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润和谢世渊同时舒了口气。

  在一旁的崔君誉唯恐李崇润意气用事。

  捋着胡髭,叱道:“酒楼里本就鱼龙混杂,内宅女子不安生在家相夫教子,跑到那种地方,又生得招眼,难怪要出事。”

  李崇润厉声道:“我自继位,便明令禁止五石散在幽州交易散播。如今出事,反倒要怪女眷到街上走、到酒楼里吃饭吗?就算她不是我的家眷,只是寻常妇人,非得深闭宅门才能保平安,那我夙兴夜寐,治理幽州,又有何意义?”

  崔君誉罕见被他噎住。

  王玄庄逡巡在两人中间,想打个圆场。

  还没来得及吱声,李崇润就冲他道:“整顿三军,就从左营路开始,搜检军营里士兵们的行李私物,若查出这种东西,一律押后待审。”

  “都督!”

  崔君誉站起来:“此物既然流传到市面上,牵扯必然甚广。你四月就要去檀州,若在此之前有这般大动作,惹得军中怨恨,只怕到时遗祸无穷。莫忘了,李崇清当初是如何栽了跟头……”

  他一番苦心,李崇润如何不知。

  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坚决:“当年国朝的玄甲军何等英勇,随太。宗皇帝征讨九州,开疆拓土。百余年下来,却成了绣花枕头,人人可欺。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众,其实难用。就算我对幽州军掌控严密,但内里腐烂,留之何用?”

  众人沉色不语,唯有谢世渊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不破不立。但他是外人,不可多言。

  李崇润不再是刚登位时的七郎君。

  他向来有主见,也有力量实施。

  不出一个时辰,都督令便传遍军营。

  除了在外执行的王玄庄和裴九思,崔君誉和谢世渊一直陪在他身边。

  崔君誉当年跟过陈王,见过老主人如何治军。

  今日之景,令他恍如隔世。

  “也许是我老了……”

  望着煌煌烛火中的金鳞铠甲,沉夜中如昼的营帐,他颇为感慨。

  李崇润宽慰他:“阿翁不老,阿翁要一直陪着我。”

  崔君誉冲他慈和一笑。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几句软和话,就能消弭当众被下面子的恼火。

  忙活一宿,眼见暮色散去,朝阳破晓,山边灰白相融,霞辉腾腾散开。

  谢世渊忍不住说:“都督大概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

  缨徽的胆子那么小,应当吓坏了,需要人安慰。

  李崇润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还是谢将军心细,我也确实该回去看看我那受了惊的娘子了。”

  说罢,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留下须发皆白的崔老翁很是懵懂地挠挠头,又看看谢世渊:“这是怎么了?”

  谢世渊无奈摇头。

  外间地动山摇,都督府内却安静如深潭。

  晨起,深潭尚未苏醒。

  守夜侍女们靠着阑干打盹儿。

  细风拂过游廊,垂下的荔花扑簌簌落地。

  缨徽哄睡了莲花,正伏在煴麝香案上小憩。

  她梦见了一头小狼。

  伸出血红的舌头不停舔舐她的脸,从眼睛都鼻子,再到嘴。

  直至最后露出血盆大口,狰狞地说:“我要吃了你!每一根骨头都舔得干干净净!”

  缨徽骇然惊醒,刚坐起来,又被人摁了回去。

  薄绸春衫不知何时被丢掉,只剩一袭吊带纱裙,肌肤在冷热之间而战栗。

  “呜呜……”

  李崇润封住她的唇,辗转厮磨,吮了又吮,才依依不舍地,稍稍挪开。

  双唇几乎相抵,气息交融。

  他温声问;“娘子,害怕了吗?”

第33章

  他从军营策马而来,身上还沾染着朝露的清寒。

  淡淡的凉气混浊着梨花香,顷刻间盈满袖怀。

  缨徽有片刻的怔愣。

  害怕吗?

  好像有过一点。

  但更多的是担忧。

  在事情出了的一瞬间,想立即告诉崇润,以免幽州有不测。

  她一副迷糊的表情。

  李崇润将她打横抱起,嗓音低哑:“定是怕了,我好好安慰你。”

  明明知道她安然无恙,但还是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了本事保护自己的女人,不必再担惊受怕。

  这样真好。

  不同于之前的疯狂,温柔的熨帖更敲击人心。

  缨徽感觉自己像被巨浪裹挟。

  捶打冲击,在滩涂上被反复拖拽。

  清晨朝阳初升,清辉慢慢照亮了寝阁。

  以小莲花响亮的哭声而结束。

  缨徽乏力地歪在粟心软枕上,推了推身侧的李崇润:“快去……看看。”

  李崇润披衣而起。

  将小莲花抱起来,轻轻摇晃。

  哭声稍弱了些,仍旧啜泣。

  他有些疑惑。

  缨徽不放心:“应当是饿了。”趿上绣鞋,唤了乳娘进来。

  孩子被抱走喂奶,寝阁里又恢复了寂寞的宁静。

  两人面面相觑。

  李崇润轻咳一声,从箱笼里翻找新衫给缨徽换上。

  两人用过朝食,说起黄金楼里的事情。

  缨徽提到那个叫萧垣的郎君。

  李崇润觉得好奇,多问了几句。

  侍女进来禀:“都督派出去寻找韦家人的暗卫们回来了。”

  缨徽一惊:“寻找。”

  李崇润在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这件事。

  当初缨徽快要生孩子,气虚体弱,怕说了惹她伤心。

  后来幽州事繁,这事就渐渐搁下。

  韦春知领着家眷来幽州投奔,途中遭遇山贼。

  因为离西京太近,李崇润派出去的幽州军接应不及时,阖家罹难。

  后来幽州军在事发地搜索。

  发现现场的韦春知的尸体是一个小厮穿上他的衣裳假扮。

  而真正的韦春知则不知所踪。

  事未有定论,李崇润就没告诉缨徽。

  这几日,暗卫找到了韦春知。

  他在混乱中,抛下妻儿,穿了小厮的衣裳躲在山坳里。

  待贼寇散去,又隐姓埋名、乔装改扮。

  一路往幽州来。

  暗卫找到他时,已面容枯槁。

  正哭喊着要找他的小女儿缨徽。

  缨徽安静听罢,半晌才道:“全家都……”

  李崇润颔首:“我派人查过,现场太过混乱,贼寇训练有素,不像是单纯劫财而来。暂时辨不清是西林阉党所为,还是你阿耶在朝中其他的政敌。”

  说话间,侍女将韦春知带了他。

  他年近五十,保养得宜。

  刚换了新衫,显出几分西京士族的矜贵气度。

  只是遭遇磨难,略显得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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