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妙珠听到这声,看着手上的帕子,瞳孔倏地瞪大。
她辛苦护着的帕子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下场,还是碎成了两半。
她抬眼看向陈怀衡,胸口那股郁气更堵得慌,到了最后竟拿这碎成半劈的帕子劈头盖脸砸到了他的脸上。
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愤愤道:“给你,给你便是了!”
陈怀衡一时没能反應过来,竟就叫她那帕子砸个正着。
疼自是不大疼,只这还是他第一回叫人这番拿东西砸了脸。
妙珠是第一个。
欠收拾不是?
他面色紧绷,眼中怒气升腾,即便不说话都能叫人不寒而栗。
可妙珠却理都不理他,看着那被撕碎的帕子,心也跟着痛,又一头蒙到了被子里头抽抽搭搭掉眼泪。
陈怀衡见妙珠这幅样子,恨不能掐死她。说她不识好歹他又说错了吗?为了一条帕子来和他上房揭瓦......就为了这么一条帕子,就为了那么一个男人,现下都敢拿帕子甩他的脸了。
陈怀衡强压了怒气,只最后到底是没把怒火烧到妙珠身上,他撿起了那两半方帕,一点点又给那帕子撕成了布条才肯罢休,又冷冷地看了一眼窝在被子里面闷头哭的妙珠,低低地骂了一声,便不再待,扭头离开了这里。
妙珠起初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来又听到陈怀衡不知骂了一句什么,最后只听得门被砸得发出“哐啷”一声,而后屋子里头便没了动静。
妙珠从被子里头出来,果真不再见得陈怀衡的身影。
她抹了一把眼泪,低头看到那一地的碎布条,心里难受得更叫厉害,骂了几声陈怀衡,又去撿起地上的那些布条。
陈怀衡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因
帕子和他置气,而妙珠也不明白陈怀衡到底有什么好去同帕子生气。
她把那些碎掉的布条捡起来,又在心里盘算能不能把这帕子重新缝起来。
神伤之时却又想起了陈怀霖。
他是好人。
他就是好人。
陈怀衡怎么贬毁他,他也是好人。
妙珠,你要记得自己是人。
妙珠,位卑者是不用对自己的卑贱负责的。
这宫里头,对她说过那些的话的,也不多了。
妙珠起身将这一捧布条收好,后来一直到了睡前也迷迷蒙蒙骂着陈怀衡。
她实在受不了陈怀衡了。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早些离开。
她忽又想那日是不是不该那般冲动,若先再继续哄着陈怀衡,出宫的机会才会更多一些才是。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再去后悔好像也已经没有用了。
没关係的。
没关係,她想。
这么久都忍过来了,总会再能等到机会的。
*
自从那一日之后,陈怀衡大概是也还在生气,已经近乎有半月不曾再和妙珠见面,妙珠乐得他不寻她,便一直窝在自己的房中,怕出了门不小心要碰到陈怀衡,干脆就连门也不出。
也好在荣桃和卿云时时会来寻她说话,她那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趣。
陈怀衡早在一月十一就已经重新开始上朝,近些时日他心情不大好,就连大臣们都看得出来,甫一开年,大臣们难免惫懒,就在前两日,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早朝时在金銮殿上失了仪,便叫陈怀衡拖下去罚了三十板。
可那大臣也厉害得紧,挨了三十板子竟也生龙活虎,第二天还能如常上朝。
这让众人在私底下揣测纷纷,陈怀衡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按理来说三十板子下去,没道理这般快就能好才是,除了陈怀衡放水再寻不出旁的理由了。
可是陈怀衡又为何要放水呢?若他不在意那佥都御史御前失仪,不提这事便是,将这东西轻拿轻放了去,也没人会知道,可既提出来了,又打了那三十板子下去,看样子又是在意这事的,既在意这事,又何必去让行刑的人轻拿轻放呢?
这佥都御史更没想到自己临了临了,年到五十竟还有这么一遭,他在朝中当了这么些年的官,这也是第一回碰到了这样的事,陈怀衡的行径实是叫人有些难以捉摸了。
这三十大板虽说没给他那身上打出什么伤来,可愁得他连续两日没睡好,罢了罢了,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了。
朝中出了这么一桩怪事,好再在这之后陈怀衡也没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而施枕謙却在这事之中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不偏不倚三十板,这么正好?
而且,又和那日锦衣卫打妙珠的手法一样,都是在皮上轻轻打过几下,压根就没伤到骨头。
不对劲,十个里面有十个不对劲的地方。
终于,施枕謙再忍不住好奇,下了朝后去寻了陈怀衡。
过完年后,京城里面断断续续下了一月的雪终于停了几日,冰雪消融,空气却更加寒凉。
陈怀衡同施枕謙一起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
自从那日施寧煦落水,施枕謙强行问陈怀衡要个交代的时候,他们便再没在私底下见过面了。
寧煦那边施枕谦到现在也没哄好,至于陈怀衡......施枕谦自是没有想要哄他的意思。
那日的事他是对不起妙珠,一时气在头上把气全撒在了她的身上,可他哪里对不起陈怀衡?
千万别说是他逼着陈怀衡动的手,他可担不起,那日若没有他,陈怀衡一样会因为别人的话去罚妙珠。
除非陈怀衡决心要护她,不然,什么都不顶用。
是以,施枕谦在陈怀衡面前自不觉有什么不好意思。
一开始陈怀衡看到施枕谦寻他之时,神色很淡,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人跟着他往乾清宫回。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
施枕谦问起了那佥都御史的事情,他问陈怀衡道:“你打那佥都御史三十大板是几个意思?寻到新的罚人的意趣了?”
陈怀衡斜了他一眼,声音还带着几分冷,他道:“你管我?”
施枕谦叫他这么一噎,吃了个瘪,他道:“你至于吗......那日的事你能怪我吗?寧煦落了水,我能不急吗。我一开始叫那小宫女算计过一回,切实是打心眼里看轻了她,后来那御花园里头,偏偏又没人能证明她的清白,我凭什么不多想?你是信她,可你叫我拿什么去信。再说,我又哪里能知道宫里头的情形这么不好......”
说到这里,施枕谦的话顿了顿,脸色也没那么好看起来了,他看了看周遭,见没甚人,却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上回的事情是太皇太后?”
施枕谦都以为这两年她是消停了下来,可上次的事情回去想了想后,怎么想都怎么觉着不对劲。
不是妙珠,那便说明那事是一场阴谋。
那种阴谋不会是太后的手笔,她没必要去为了一个小宫女给自己的儿子寻这样的麻烦来,而且他和陈怀衡想的一样,一致认为太后的手段没那么缜密,若是她所为,总能寻到什么马脚。
既不是她,那唯一的嫌疑人就只有太皇太后。
很难再有其他的人。
朝中的局势施枕谦是知晓的,当初太皇太后手握大权,可自从陈怀衡长大后,便渐渐退了下去,本以为年纪大了也该安生,谁能想到,竟还这般不服老,想着法子作妖。
一想到她算计人连带着宁煦也算计进去,施枕谦就恨得咬牙。
可大抵确实是像宁煦讥讽得他那样,他欺软怕硬。
对妙珠他重拳出击,可对太皇太后他又没有办法。
气得腮帮子咬大了一圈也没法。
不过也好在后来陈怀衡对孙家的人出手了,施枕谦的气也才舒畅了一些。
可即便这事已经快过去一个多月,再去提起也难免心有芥蒂。
不说施枕谦,一看陈怀衡也还在记着那事,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他弄这么一出是做些什么。
打那佥都御史三十板子做些什么?
即便是没把人伤着,可他都那把年纪了,哪里惊得起这折腾,最近施枕谦见他上朝时都是一幅昏昏欲睡之态,俨然是睡没太好,看来是叫陈怀衡这番折腾得难眠。
施枕谦疑惑不解之时,便听陈怀衡忽地开口道:“妙珠最近被旁人哄骗了。”
施枕谦眼皮一跳,问:“这是什么意思?再说,和这事又有什么关係。”
饶是和陈怀衡相识这么些年,他一时间竟也弄不明白陈怀衡的脑子里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了。
不,有关系。
那太有关系了。
陈怀衡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妙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古怪起来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推脱到那三十大板的身上了。可是不
应该啊,不疼的,真的不疼的,那三十板子怎么会把她打得完全变了一个人呢?
陈怀衡想,或许是他对疼痛的感知和妙珠对疼痛的感知不大一样,所以,他又一次在佥都御史的身上去试验了一番。没错的,他没错,三十板子根本就打不出什么伤来,那佥都御史都五十岁了,第二日都能生龙活虎,妙珠她才十六岁呢。
想来想去,妙珠的古怪一定是受了陈怀霖的挑拨离间。
对,一定是自那之后,叫陈怀霖寻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才会让妙珠变了心。
陈怀衡又一次重复道:“妙珠是被陈怀霖哄骗了。”
他丝毫不去提妙珠背叛他的事,只说她是叫旁人哄骗了。
没关系。
没关系的。
他心地善良,情恕理遣,他会原谅她犯的错,他会将她从歧途拉回来的。
施枕谦看着陈怀衡,即便是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可也看出他的古怪了。
他那眼中带着的情绪,实在叫人难以琢磨,竟连施枕谦都一时无话可说。
过了良久,他才吐出一句:“别个儿是那小宫女没叫人哄骗,你倒是先疯了吧......”
施枕谦竟忽地想起那日他和宁煦离开皇宫的那日,她对他说的话。
宁煦说,你看着吧,怀衡哥迟早是要后悔的。
那个时候施枕谦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可是而今,竟也莫名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陈怀衡听到施枕谦的话,淡淡道:“我疯了?我有什么可疯的,是她疯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