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锦聿不敢多说,疑心自己有在给父亲说话的嫌疑,怕妙珠不喜他这样,又悄悄地去看她的神色。
妙珠一回过头来就看到锦聿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她讷然道:“小聿,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锦聿捏着筷子道:“我不是想为父皇说话......只是我很想母亲,父皇也很想。”
不知道父亲是做了什么事情惹
了母亲不高兴。
可她不喜欢他,他就不多提了,免得说多了连带着他一道讨厌。
“母亲不要不高兴。若是你不喜欢听这些,小聿往后不会再说了的。”
他大抵也还是怕母亲会离开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怕惹了她不舒服,又怕她一个不舒服就要离开。
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闭嘴了,安生吃自己的饭。
妙珠见他如此,心里头也酸涩得厉害,只最后也没再说。
锦聿用完了早膳,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和妙珠又坐在一道说了好一会的话,两人都不舍就此分开。
妙珠听说他这些年过得还好,便也放下了些心,没那么愧疚了,只是一直是她在问着锦聿,锦聿回答着她,到了后来,说着说着,锦聿忽然开口问她:“母亲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就是也很想小聿。”
锦聿钻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我也很想母亲。”
锦聿今个儿被陈怀衡太早弄醒,后来又哭来哭去的,现下靠在妙珠的怀中,脑袋也困顿得厉害,被妙珠抱在怀中,就那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妙珠的下颌蹭着他的脑袋,止不住叹气,而后也不再多想那些伤心事,想要抱着他起身,让他在床上躺着舒服些。
再过两月就是锦聿五岁生辰了,他现在也没小时候抱着那样轻,妙珠坐在椅上抱着他,想起身将他抱到床上,竟也有些吃力了。
她撑着一股气就要起身时,孩子却先被人抱走了。
抬眼去看,发现陈怀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妙珠也没说些什么,抿了抿唇,任由他把孩子抱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锦聿放在床上躺好,妙珠上前脱掉了孩子的鞋履,又拉了被角过来,横到了他的肚子上。
锦聿睡了,他们也不在这里面多说,说着说着到时候若又吵起来了便不好了。
他们去了外殿。
妙珠问他:“是你喊了小聿来的?”
“不然呢?”
除了他又还能有谁。
锦聿他怕父皇不高兴,虽然知道母亲回来了,却也不敢主动去寻,便也只敢趁着陈怀衡不在的时候偷偷来主殿瞧上一回。
只是这些事情妙珠是一直都不知道的。
陈怀衡就像是单单陈述事实一般说道:“他很想你,打他明白事了以后,就经常会问母亲去哪里了。”
妙珠叫他这话说得心中更堵,疑心他是故意拿了这话刺她。
妙珠方止住的泪,又忍不住淌了出来。
“是我想这样的吗?我也不想的。”
陈怀衡顿住了步,回过身看她:“那是我想的吗?”
是他想他们的家乱成一团,是他想让她抛夫弃子,全是他的过错是吗。
妙珠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向他。
她口中没说,可那眼神也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他就是那个把他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陈怀衡俨然也从她那通红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他的薄唇又张又合,竟难得也有他找不到话说的时候。
第60章 你恨我讨厌我,我也好爱你啊……
妙珠只见他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緊緊绷着下颌道:“对,我是罪人,我是逼走你的罪人。你不爱我,那没关系,毕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是我的不好,我的錯,我没办法再让你多看一眼,是我没办法留住你,是我自己拆散了家,就是我的錯......”
妙珠就是铁了心的想要分道扬镳,他知道,孩子是永远不能让她安定下来的,即便她现在如此为锦聿的事心伤,可她又难道还真会为了他就这样在皇宮里面安稳?
妙珠舍弃过自己太多次了,陳懷衡这一次也不想再用孩子绑着她了。
再用链子什么的把她锁在屋子里面,也都太没意思了。
若是从前,他干得出来这事。
十岁成为皇帝的时候,几个日夜就长大了,
现在,都过去三年了,一千多的日日夜夜,难道还不能教他做人吗?
總是怪妙珠。
从前的时候他總是责怪妙珠。
妙珠刚跑走的第一年,他恨得痛心切齿,恨不能马上把她抓回来,然后一条链子锁她到永无宁日,他怨恨她舍弃他竟就舍弃地如此轻易,怨恨她竟真就要留他一个人。
怨恨她竟再不会来爱他,再给他一个机会。
到了第二年,他恨得痛不可忍,却又总想妙珠在外面会不会被人欺负,日子过得到底好不好,钱不够花的时候又該怎么办。
到了第三年,他再不敢去恨妙珠了。
他恨自己恨得痛不欲生。
他从前只恨那不痛不痒的三十板子把她和他打得离了心,也从不明白妙珠为什么会这样耿耿于懷。
可是,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妙珠的心那个时候有多痛?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心托付给了他,可他呢,连个真相都不给她。
那三十板子就像让妙珠被全世界都抛弃了,小小的妙珠被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啊。
他们所有人对她的恶意,都在那三十板里面淋漓尽致的挥打到了她的身上。
对,不痛不痒的三十板......
就是那不痛不痒的三十板,打得她支离破碎。
那該死的三十板......
他真的太恨了。
一想起那件事他就恨得不能接受,唯独在身上用刀子割出几道伤口才能好受一些。好像他身上的疼了,就能缓解那些对妙珠的愧疚了。
此去经年,那些往事一再在他的心底深处发酵,一次又一次地侵蚀着他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他在无数个深夜质问自己。
为什么当初不对她好一点呢?
妙珠只是想当个人罢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些呢?
你但凡对她好一点点,她都绝对不会这样狠心地离开你。
命运太歹毒了。
把他练就的那般不通人情,把他刻画的那般下作,偏又让他碰上了妙珠。
说这些的都已经太晚了。
妙珠不会再原谅他啦。
陳懷衡想起那些难忍的过去,脸上不可遏制地浮现了痛苦的神情,不可控制地落泪。
她不原谅他。
可这应该恨她吗?
三年的时间早就能够让他认清现实。
恨到最后,也只是恨她不爱他,恨他自己偏偏又那么没出息就是离不了她。
比恨藏得更深的,是爱。
他爱她。
不是喜欢。
就是爱。
直到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发现,就是爱,不是喜欢。
爱这种东西是最没缘由的,追究为什么会去爱也都太蠢了。他的心誰跳动,又为誰而死寂,这难道还需要别人来告诉他吗?
陳懷衡不想要让她发现他的心事,不想让她捏住自己的把柄,不想她有了把柄后又弃他而去。
可是。
可是……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好藏,独独爱这个东西,太难忍了,就像是一颗埋藏在地里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会破土而出,任是神仙来了也挡不住。而爱埋藏在心里,一经生长,直到某天,它势必会钻出你心脏,向全世界诉说着它的存在。
陳怀衡想藏起自己的心事,可,爱是藏不住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这亘古不变的定理,又怎会因为他是个小小的帝王而改变呢?
妙珠终于回来了,她走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回来的时候却乌云密布。
就像是老天爷都在为她哀伤。
她最后还是痛苦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彼时陈怀衡也已经身心俱疲,恨叫人面目全非,爱叫面目全非,若爱恨都是一个人,那更是完蛋了。
可妙珠不能完,她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
她这苦日子都过了十来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人样,他也不想再逼她了。
乾清宮中,晨时的光落在殿内,秋日的清晨,空气中都着几分萧萧瑟瑟的味道,两人站在殿内,光
落在他们的脚边,却怎么都攀爬不到衣角之上。
陈怀衡本来还说着那一串长长的话,他说,都是他的錯行了吧,他就是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一开始的时候还带着股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越是说,就越是像无理取闹。无理取闹的他,说到了最后,越说越难忍,越说喉咙越发哽咽......他叹了口气,那本紧绷着脸颊也松了开,他垂着那薄薄的眼皮,泪水不自禁地滚落,兀自就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