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这是他从小到大在皇宫之中见识和学习到的道理,所有的人和事都教他,手中掌权者,有权做一切的事。
就像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成了太后之后,就将惹她讨厌的丽嫔做成了人彘;就像是太皇太后,她不喜欢太监,便想方设法地去和太监作对;又像是他那已经死去的老师,所有和他意见相左之人,他都会用尽手段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铲除......
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包括但不仅限于陈怀衡。
关于紫禁城的一切都在告诉陈怀衡一个道理,他有权做任何的事,有权不被任何人背叛,背叛他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他可以这样做。
他更不用为此而感到后悔和抱歉。
正是这两个全然相左的意见讓陈怀衡在脑中左右互搏,一时之间竟就那样没了言语。
妙珠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吭声,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他开口。
陈怀衡从口中淡淡吐出两字:“疼吧。”
妙珠实话道:“疼。”
陈怀衡问:“那錯了没?”
妙珠默声片刻,而后道:“没错。”
在听到了这两个字之中,那片刻委顿于陈怀衡脑中的悔意马上烟消云散。
事实上,昨日的妙珠和今日的妙珠并不冲突,昨日的陈怀衡和今日的陈怀衡也并不冲突,此番简短的谈话一出,便马上又让他们变得剑拔弩张。
妙珠不认错,陈怀衡一如既往想要逼她认错。
他始终不能接受她昨日竟说了那样的话。
他又开口斥她愚蠢,道:“说你蠢也真没叫说错,你说说看,你怎么这么天真啊,太皇太后她说些什么,你就信些什么,为你说过几句话就当她是天大的善人。”
妙珠竟出言争道:“她为我说过话我都不能信她,那我该信谁?”
陈怀衡呵声讥讽:“当初推了宁煦落水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就是她的手笔啊,蠢货。”
陈怀衡这话便有些让妙珠惊骇了,她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冤枉我了还不够,还要往旁人身上泼脏水。”
那日他是怎么对她的,她都还记得呢。
现在太皇太后惹到他了,他便又将这事推到了她的身上去,怎么什么话都叫他说了呢?
陈怀衡知她是在说何事,却刻意撇开,不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听说过?她当初掌朝几载,真以为她是什么善类?我登基之初,你可知她怎么待我?若非我心狠一些,如今她还垂帘听政着呢。这宫里头能无声无息地做那事的,除了她外,你又觉着还能有谁?她说给你恩典,也无非是想给我寻些不痛快来,还真以为她能如你愿?没发现自她说完了这话之后,就再没了人影吗,也就你一个人眼巴巴信了。”
陈怀衡难得一次说这样多的话,而这几句话中所蕴含的巨多辛密甚至让妙珠一时之间转不过脑来。
妙珠不敢相信宁煦之前落水竟然会是太皇太后的手笔,她被陈怀衡連续质问,竟也回答不上来一句。
陈怀衡又道:“你以为陈怀霖待你又是真心?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東西吗。”
说起陈怀霖,便又想起那两人在私底下背着他暗通款曲,语气便又比方才生冷了两个度。
他冷冷道:“若你非是我的人,你以为他会待见你?”
别说陈怀霖的心有多澄明,若他心思当真光明磊落便也不该在私底下做这样的事。
妙珠听他说起陈怀霖,话又这般难听,脸色便苍白了些。
她嫌陈怀衡心思龌龊,不喜他诋毁陈怀霖,一边却又被方才他说的那些话震惊到了些许,不想再同他说些什么,背过了身去,面向墙,干脆不再言语。
陈怀衡把她强硬地转了回来,看着她道:“他们都算计你呢,就我对你好些,你竟还想着背叛我。”
他说:“你不知感恩。”
又说:“你不识好歹。”
妙珠被他强硬掰了过来,听他说这些也只默不作声,她只淡淡地,没有情绪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出声:“是我不知感恩,是我不识好歹。”
“再侍奉在你身侧也是添堵,不若驱逐了我去吧。”
既这样厌她嫌她,何必呢。
陈怀衡听她又说起了这话,寒声道:“你想得倒好。”
妙珠看着他,眼中仍旧是怨,没有其他的情绪。
陈怀衡叫她这样的眼神刺到,也懒得再去顾忌她,一径掀开了她的被子,直接踢了鞋履,脱了外裳就往床上来。
妙珠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再想去躲,却已经来不及,整个人已经直接被陈怀衡揽到了怀中。
他的力道又急又大,妙珠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嵌进了他的怀中。
他身上的龙涎香又一次侵袭了妙珠的全身,将她裹挟了起来,她又急又恼,闷在他的怀中质问他:“你又干嘛!”
想要
推开他,可那两只手臂被他桎梏在怀中,压根就没有推人的余地。
这张床自不能同龙塌相提并论,陈怀衡一上来就占了大半的位置,让本就不算大的床更显狭小。
陈怀衡听到妙珠的质问,却也不曾开口回答她,他就那样野蛮地将她揉在怀中,默不作声。
妙珠叫他惹恼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竟一口咬在了陈怀衡的肩头。
恶狠狠地,恨不得咬下他身上一块肉。
恨不得把她受过的疼都还给他。
陈怀衡吃痛,却仍旧没有松手。
为什么松手?
他才不会松手。
本该是她来抱他的。
做错了事为什么不来哄他?为什么不来和他道歉?
分明是她水性杨花在前。
一直到妙珠将他的肩膀咬破,血腥味透过里衣漫进了妙珠的口中,她咬得牙酸,终于肯松了口。
陈怀衡也终于出声,他道:“好本事,从前倒不见你牙口这样好。”
妙珠不说话,陈怀衡也仍旧是不撒手。
只是,不想他的声音竟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怒火升腾。
自从昨日以来,陈怀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淡,他手上力道一点未松,抱着妙珠,她靠在他的肩口,他说话时,嘴唇贴在她的耳畔。
他淡声道:“我也不想胁迫你,只是你实在是不听话。你有个嬷嬷在司衣司里头,还有个荣桃,哦......还有个陈怀霖,他引诱你的事,我也还不曾同他算账。”
是他从前待她太好了是吗,才会叫她产生了一种他是善人的错觉。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所以,他可以去原谅妙珠那短暂的背叛,若说胁迫能延续忠诚,那妙珠也太多的東西好去拿捏。
陈怀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竟把妙珠往死路上去逼,让她连死都不再怕了。
可是,没有关系。
在廷狱里头,有太多的人都想着去求死,在这世上,有太多人活着比死了都难。
毕竟,死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所以当妙珠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可待冷静下来之后,她难道没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孑然一身说死就死之人吗。
妙珠听到陈怀衡这无耻的话,还是叫气出了眼泪。
他威胁她。
他就连死那种唯一能叫她操纵的東西都剥夺,他不许她死,不许她背叛。
虐待产生忠诚,胁迫延续忠诚。
妙珠知道,他要她全心全意的臣服。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滴在了陈怀衡肩膀那处被咬破的伤口上,泪和血水融合混杂在了一起。
妙珠出声问他:“我是你的狗吗?”
陈怀衡等着妙珠的回应,结果等来了她那滚烫的泪,等到了她这样的反问。
他明白她的意思。
妙珠大概是觉得,他把她当狗训了。
陈怀衡道:“没有。你是人。”
只是,扪心自问,在这样的情形下,要他怎么办?
他除了去用这些东西威胁她,他又能怎么办。
妙珠道:“你撒谎,你压根就没把我当人。”
他们两人根本就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争执的必要,他有没有把她当人,不需看他如何说,看他如何做就是了。
妙珠道:“你总嫌我心口不一,可是你呢?”
你自己难道就心口如一了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室内只有他们交错的呼吸声,还有妙珠的啜泣声。
陈怀衡一夜未眠,现下抱着妙珠,鼻尖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困倦竟跟着一并席卷而来。
他不管妙珠哭不哭的,人在他的怀里面抱着不就行了吗。
肩膀上被咬破的伤口的阵痛非但不叫他难受,竟还叫他莫名觉得心安。
就这样,他抱着妙珠慢慢睡沉了过去。
妙珠被他这样钳着是怎么都再睡不着的,她听到他那规律的呼吸声响起,知道人这是睡着了,想从他的怀里跑出去,可不想他便是睡着了也仍旧是不松手。
没法,到了最后也只好泄了气。
陈怀衡这一觉睡得很沉,竟一直睡到了下午申时,妙珠起先也睡不着,可后来被他抱着,眼睛一眨一眨,左右动弹不得,而后再受不住,便也睡了过去。
待陈怀衡醒来之时,妙珠也还没醒。
醒来之后,陈怀衡感受着妙珠满满当当塞在他的怀中,两日堆结的郁气也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就见妙珠两腮鼓得厉害,想来方才还是憋着气睡得,两腮上也还挂着泪痕,合着的眼也快肿成了一个小包。
陈怀衡放开了她,轻手轻脚起了身。
今日的天太差了,阴云密布,分明还没到傍晚,就已经黑了差不多。
陈怀衡看到了一旁桌柜上放的伤藥,才想起妙珠今日还没上过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