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陈怀衡还叫人咬破了嘴?
他叫人咬破了嘴,却也没有听说乾清宫有什么人死了,又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想来陈怀衡也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也真是稀奇了,这样踩到他头上也行。
会是谁呢?
除了妙珠外还会是谁呢。
未曾想那次的三十板子没将她的心打死,她竟还那般死心塌地跟在陈怀衡身边,果然是没骨气。不过,胆子也大那么一些了,倒还敢咬人了。
他们那些床帏里头的事,哪里脱得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即便没有探子再给她传消息来,可仅凭这几十年的阅历,猜也猜出些大概来了。
莫名想起了她的那个早死的儿子,陈怀衡和他那没用的爹一样,净是喜欢一些身份低贱的小猫小狗。
太皇太后忍不住讥讽发笑,道:“瞧瞧这皇家,净出些痴情种来呢。”
多有意思的事。
太皇太后没再继續说这事,陆首辅为她斟了一盏,递过去给了她。
“茶凉了,娘娘用些熱的。”
太皇太后接过,笑道:“这么些年,便只有你是个有良心的。”
陆首辅也没接这客套话,太皇太后酌了一口茶后,就由着陆鸿仪扶她起了身往窗边走去,两人开窗,看向了屋外堆着的厚厚的积雪,后苑里面挺立着几枝鲜艳的红梅,在冰天雪地之中格外艳丽,就像是血滴一样缀在的雪海之中。
仁宗爱赏梅,从小到大,总喜欢数着梅花算日子。
以往仁宗的寝宫外也种着一片的红梅。
太皇太后的脑海中兀地响起了已经死去多年的仁宗的声音,他的声音先是稚嫩,而后一声一声变得苍老沙哑,他那稚嫩的童颜,逐渐变成了苍老的面孔,在眼前一下一下闪过。
“母后母后,梅花开了,又一年过去了。”
......
“母后,我死后,你要放过幺儿,你答應我,要留下他的命。”
“幺儿啊,苦命的幺儿,你要放过他,母后,我听了你一辈子的话,你一定要放过幺儿。”
太皇太后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思绪,想起了儿子那令人心折的面孔,她的双腿竟都有些发软,她的手指抓住了窗台,一点点用力收拢,强撑着站住。
她道:“梅花开了,又一年过去了。”
“娘娘,梅花早就开了。”
*
乾清宫的白玉兰也在这个雪季凋得彻底。
后苑那里本是种着梅花,后来先帝离世之后,就被太皇太后命人铲了那片红梅,改种白玉兰,一直到后来,陈怀衡懒得管后苑的花草,而宫人们也不敢去动,这便一直留着这颗玉兰树。
白玉兰顶不住苦寒,现下只剩一截光秃秃的枝干屹立在雪地之中。
同殿外的冰天雪地不同,殿内如同春日一般温暖。
殿里头熱气足得很,穿一件单薄的外裳都不觉会冷。
妙珠这两日格外乖顺,那日陈怀衡说过让她不要再喝避子
汤之后,她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闹,就那样應了下来。
她的乖顺自然得到了陈怀衡给她的奖励,陈怀衡见她老实,对她在床上提出的要求也都大度應下。
她想要去哪里,或者说做些什么,只要不过火,陈怀衡都应了下来。
年关已至,卿云在乾清宫忙前忙后,妙珠说着想要一块帮她忙活。
陈怀衡说妙珠是闲得没事干了,有这功夫倒不如去精进精进她的厨艺,下次别再端那种难喝死人的汤过来。
他想要一口就去回绝掉她这无聊的要求,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妙珠就凑上去亲他。
陈怀衡给她那么一亲,想说些什么倒是忘记了,最后只边亲边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她。
行吧行吧,不想待他身边了,想跟在卿云身边玩了,那去吧。
可是,你白日野够了,晚上还是要回来的。
所以,这么些天白日里头,妙珠便跑没了人影,大多时候和卿云在外头不知忙活着些什么東西,只到了晚上才终于肯回来。
已经十二月二十五了,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天上断断续续飘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小下来了一些,妙珠一如往常和卿云打了个招呼就出了乾清宫去。
在卿云的掩护下,她从乾清宫出去便传不到陈怀衡的耳朵里了,就算是叫他知道了,那也只管推说是在办事。
陈怀衡大概也想不到听话胆小的妙珠会做出“私会”这样的事来,再加之她近些时日实在有些会哄人,他更加放纵于她。
有了他的放纵,她又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轻轻松松就玩过了火。
不过,她现在已经全然不在意这些了。
把生死抛之脑外,烂命一条,爱怎样就怎么样。
被陈怀衡发现了会死?那也无所谓。
妙珠心中还有极其隐秘的私心,她倒是巴不得陈怀衡能发现这些。
他最记恨旁人背叛他,她平日和陈怀霖说两句话他都能气得跳脚,她现在做的事可比之前严重太多,他大概能气得掐死她。
自从那日和陈怀霖在深宫甬道偶然碰见的那一面,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地捅破了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纸,见面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
陈怀霖会借着和陈怀衡商议政事进宫,有时会在寻陈怀衡之前和妙珠见面,有时会在寻完了陈怀衡之后去和妙珠见面。
这日午后,在乾清宫被留下用过午膳之后,陈怀霖便告退离开。
他离开这里之后,去了御花园处的后山,御花园平日偶会有护卫往来,不过,躲藏在后山那里,便能躲过大部分的巡视,若是不幸被发现了,那也无妨,陈怀霖好歹是个王爷,和宫女说两句话还说不得了吗?
他们有时会在后山,有时会在其他的地方。
在这皇宫之中,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躲藏。
妙珠沉溺于这一场场偷偷摸摸的私会中,一部分是因为真的敬仰喜爱这个高潔的公子,还有一部分就是报复陈怀衡。
陈怀霖是为什么呢?好像是因为妙珠说想见见他,所以他就来了。
没有什么旁的缘由了。
至于又为什么会对妙珠生出这种情绪,那又是一件很复杂,很难阐述的事情了。
但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其中或許少不了陈怀衡的缘故。
对......
也有陈怀衡的缘故。
因为妙珠是他的婢女,是他的女人。
他当然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对妙珠更说不出拒绝。
十三岁那年,父皇最器重的长子却没登基为帝,他怎么可能不心伤。
可是心伤也永远不能说出口,那些情绪到头也只能埋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日久经年,生根发芽。
妙珠是个好姑娘,第一眼见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她就不该被陈怀衡欺负不是吗?所以,他这样做也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过,他也是个极守礼的人,和陈怀衡那样的人又不大一样,陈怀衡想到什么,使尽一切方才都要得到,女人的身体,女人的心,他都要,贪心得没话说,可陈怀霖不是,他和妙珠相识,唯一一次出格的举动,就是那天在她哭得伤心之时,摸了摸她那双绝望的眼。
因为那一次伸手,然后啊,就把这么多年习得君子礼仪都跟着丢了干干净净。
两人的肩头都落了些雪花,陈怀霖纤长的眼睫上也凝了些冰晶,把他的那双桃花眼衬得更多情漂亮。
他忽地出声,对妙珠问:“妙珠,他对你好吗?”
想也知道,哪里会好啊,就是陈怀霖撞见过,他都总是在欺负她,也不只是他在欺负她,他身边的朋友也在欺负她。
妙珠道:“殿下,你都知道的。”
陈怀霖笑了笑。
妙珠又想起了件事,问他:“陛下在为您择妻了是吗?”
陈怀霖点了点头,道:“我都不喜欢。”
他没什么喜欢的人,没什么喜欢的事,自从兄长死后、母妃死后,就一直一个人待在王府上了。
陈怀衡给陈怀霖挑的妻子,或许他自己是心中满意的人,也或许是他不满意的人。
陈怀霖也不知道他在选人的时候,有没有在其中存着故意恶心他的心思,故意挑一些其实不大让人满意的的人。
他们之间一直暗流涌动,暗藏杀机。
对于这种微妙,两人其实也都心知肚明。
陈怀霖难得说了一句油腔滑调的话,他笑了一声,对妙珠道:“妙珠,她们都没你好。”
即便他们现在的关系不大干净,但陈怀霖口中说的这话,还是叫妙珠觉得羞怯,她咬了咬唇,还是和陈怀霖开诚布公,她道:“殿下,我和他已经......”
陈怀霖轻笑:“我知道。”
妙珠问他:“殿下不在意贞潔?”
世人对贞潔二字尤为看重,贞洁好像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母亲好像就是因为失了贞洁,然后就成了村子里面最低贱最低贱的人。
陈怀霖仰头看着天上的飘雪,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睛,很冰,冰得他泛酸,眼睛酸得难受,他不再看天,低头看向了妙珠,他伸手为她拂去了肩头的雪,道:“贞洁是女人身上最没用的东西啦。”
贞洁二字,就像是缚在女人身上的一道枷锁,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和男人多说一句话就能被人的唾沫淹死,其实这是不公平的,很不公平的,陈怀霖很早就意识到男人女人的不公平之处。
就如他的皇祖母,陈怀霖想,如果她是个男子......
而且如果在意贞洁,在意这些,他今日也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陈怀霖的话和这世俗相悖,妙珠听到之后,如死水般的心被狠狠地拨了一下。
一直到妙珠回去乾清宫之后也仍旧在想着陈怀霖说的那些话。
他大概也看出了妙珠眼中的心碎,他还说:“大家生下来都是人,你成了奴婢,那决计不是你的过错,因位卑者是永远不用对自己的卑贱负责的。”
“妙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生来为人的事实。”
永远不要忘记你生来为人的事实。
永远不要。
妙珠和卿云对过了“口供”,便去了主殿寻陈怀衡,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了,若再不去寻他,他就该起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