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过甚的枭雄看向悬于墙上的画作,多了些遗憾。

  惦念许久而不可得,更为那美人身上铺了层迷人的光晕。

  苏纭卿盯着缨徽,像看到了希望,偏嘴上不饶人:“我撒野了,我就是把都督府烧了,你家都督也得客客气气把我送回檀州。因为我是檀侯亲使。”

  缨徽泄了气,她不想给李崇润惹麻烦,恼羞成怒地指着下山的路:“滚!这里不欢迎你。”

  苏纭卿冷笑:“你做这副样子,韦娘子,如果你真对谢氏感情这么深,就不该和这个窝囊废一起在这里点这些怎么也着不起来的黍稷梗。你该收拾收拾,和都督一起去檀州。”

  缨徽满面防备。

  他揶揄:“怎么?怕死?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无胆鼠辈。”

  谢世渊挡到了他们中间,冲苏纭卿道:“她不是谢家的人,此事与她无关。你没有正经事,可以走了,不要在这里扰亡灵清静。”

  “清静?”苏纭卿连连冷笑:“你阿耶的头盖骨被当成了喝酒的坛子,燕燕的尸体被吊在城楼下直到腐烂,你是他们誓死拼杀护住的人,躲在幽州苟活至今,埋了几件破衣服在这立个墓碑,亡灵就有清静了?”

  谢世渊面无血色,垂在身侧的手不住颤抖。

  缨徽担忧地凝睇着谢世渊,气愤地质问苏纭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纭卿靠近她,轻声哀求:“我想让你去檀州,葡萄。亡灵不在这里,在杀他们的人身边,我终日摇尾乞怜,却近不得那个人的身。我不会感觉错的,燕燕在骂我。”

  缨徽后退一步,戒备地看他。

  “怀疑我在骗你?好了,我证明不了,信不信随你。”苏纭卿趔趄着,把衣衫扯下。

  胸膛上遍布伤痕,血肉翻开,狰狞至极。

  檀侯怎么会轻易信他。

  不过一边折磨,一边享受谢家女婿的摇尾乞怜。

  这是胜者的庆功宴,谁让谢家人骨头那么硬,偏要折断他们女婿的脊梁。

  有半点疑影,立即就杀了。

  他不知道能捱到哪一日。

  缨徽咬住下唇,不忍卒睹,移开了目光。

  苏纭卿无意强迫,这种事,强迫不来,必须意志坚定,才有万分之一的胜算。

  他转身要走,缨徽突然叫住他。

  “你话很多,燕燕托梦给过我,梦里说她的夫君很喜欢说话。”

  苏纭卿笑了笑,“是吗?她对你比对我好,她从来没给我托过梦。”

  他翩然离去,在崎岖山道间留下模糊的身影。

  缨徽一声不吭,举伞为谢世渊挡雨。

  他的脸色很难看,还是用尽全力,温柔地说:“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里。”

  缨徽乖巧地点头。

  两人祭奠完,缨徽没有多做耽搁,立即下山。

  回到都督府才知,李崇润查出了那个躲在李崇沣和韦成康背后生事的人。

第38章

  都督府向来四面幽静。

  李崇润的书房更是严密防守,平日里只有崔君誉等近臣才能进入。

  而今日,缨徽刚刚回到府邸,就被裴九思带去了书房。

  缨徽原本十分不解,站在隔扇外,听着暗卫在里头回话。

  听着听着,突然明白了,向来不喜她干涉内政的李崇润为什么要让她来旁听。

  皆因暗卫所回之事,与她韦家密切相关。

  缨徽从前误以为,事情的重点在李崇沣。

  毕竟名分所在,他是最有希望取代李崇润的人。

  但没想到,在背后之人的眼里,其实韦成康才更重要。

  李崇沣从始至终都被摆在台面上,是关键棋子。

  但韦成康却躲在暗处履行不轨,似乎与那人形成了某种同盟。

  因而李崇润派出的暗卫,重点监视对象是韦成康。

  她这位看上去绣花枕头一包草的三哥,竟是个深藏不漏的神人。

  素无败绩的暗卫跟踪数日,愣是毫无所获。

  李崇润治军严明,检校尉生怕有辱使命,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

  先是大张旗鼓地派出数名暗卫监视韦成康。

  在数日后,装出一无所获的样子,撤下部分人,留下最隐秘的高手。

  韦成康果然上套,在以为蒙混过

  关后,去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又或者,不得不赶在那人离开前相见,只能铤而走险。

  这个人就是奉檀侯之令巡视三州,并且即将离开幽州的宣抚使孟天郊。

  谁都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如此诡异,竟引出了这样一个关键的人物。

  缨徽跟着紧张起来,她听见崔君誉在外头说:“未必就是檀侯的命令,也许是这个孟天郊贪功冒进,想要在幽州生出些风浪邀功。”

  自打李崇润即位,这位阿翁的行事就谨慎起来。

  生怕李崇润意气用事,酿出大祸。

  王玄庄则有年轻武将的刚硬:“那孟天郊极擅揣摩上意,他胆敢在幽州如此行事,想必是看出了檀侯对都督的忌惮。此事不能心存侥幸,要提早做好随时翻脸的准备。”

  崔君誉冷哼:“翻脸?怎么翻脸?且不说檀州兵力远胜于幽州,定州都督范炎对檀侯更是死心塌地,一个弄不好,就是犄角之势,我幽州腹背受敌。”

  裴九思道:“那也不能叫人家吓破了胆子,束手就擒。四月的檀侯寿辰,都督万不可涉险。”

  他们分成两派争执起来。

  缨徽安静听着,心思愈加复杂。

  她以为李崇润身为幽州都督,位高权重,极擅谋略,同当日的谢氏不同。

  但观局面,只要一日居于人下,都是为人刀俎鱼肉。

  退让躲避换不来安宁。

  软弱求全只会事与愿违。

  外面的争吵愈演愈烈,以李崇润的呵斥而终止。

  他们走后,书房安静下来,缨徽从隔扇后绕了出来。

  李崇润正以手擎额,埋首于案牍间,眉间川纹深镌,显露出疲惫。

  缨徽上前,覆住他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

  “七郎。”

  李崇润环住缨徽的腰,声音微哑:“徽徽,不要害怕,我不会出事,更不会让你和莲花受人欺侮。”

  缨徽点头,微笑:“我知道,我信你。”

  许是她太过镇定,反而令李崇润生疑。

  他仰头看她许久,才问:“今日去祭奠谢家人,可曾出事?”

  反正瞒不过,缨徽干脆照实说:“苏纭卿去了,同阿兄起了些争执。”

  李崇润对此人印象深刻:“这人出身世家,按说是儒将,却甘作叛徒,实在为人不齿。只是,他好像跟孟天郊不睦。”

  缨徽心不在焉:“这等世家俊彦,又宠眷优渥,自然戳了孟使君的眼。”

  李崇润目色幽深,有了另外的计量。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曾经多么艰险的境地都趟过来,如今军政大权在手,还怕这些魑魅魍魉?

  真当他是李崇清那个废物?

  李崇润面上戾气横飞,杀意凛然。

  却在缨徽低头看他时,一瞬消弭,只剩下脉脉温情的笑意。

  他不喜欢让她看见他狠毒的一面,他希望她的世界里永远暖阳和风。

  “我怕是赶不及莲花百日,李氏已无多少直系亲朋,不如提前办一场小规模的家宴,正好,我给你莲花取了大名。”

  李崇润将话题岔开,提起毫笔,落下成书。

  李承平。

  乱世硝烟里降生的太平女郎。

  “承平,承平……”缨徽反复吟念这两个字,读出了由衷的怜爱和向往。

  若这孩子长大了,是太平盛世,无忧无虑,该有多么好。

  缨徽看着洒花宣纸上的楷字。

  心想,他们这一辈饱受战乱流离,皆因上辈的无能倦怠。

  而下一辈过什么样的日子,又全系在他们这辈人的身上。

  曾几何时,抱怨自己命运多舛,如今,孩子的命运也担在自己身上了。

  她望着这几个字,下定决心。

  “好。”

  这场家宴,缨徽头一回承担起都督府女主人的职责。

  过去中馈事宜皆由高兆容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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