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轻抬下颌,妍丽的脸上挂着傲然的神情:“我王鸳宁出身名门,文武兼修,容貌气质皆不凡,凭什么要赖在一个眼中心里全是别人的男人身上?难道我不配得一个忠贞不渝的夫君?”

  王鸳宁后退几步,拔高声调:“今日不是都督悔婚,是我定州王氏不要这门婚事,在座各位都是见证,日后若是传错了话,伤我颜面,我定不轻饶。”

  周围静悄悄的,蓦地,谢世渊没忍住笑出来。

  他朝王鸳宁拱拳:“姑娘洒脱利落,真乃女中豪杰。今日是我失礼,我向王将军、王姑娘赔不是。”

  说罢,他遥遥朝王玄庄深揖。

  台阶到了跟前,王玄庄绷了一阵儿,扭扭捏捏地回礼下来。

  这么一闹,李崇润反倒觉得对不起他,郑重道:“玄庄,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不管来日如何,你定州王氏必与我幽州李氏同享尊荣,共担富贵。你永远都是我麾下的首席大将。”

  王玄庄不理他,被王鸳宁踩了一脚,才不情不愿地回:“多谢都督。”

  李崇润知道他脾气,无奈摇摇头,冲幻术师招手。

  弦声续上,散乐杂戏再开幕。

  李崇沣瞧了一出大戏,颇有些幸灾乐祸。

  又觉趣味,提起酒壶,绕到王鸳宁身后,笑说:“王姑娘,都督不娶你,我娶你,你若应下,我明儿就去府上提亲。”

  王鸳宁懒懒抬起眼睫睨他,不置一言,拔出匕首。

  雪亮亮的薄刃,倒映出冷冽寒光。

  吓得李崇沣连忙逃跑。

  他没察觉,居于高座的李崇润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虚假微笑的面具之下,闪过狠戾杀意。

  虽有插曲,宴席还是顺利散去。

  谢世渊走到缨徽面前,从袖中摸出一尾银鱼。

  细银雕琢的鱼儿,连鱼鳞都纤毫毕现,尾部系着鲜红的缨络。

  从前在定州时,谢世渊曾经送给缨徽一条,说是辟邪保平安。

  后来被李崇润知道来历,盛怒之下投入炉中烧了。

  临别之际,李崇润知道谢世渊有去无回,怕给缨徽留下遗憾。

  将此事告知,谢世渊又亲手给她雕了一条。

  缨徽捧过银鱼,想起今夜种种,心中温暖。

  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有娘家人撑腰、关爱的感觉。

  从前羡慕王鸳宁,今夜,终于把自身欠缺的那一块补齐全了。

  这么多年的潮湿、阴霾一扫而光。

  缨徽突然觉得,自己切切实实站在了阳光底下。

  她灿然一笑:“阿兄,我有预感,我们都会好好的,阿耶阿娘,燕燕还有……嫂嫂和孩子们,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谢世渊甘愿为她编织最后的美梦,宠溺地笑着,朝她颔首。

  将谢世渊送走后,缨徽独自去见了高兆容。

  都督府中有厢房,高兆容时常在此留宿。

  只是最近缨徽执掌中馈后,她来得不是那么勤了。

  缨徽屏退众人,令白蕊和红珠看住门,向高兆容说了自己的打算。

  高兆容是个急脾气,立即破口大骂:“你是当了娘的,怎能如此意气用事!你就算真把谢世渊捧在手心里,也该稍稍考虑自己的女儿!”

  缨徽一直等她数落完,慢慢说:“姨母容禀,我此去檀州,并非全是为了阿兄。”

  “其一,谢氏对我恩同再造,我阿耶阿娘阿姊惨死,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其二,崇润此行危险重重,檀侯对他早有忌惮,孟天郊居心叵测,我要护他,亦是护自己女儿的前程。”

  她将孟天郊伙同李崇沣、韦成康作乱之事悉数告知,高兆容听罢,跌坐回笙蹄,面含担忧,许久未言。

  想来李崇润怕她担心,将此事隐瞒。

  高兆容忖度许久,又看向缨徽,略有松动:“只是此事太过凶险,你一个女子落入那狗贼手里,安能全身而退?”

  缨徽也害怕。

  但明白,若此时自己不出头,至亲遭遇危险,这辈子别想安宁。

  她道:“我会看着办的。只

  是此事有个难处,崇润和阿兄都不许我去,我实在不知该以何明目前往。那檀侯多疑,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高兆容思虑了一番,下定决心:“明日你找个理由出府,我带你去见崔君誉。”

  这与缨徽所求不谋而合,痛快应下。

  她回到寝阁,李崇润正在等她。

  他换了寝衣,披散头发,在书案后埋头阅信。

  缨徽注意到,是一封国朝下达的邸报。

  “什么?”她好奇地探头。

  李崇润合上邸报,似笑非笑:“是中常侍严怀沙的密令,说十三殿下高叡秘密离京,是往幽州方向而来,让我寻到他,送回西京。”

  中常侍严怀沙,就是西林党的头目,把持朝政,残害宗亲世家,正是权倾朝野的。

  虽然这朝野一片散沙,实在无甚风光。

  缨徽念叨:“十三殿下?”

第40章

  “十三殿下高叡,是圣上宣妃所出。说起来,他和你们韦家还有些牵连。”李崇润如是说。

  缨徽惊诧:“有什么牵连?”

  “藩将作乱时,十三殿下流落民间,多亏荆王相救,而荆王就是你的嫡母云黍县主的父亲。十三殿下此来幽州,恐怕是为了调查韦家遭劫杀的背后真相。”

  缨徽回想她的这位嫡母,记忆中的她云鬓高髻,行止高贵典雅,对她们母女算不得热络,但也不刁难。

  就是西京宗亲女眷的矜贵形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问李崇润:“这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李崇润摇头:“这宦官在西京作威作福便罢了,手可伸不到幽州来。”

  言罢,他将邸报扔回书案,想起什么,不自觉蹙眉。

  是呀,严怀沙不足为惧,当前大敌仍是檀侯。

  这些事终归是剪不断理还乱,李崇润懒得再想,见缨徽也跟着发愁,不禁莞尔:“我们徽徽长大了,也知道操心了。”

  缨徽捶他胸膛,“总是瞧不起人,我还比你大呢。”

  “是,比我大。”他揽她入怀,细碎的吻落在青丝上,缠黏的话语中带着撒娇的意味:“阿姐,你疼疼我吧。”

  莲花烛台灯影摇曳,落了一壁的暗昧。

  李崇润珍惜离别前为数不多的良夜,纠缠缨徽得紧,直至晨光熹微,才放过了她。

  他离开没多久,缨徽便爬了起来,依照约定去找高兆容。

  高兆容领着她去见了崔君誉。

  崔君誉身为幽州长史,以纪纲众务,德高望重,若想成事,是绕不开他的。

  听到这决定,崔君誉亦愕然。

  好歹年岁长些,还算镇定,迅速分析利弊,倒没有阻拦。

  他捋着胡髭沉吟:“七郎断不可能松口,若娘子下定决心,只怕要隐秘行事。”

  走到这一步,缨徽早就不想回头,冲崔君誉敛衽:“求阿翁为我筹谋,不管结果如何,都感念阿翁费心。”

  崔君誉第一回认真地观察她。

  她生得一副艳丽绮貌,带着养尊处优的慵懒,偏至此时,美丽的双目闪烁着坚定的光。

  她毫无武艺在身,实在算不得好人选,可话说回来,谁又算好人选呢。

  天下武学高手千千万,可檀侯身边的拓跋氏可以凭步态识人身手,凭谁武艺超绝,连檀侯的身都近不了,如何杀他?

  而这位韦娘子,艳帜高竖,在外名声坏得一塌糊涂。

  她先是跟了李崇清,又在其早逝后同薛昀私奔,薛昀战败,又与新都督重温鸳梦。

  这样“水性杨花、攀附权贵”的女子,就算偷偷投奔了檀侯,也没甚奇怪。

  崔君誉恍然发觉,阴差阳错,缨徽竟是刺杀檀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你不会武艺,就算近了檀侯的身,要如何杀他?那可是当世无出其二的枭雄,不是纸糊的。”

  缨徽道:“我思虑许久,只能下毒。”

  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练成高手,而利刃带不到近前,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下毒。

  崔君誉沉吟片刻,摇头:“檀侯谨慎,入口之物怎可能马虎?此计需要里应外合。”

  缨徽沉默了。

  高兆容忍不住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眼睁睁看着崇润落入虎口,而咱们不做丝毫反击吗?”

  崔君誉深深看向她:“七郎离开幽州其间,我和王玄庄必严阵以待,若檀侯胆敢扣押七郎,拼得鱼死网破,也要让他知道厉害。再者,我已派了幕僚秘密前往檀州,贿赂当地官员,无论如何,都要帮七郎过了这一关。”

  他将目光转向缨徽:“娘子,从私心论,我很希望你去。但是此去凶险,需得三思。”

  缨徽道:“我意已决。”

  崔君誉对着她,第一回有了钦佩的神色。

  两人略作商议,崔君誉让缨徽回去等他的信儿。

  出了崔宅,已过巳时。

  街衢上人烟渐盛,货郎沿街叫卖。缨徽心扑通扑通的跳,唯恐回去叫李崇润看出端倪,想先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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