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缨徽勤勉,她乐得将权柄交出来。

  极有分寸,只佐助,不干涉。

  帖子下出去,请了陈大娘子和蓁娘,谢世渊,还有裴九思和王玄庄他们。

  可巧儿的是,王鸳宁赶在家宴的前一天回了幽州。

  她风尘仆仆而至,换下了闺阁女子的细绫襦裙,身着窄袖琵琶襟胡服。

  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晒得泛黄,眉宇飞扬,整个人闪烁着奕奕神采。

  王鸳宁飞奔着来见高兆容和缨徽,向两人敛衽,说不迭的话:“曾经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才知,苍穹之下辽阔无垠,过往简直是井底之蛙。”

  高兆容捂嘴轻笑:“咱们家的打铁娘子回来了。”

  王鸳宁大笑:“打铁怎么了?我还打算过几日在城中开个打铁铺子,专门打造兵器。”

  缨徽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简直移不开,“这个主意好,你上回送我的匕首甚是锋利,若是这种货品,必客自云来。我要出资!”

  王鸳宁乐道:“那说准了,咱们合伙做生意!”

  高中容宠溺地看着她们,摇摇头:“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却是谆谆不倦,教授了她们一些生意经。

  说得高兴,不觉辰光流逝,日暮将至,贵客们陆续到来。

  谢世渊有感,这是离散之前最后的相聚。

  想好好跟缨徽道别,又怕李崇润那竖子吃味,特意带了虞邕一起来。

  他将身边剩余的资财归拢,为莲花打了许多头面。

  螺钿嵌宝匣子大敞,里面珠光耀目,晶莹闪亮。

  王鸳宁好奇地从她哥身后探出个头,惊讶咂舌:“谢将军对韦姐姐真好,把家底都送给她了。”

  缨徽掠过那些珠宝,看向谢世渊。

  谢世渊冲她莞尔。

  李崇润在一旁瞪了他们几眼,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快点开席。

第39章

  春意阑珊,花已开到荼靡。

  亮起数盏花灯,点缀曲水流觞,倒也不显得单调。

  陈大娘子仍旧称病,李蓁娘由仆婢陪着独自前来。

  缨徽本在和王鸳宁说话,瞧见了她。

  想起什么,朝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李蓁娘笑起来一对小梨涡:“过两月麦子就熟了,我听庄子上的管事说,今年风调雨顺,瞧着是要大丰收。”

  幽州屯兵日久,素来重视耕种。

  这话一出,连原本正在与崔君誉商讨政事的李崇润都把目光投过来,冲李蓁娘笑了笑。

  王鸳宁去拉蓁娘的手,絮絮叨叨:“你们的田庄在哪里?等得空我去找你玩……”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

  缨徽却分神看向坐在谢世渊身边的虞邕。

  轻咳了一声,借口更衣,带着白蕊退席。

  两人一前一后,在竹林里的凉亭会面。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地上斑驳影络。

  那影儿爬上了缨徽木兰色的裙裾,为刺绣的柿蒂花镀上漂亮的银辉。

  缨徽朝虞邕拂了一礼,说明自己的意思。

  虞邕大为惊诧,半晌才回过神。

  结结巴巴:“这……这不成。将军不会答应,也太过危险。”

  缨徽嗟叹:“恶贼当道,如日中天,若是阿兄去,恐怕几无胜算,又将他自己搭上了。阿耶阿娘已然仙逝,难道先生不想为他们留下一丝丝血脉吗?”

  想起旧主,虞邕红了眼眶,仍然犹疑:“那……小莲花怎么办?”

  从前想起莲花,缨徽总是投鼠忌器。

  如今她明白了,若不想莲花成为第二个燕燕、蓁娘,她就不能再逃避。

  幽州不是太平岛。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想步前人后尘,她就不能安心躲在李崇润的羽翼之下苟且偷生。

  而是应当和他们一起对付仇敌。

  可是这话说出来,不光李崇润,连阿兄都不会同意。

  缨徽道 :“一会儿散席,我会将事情向姨母和盘托出,将莲花托付给她。”

  虞邕总觉她牺牲过甚,不忍答应。

  缨徽瞥了眼院中更漏,不敢耽搁太久。

  情急之下,道:“檀侯忌惮幽州,崇润此行凶险重重。若他有个差池,难道我和莲花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到时,只怕连陈大娘子和蓁娘的结局都不如。

  毕竟蓁娘还有一个七叔庇护。

  而留给她们的,只有环伺的虎狼和不共戴天的仇敌。

  人至绝境,何妨背水一战。

  虞邕在她恳切的言辞下,终于应下。

  “可是,要以何明目将娘子送到檀侯的身边?李都督强硬,绝无可能献妻。”

  缨徽想到了苏纭卿,随即摇摇头。

  她不了解这个人。

  只是表面看上去对燕燕情笃,在忍辱负重。

  还不到将此等重任相托的地步。

  突然意识到,想要做成这件事,仅靠一腔孤勇还不行,尚需借助外力细细筹谋。

  缨徽道她来想办法,同虞邕前后回了席间。

  婉转丝竹暂歇,斟上酴醾酒,李崇润举杯:“今日小女百岁宴,敬谢诸位亲朋拨冗赏光,请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其间,有天竺幻术师表演天女散花。

  酒过数旬,众人酩酊之际,王玄庄起身敬酒。

  冲李崇润笑道:“女郎今日百岁,当是喜事,何不喜上加喜,将舍妹与都督的婚事定下来。”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谢世渊欲要说什么,被身旁的虞邕按住手,冲他摇摇头。

  李崇润面上仍挂着温文的笑容,将酒樽放下,“玄庄,你先回去,此事待以后你我私下商议。”

  “为何要以后商议?”

  王玄庄步步紧逼:“当日我秘密离开定州,率军潜入幽州相助都督夺位,将身家性命都押上,都督没说要以后商议;后来都督践祚,局面危重,需要我冲锋陷阵,都督没说要以后商议。如今大局初定,都督位子坐稳了,却说要以后商议了。难道是要过河拆迁?”

  宴席上短暂的死寂,众人皆面色不虞。

  唯有李崇沣摇着折扇,在一旁喜滋滋看热闹。

  裴九思离席出来,揽住王玄庄。

  打圆场:“王将军,你这是干什么?”他附在王玄庄耳边悄声说:“我们过命的袍泽,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好容易能共享富贵,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就是想不开!”

  王玄庄推搡开他,指着缨徽,“我不管都督如何喜欢,我只将话撂下,我妹妹不做妾!”

  谢世渊忍不住,霍得起身,“我妹妹也不做妾!”

  “你算什么东西!”

  王玄庄拔剑冲向谢世渊。

  缨徽唯恐阿兄吃亏,忙上前阻拦。

  王鸳宁见状,怕自家哥哥闯出大祸,也飞奔下来拦在中间。

  各自摁住炸了毛的倔驴,两厢对峙。

  “行了!”李崇润将酒樽掷到地上,怒喝:“玄庄,你回来,勿要在外人面前失态。”

  王玄庄狠瞪了谢世渊一眼。

  甩开王鸳宁的钳制,气势腾腾地朝李崇润杀过去。

  王鸳宁追赶不及,大叫:“好了!兄长,你要替我声张,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浑身尖刺的王玄庄霎时软了,转过头宽慰妹妹:“你不要怕,有兄长在,定不让你受委屈。”

  王鸳宁苦笑:“若兄长执意要给我讨要什么名分,那才真是令我难堪,令我委屈。”

  王玄庄不明所以,呆楞在当场。

  王鸳宁掠了眼在场众人,缓缓道:“当初我来幽州,是有意与当时的七郎君缔结秦晋之好。那是因为定州谢氏罹难,我兄长孤立无援,恐步其后尘,我才主动请缨,前来寻找外援。”

  她边说,边上前,夺过王玄庄手中的剑,收回鞘中。

  “时过境迁,当初的危机早已解除,我与都督并未公开议婚,既没下定,也未纳彩,从此作罢,再也不要提。”

  王鸳宁见兄长不忿,还要争论,忙截住他的话:“兄长,你没发现吗?今日宴席上都是幻术表演,为什么呢?因为韦姐姐喜欢看幻术,你瞧瞧,都督对她多用心,连这边边角角都是她所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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