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润朝着她张口,想嘱咐她没事少往左营路军营转悠。

  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想起昨夜的飞醋,绕来绕去绕不过的谢世渊。

  他不仅憎恨缨徽,更加厌恶自己。

  总想去比较,这样偏执又小气,简直笑话。

  他将瓷勺扔回碗里,起身离开。

  缨徽目送他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红珠从门外探出头:“娘子,我们去吃酥山吧。”

  城中黄金楼有藏冰,做的酥山格外别致。

  冰沙细腻,加了黄油酪乳。

  最精致的是浇头,用冰糖熬的山楂酱,酸酸甜甜。

  每一勺冰都裹挟着山楂酱,浓郁芳香。

  坐在二楼雅间,欣赏着窗外人流如织。 :

  红珠连吃了三碗。

  白蕊说什么都不肯再买了。

  “黄金楼里好吃的那么多,非逮着这冰吃个不停,你就算了,诱得娘子也吃这么多。”

  红珠抹抹嘴,“分明是娘子诱我!”

  缨徽面前也摆了三五只青釉瓷碗。

  黄金楼掌柜认得都督府车驾,殷勤备至。

  除了她们自己点的酥山,另送了三碟小点心。

  红绫饼餤,甜菓子,酪樱桃。

  还有缨徽点的松醪酒,用花鸟白釉冰盏盛放,摆了一桌。

  缨徽爱松醪酒的浓醇,抿了一口。

  笑嘻嘻地对红珠说:“不是舍不得你吃,这东西太冰,不能一次吃太多。留着下回再来,细水长流嘛。”

  红珠退而求其次去吃红绫饼餤。

  往昔三人也曾从都督府里偷溜出来玩耍。

  只不过寄人篱下,总要避着耳目。

  还得谨防吃坏肚子,请郎中也麻烦。

  哪及得上如今,自由舒畅。

  嘻戏笑语间,接近午时,黄金楼里开始上客。

  楼里雅间不是封闭,以半人高的竹篾帘相隔。

  回字型的围栏,甚至能听见隔壁宾客寒暄后推杯换盏的声音。

  掌柜请了琵琶娘子,专在客自云来时弹奏。

  弹的是《江楼钟鼓》。

  嘈嘈切切,珠落玉盘。

  和着宾客错杂的交谈声,倒也相宜。

  缨徽饮了酒,撩起篾帘,想看一看琵琶娘子。

  她穿着锈红色的交领锦裙,领边和袖边缀雪白的狐毛。

  梳宝髻,簪一套珍珠钗饰。

  生得丰润秀美,宛如壁画上的仕女。

  围栏上靠着宾客,众人喝彩。

  更有慷慨的朝下面扔碎银珠宝做赏赐。

  缨徽端酒盏,靠在围栏上。

  听绕梁弦音,正逍遥,隔壁雅间传出打斗声。

  杯碟连带着人被摔出,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徘徊在楼上的侍从立即将缨徽护在身后。

  惊动了掌柜,拎着袍摆上来劝架。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才堪堪止住纷扰。

  缨徽注意到,打架的人穿袴褶,是幽州军中的服饰。

  且他们的袴褶是赤褖,按照规制,只有都督近卫军才有资格穿。

  幽州军竟这般无法无天吗?

  缨徽不由得为李崇润担忧。

  琵琶曲音不绝于耳,缨徽已无兴致。

  她回到雅间,随手斟酒。

  正要仰头饮尽,身边伸出一支折扇,压在她的胳膊上。

  “娘子,勿饮。”

  缨徽抬头望去,是个锦衣华贵的郎君。

  至多弱冠之龄,身着著白绸缎襕衫,戴皂巾幞头。

  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打扮,但容貌气质却透出矜贵。

  他凛色冲缨徽道:“杯里刚才被人下了东西。”又瞟了一眼隔壁。

  紧挨着缨徽的雅间,里面同样坐着五六个近卫军打扮的男子。

  正不怀好意地看向这边。

  见被识破,不觉尴尬,反有几分得意。

  “小娘子,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饮酒。”

  其中一人舔着脸冲缨徽笑说。

  缨徽懒得废话,看了身后护卫一眼。

  护卫们会意,立即围了上去。

  又是摔盆摔碗的打斗。

  白蕊将四面篾帘放下,隔绝嘈杂。

  缨徽朝那白衣男子鞠礼:“多谢郎君。”

  她端起酒盏,却见琥珀色的酒中果真飘浮细小的杂质。

  若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白衣男子拱了拱手,算作回礼,“我闻其气味,像是五石散。只当西京权贵醉生梦死,谙于此物,没想到素以骁勇著称的幽州军也难逃侵袭。”

  说到最后,难掩惆怅。

  缨徽听过此物。

  从前李崇清荒唐,宴请宾客时常以此物助兴。

  五石散最初用以治疗虚寒之症。

  但过量服用会让人产生短暂的兴奋。

  久而久之,会导致身弱疲乏,体力虚耗。

  缨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要立即回去告诉李崇润。

  转身就走,想到恩人,又转回来。

  诚恳地道:“敢问郎君姓名、住址,今日大恩铭感于心,望请告之,必有重谢。”

  白衣男子笑了笑:“在下……萧垣,萧萧瑟瑟的萧,断壁残垣的垣,就住在这黄金楼对面的福来客栈。初来乍到,多管闲事,也是机缘,娘子勿要放在心上。”

  缨徽再度致谢,匆匆离去。

  回到都督府,政事堂议事尚未结束。

  按照规矩,无大事不能中断。

  缨徽只有边抱着莲花在庭院里玩耍,边等李崇润回来。

  谁知议完政,李崇润又快马加鞭去了左营路军营巡视。

  这些日子,裴九思负责操练兵马,谢世渊从旁协助,兵阵方略都很登样。

  王玄庄来时,几人正围绕着李崇润在商讨下一步练兵计划。

  那个惹事的近卫军还关在诏狱,算起来,是王玄庄的下属。

  他不

  敢再耽搁,只有匆忙来向李崇润禀报。

  “今日休沐,那几个兵痞出去寻乐,身上带了些不该带的东西,胆大包天……”

  营帐中,王玄庄抬头觑看李崇润的神色,硬着头皮道:

  “放进了韦娘子的酒盏里。”

  话音一落,李崇润的脸色果然冷冽如冰。

  陪坐在下首的谢世渊面露担忧,忍不住问:“韦娘子喝了?”

  “没有,没有。”

  王玄庄冲李崇润深揖:“娘子没喝,都督府的侍从已将那些人拿下,属下将他们关进了诏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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