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最后又在这里陪了一会她,老人家挨不过困,便由陈怀霖扶着回去歇下了。
现下时日已经晚了,宫门已经下了钥,他出不去宫,便宿在了寿宁宫中。
皇宫之中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新年,官员们连着有十日的假,乾清宫之中因着过年的缘故,也比先前热闹了许多。
自从那日陈怀衡说要派人跟着妙珠之后,她就再不往外面跑了,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她也不用再整日整日地跟在陈怀衡身边,总是说自己被他弄得腿疼,陈怀衡也良心发现任她躲懒。
妙珠闲来无事,就和荣桃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嗑瓜子唠唠嗑。
有暖阳的存在,冬日的寒风飞雪落在人的身上好像也没那么冷冽了。
乾清宫的宫女们都领了压胜钱,陈怀衡虽脾气不大好,可出手却大方得很,一给就是十两钱,领了钱后,对他再多的不满那也是没有了。
乾清宫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死气沉沉的金殿,也终于溢满了活人气。宫女们还在初三那日攒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妙珠也凑过去了。
大家都好歹是在乾清宫一起讨日子的,也在一起过了有小半年,熬到了过年时候,自然都是高高兴兴的。
卿云倒霉些,不在这处,在里面侍奉着陈怀衡。
大家干脆聚在妙珠的房间中,那里又大又宽敞,在屋子里面支起了一个小锅,那小锅里头烧着沸汤,把菜往里头下。
这玩样好像叫打边炉,是从岭南来的一个宫女提出来的,一个锅炉烧得屋子里头热气腾腾,众人边吃边说,门关紧了之后,外头也一点都不知道里头在做些什么。
待吃过之后,找了个陈怀衡看不到的地方,众人又打起了雪仗。
声音是不敢发出太大的,但嬉笑声,多少还是传了一些出去。
陈怀衡听到了动静,起身走到窗边,就见妙珠和别人打成了一团。
她被他逼着穿上大红喜庆的衣服,站在雪中,一眼就落到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头发上,多多少少沾了一些雪,她东奔西跑的,哪里有腿疼的样子?
她总是说自己腿疼,嚷嚷多了,陈怀衡总也不好那么没良心,还硬逼着她往身边站着。
现在看来,生龙活虎的,可见是又在说那些话哄他。
他轻笑低喃一声:“小骗子。”
也没追究,任她在外头玩着。
他又想到了什么,向一旁的卿云问道:“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房中待着?”
卿云回他:“是,平日里头得了空也就和其他的宫女们凑在一起说说闲话罢了,没再出过门了。”
陈怀衡又问她:“那她在房中都在做些什么?”
陈怀衡上次同她说过,正月初八便是他的生辰,她难道没有在为他准备生辰礼吗?
想来妙珠也不该这么没良心,可这几日又实在不见她有什么动静。
拉不下去那个脸去问她,问出来就显得他眼巴巴等着似的了,这会便旁敲侧击过来问了卿云。
卿云也犯了难:“这奴婢便不知道了。”
陈怀衡没再问下去,又站了一会,便不再看了。
妙珠这几日也没怎么被陈怀衡烦着,过得也难得舒心,只没过几日,便又到了初八,是陈怀衡的十九生辰。
她隐约记得上回陈怀衡是提过这事的,只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这一日乾清宫格外得忙,她才想起了这件事。
今日一早她就被他叫过去服侍,从晨时她就觉着他怪怪的,总是一幅欲言又止之势,瞧着是想说些什么,可妙珠等半天也没等到他说出口。
妙珠没想到还有话能叫陈怀衡
说不出口,看得她都累得慌,开口去问,他又是一阵无言。
妙珠没再继续猜他的心思,一直到了晚间时候,太皇太后他们便来给陈怀衡贺寿了。
陈怀霖也来了。
妙珠只是短促地和他相视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今日来的都是些陈怀衡的亲族,本来施家的兄妹也该来的,但施宁煦因着上次的事情,现在肚子里头还生着气,加上落了水后身子还在调理,这回便没过来了。
那些人给陈怀衡献了一些礼,而后又凑着说了一些喜庆话。
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陈怀霖,其他的人也不怎么知道陈怀衡同妙珠的干系,这会见妙珠在侧,也无什么异样。
只是华宁,仍旧因着几月前的那两桩事记恨着妙珠,可这回终也乖顺了一些,没去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妙珠却还是不放心华宁这个半大点的孩子,生怕她又给她弄出些什么事来,也都一直老实候在陈怀衡的身边,没有给她寻快活的机会。
用膳席间,陈怀衡又是有意无意当着众人的面提了一回陈怀霖的亲事。
陈怀霖倒没什么异样,仍只是找借口推脱,能推多久便推多久吧,推不下去了便再说吧。
陈怀衡的心思好像也没在这晚宴上面,乾清宫这处没过多久就结束了,众人先后离开,可太皇太后却没走,留在这处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陈怀衡没什么功夫和她说闲话,语气淡淡道:“皇祖母有话便快些说吧,夜深了,朕也要歇下了。”
太皇太后听到陈怀衡这赶客的话却也没恼,甚至笑吟吟道:“皇帝也太性急了些,便是祖母说两句话的功夫也不愿意听了吗?”
陈怀衡冷眼瞧她:“皇祖母但说无妨。”
太皇太后没看陈怀衡,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妙珠,她道:“孩子,上次的事情听说你是受委屈了,最后宁煦醒来,是还了你清白吧。”
提起这事,陈怀衡和妙珠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是陈怀衡先开了口,他抬眸扫了太皇太后一眼,道:“皇祖母非要在今日给朕寻不痛快?”
见他有了情绪,太皇太后倒笑得更厉害了些,两眼的皱纹都凑到了一起。
她道:“这怎么就是寻不痛快了呢?我是在问那孩子,怎么就给你寻不痛快了呢?”
她也不再管陈怀衡如何,直接看向妙珠。
她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而后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上回的事打了你三十大板,是受苦了。”
“这样吧,那事是我们对你的不对,三十板子你受得可怜,今个儿我趁着皇帝生辰,给你赏个恩典如何?”
“你想要什么,便同我说,我都可答应你。”
妙珠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后狠狠愣了一瞬,甚至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回味一番过后,愣道:“娘娘是说......是说恩典吗?”
“是啊,孩子,高兴坏了吗?”
高兴......
妙珠自然是高兴的。
恩典这两个字象征着什么十分清晰。
这是太皇太后施舍给了她一个能够讨要东西的机会。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发生就是在这突然之间。
平平无奇的一天,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一个馅饼就这样砸到了你的头上。
就是突然之间,毫无征兆。
妙珠的印象之中,太皇太后或许不像她面上那样慈善,毕竟,如果一个祖母真的和善,那应该是不会在子孙的身边安插眼线的。然而,她又实在面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长者对小辈的慈爱,她大概对陈怀衡的行径也很不满,可她管不住陈怀衡,所以,只能一边背地里头想让人盯着他,一边又慈爱地纵容他继续下去。上回在中秋家宴上,她还为她说话了呢。
妙珠哪里想得起别的东西,再又顾忌些别的东西。
她觉得像是有个天赐的机会忽然落到了手中,沉甸甸的,金灿灿的。
即便太皇太后说的话陈怀衡不一定会听。
可是,她难道她要因此而去把这砸到手上的机会丢掉吗?
不,不可能的。
妙珠的心竟前所未有跳动得厉害,她当初既已决定踏出那一步,便一直是在等着机会。
她或许是在等一个藏不住、忍不住的时候,又或许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陈怀衡现在就连出门都要让人跟着她了,他大概已经察觉出了她想要叛逃他的心,只待抓到实质,便对她处以极刑,若是再这样下去,妙珠怕自己最后连乾清宫的门都出不了了。
没办法,待在陈怀衡身边,心便枯竭,可是待在陈怀霖的身边,那颗心又那样可耻地死灰复燃。
光是想想,都为之震颤。
妙珠妙珠,不要忘记你身而为人的事情。
如果今日她连这个机会都丢弃了,那她大抵是真的不能够去做人的了。
她对此事并不抱希望,可如今在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后,心中千翻百转,口中却已经脱口而出道:“娘娘,奴婢想要一个名分。”
这话说出口,胸腔之中一直憋闷着那股气终于松散了开来,那些时日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乌云也都随之而去。
娘娘,奴婢想要一个名分。
妙珠说这话的时候,又颤又抖,可看着太皇太后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她就像是一个孩童,寻到了一件足够叫她高兴的事情。
她的兴奋,是那样的如有实质。
她这话一出,乾清宫中似乎沉寂了下来,没有一丝的声音。
陈怀衡本来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后就想开口赶人。
她说要给妙珠恩典,像她这样的人,不去害她都是仁善,遑论什么恩典。
可是刚要开口,就听到妙珠高高兴兴地说想要名分。
名分?
上回不是说好了吗,先给他生个孩子出来,孩子出来了,她听话,他马上给她个名分。
急些什么呀。
再说想要名分还去要到了太皇太后跟前,问他要不就是了吗。
从前也没开口和他提过,本还真以为是不在意呢。
真真是口是心非的坏孩子。
陈怀衡心中虽不喜妙珠这般,可是想着想着,那双长眸中却浮现了不自觉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太皇太后将陈怀衡的眼神尽收眼底,笑得更玩味了。
她问妙珠:“是想求陛下身边的名分吗?”
妙珠摇头,道:“不,不是的,奴婢斗胆想要留在协王殿下身边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