几日,刚上位的英明主君就步了贪色荒淫的后尘。

  他们李家的祖坟指定没埋对地方。

  他气登登地走了。

  留下王玄庄踯躅在原地,轻咳了咳,硬着头皮追上:“您看看您,都督能干不是好事嘛……”

  李崇润抱着缨徽往后院去。

  她拉下遮面的衣衫,“檀侯使节要来?”

  几分担忧,几分畏惧。

  命捏在别人手里,没法儿不多思。

  李崇润冷声说:“你好好养胎,别忘了答应的事。”

  缨徽想起来,路上亲热时,他边让她伺候他,边在她耳边教了些事。

  无外乎如何把她阿耶和全家老小骗到幽州来。

  当年她阿耶卖她卖得痛快,如今她卖起她阿耶来也毫不拖泥带水。

  缨徽感念他最终把解药拿了出来,温顺至极:“我回去就写家书。”

  李崇润低眸看她,那眼角眉梢扬起的愉悦分外刺眼。

  他把衣衫重新蒙上她的脸。

  这就像漫长辰光里一段插曲,很快恢复平静。

  用了解药,李崇润信守承诺,将薛昀送回了潼关。

  只不过临走前,李崇润狠抽了他一顿鞭子。

  缨徽突然有了精神,饭量渐长。

  原先凹陷下去的肌肤渐渐变得充盈有力。

  宽大的衣衫能撑起,浮光流转的云锦袖下,手腕白皙圆润。

  恰于此时,国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神龙十八年,兵部尚书范德岳伙同秦王高湛设俘于太极宫,企图捉拿西林阉党的头目严怀沙。

  消息被提前走漏,遭到了西林党人的反攻,秦王一党败下阵来。

  秦王高湛被当场诛灭,范德岳逃出了长安。

  那兵部尚书与静安侯韦春知是同窗。

  阉党本就不待见韦春知,借口搜寻侵犯屡屡派神策军闯入侯府搜查,出入内帏毫不避讳。

  摔摔打打,吃拿卡要,将百年簪缨世家闹得几无安宁。

  在这样逼迫下,韦春知终于给缨徽回了一封态度明确的信。

  之前缨徽以怀孕之名,写家书诱骗阿耶和阿娘来幽州探望。

  皆被韦春知以朝官无旨不得出京为由婉拒。

  幽州局势初定,仍有隐患。

  再加上沿路烽火不休,拖家带口的。

  变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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