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74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她赌他的耐心,甚至掩面微微啜泣起来。

  同为女子,孙美人那副作派她也会得,只是从前有陆云铮日复一日宠着她,这些技巧她用不上。他既对娇滴滴的孙美人温柔,或许也会施舍她一些温柔。

  “外面都说您是妻控,实则臣妾是夫控。臣妾偏偏不走,看您拿臣妾怎么样。”

  她欲撒娇却没撒好,话一出口即刻有几缕悔意。他当然能拿她怎样,御前造次,无需锦衣卫动手,大内带刀侍卫便能把她拖死狗般地拖出去,或杖或囚,没有半句申辩的机会。

  这刹那,心跳俨然绷到了嗓子眼。

  良久,侥幸,最终大内侍卫还是没把她拖出去。

  朱缙近似盘腿的坐姿,修行已是修行不成,在寂静秋夜里散发几缕冷厉,干脆破罐破摔,放弃了修行。

  夫控。

  这词撞进了他内心,激荡起一大池涟漪。

  他不是她的夫,那是皇后的称呼,充其量她是他的妾。

  “你真是得寸进尺,朕的寝殿也敢私闯。”

  他状似词穷,语义不明,危险而可怕的阴影高高笼于帝座。

  林静照实也到了胡搅蛮缠的极限,畏惧他的动怒时刻想抽离。他以藩国入主有强大到恐怖的心防,她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用小花招搅乱他,更莫妄想骗他的真情。

  “臣妾有罪。”

  “你自然有罪。”

  他峻然批讦,凌厉如秋风扫落叶。

  她被帝王寒冽的天威唬得汗涔涔,不知他是真斋洁还是假斋洁。万一他是真斋洁,无心男女之事,她在此处缠扰岂非活腻了。莫如先行退下,鸡蛋撞石头万一碎了,万事休矣。

  “是……”

  片刻,她试探着缓缓叩了首当跪安,悄然起身欲悻悻退出这座大殿。天黑风急,没有皇帝的气场可怕。

  龙座上忽传来哐啷巨大的响动,瓷杯猝然被摔碎。她这一走,帝王的怒气比方才隐形的怒盛一万倍,真正的虎啸山林百兽戒惧震惶。

  “放肆!”

  “来人,把她给朕绑回来。”

  道君又一次亮出了屠刀,出尔反尔,对着乖顺告退的她。

  隐没在暗处的宫羽嗖地现身,几乎电闪雷鸣的手段上前利落地缚了林静照双手,将她押回御座,整个过程仅仅一弹指的工夫。

  林静照尚没反应过来,就跌入了皇帝的怀中,龙脑屑和沉水香的大潮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刹那间宕了神志,柔软的身体被折成了两段。

  “呃……”

  她痛楚地轻吟了声,出于无意识。

  朱缙灼热而沉重的手臂横截着她,几乎将她压碎,如雪崩般汹涌袭来,“皇贵妃,如果效忠最好发自肺腑地效忠,别耍这些小伎俩。”

  声声冷哂不绝于耳,似在报复她。

  说罢,将她压在了阴阳太极图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最神圣的地方偏偏做最肮脏的事。

  林静照被吓怔了。

  她始终惑然哪里触逆鳞了,手腕被缚起反抗能力降到最低,极力抵御着道君的浪潮:“是陛下赶臣妾走的,此刻欺辱臣妾又算什么?”

  他秋来风色厉,对她的抵抗视若罔闻,犹如监牢地困着她,“你还是这样没耐心,这点挫折就放弃。”

  “让朕好好教教你。”

  天底下哪有挑起了旁人的火便走的道理,她挑的火该由她来浇灭,即便他赶她走,她也应锲而不舍地请求留下,而不是真走。

  她居然敢真走。

  朱缙不知不觉染上了渴望,黄老之经被丢到一旁,只顾摁住她。

  她是后宫一小小妃子,对于而言自然微不足道。他想明白了,他是皇帝,既食髓知味,要了便要了,无需克制什么。

  

第71章

  陆云铮为首辅时,虽也有任诞恣睢之处,大体上清忠耿介,国泰民安;而江浔为首辅时,廷臣争媚,暗潮踊腾,相互攻讦,谗奸佞巧之徒弄得朝廷乌烟瘴气,灾相沴继。

  看似后者将朝廷搞得一团糟,实则二者并无好坏之分。二者本身为政理念就不同,陆云铮侍奉的是百姓,江浔侍奉的则是君王。

  言官们不甘寂寞,一波又一波地弹劾首揆江浔昭彰的罪迹,次次被圣上不疼不痒地驳回。

  据说皇贵妃为江家求情了,皇贵妃站在了江浔这一边。圣上素来是妻控,对皇贵妃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有皇贵妃在,那些科道言官的弹劾即便属实,江浔也不会受到责罚。

  圣上简拔官员的规则,不是看善恶和治国能力,而是看重一个忠字——他需要听话的傀儡以操控内阁。

  江浔虽对同僚及百姓诸多苛酷,对圣上是一条绝对忠诚的老狗,能不打折扣地完成君主意志。凭这点,他遥遥胜过许多人。

  圣上想用江浔,江浔也愿侍奉圣上,君臣心有灵犀成为最佳搭档。加之皇贵妃格外向着江浔,无大错的情况下江浔很难被搬倒。

  江浔过起了首揆如履薄冰的生活。

  他在一年年地苍老,步履蹒跚,满鬓白霜,渐渐力不从心了。

  晚灯下撰写青词之时,倍加思念女儿。若杳杳在,奉茶端果,剔亮烛芯,甜甜地嗓音萦绕在耳畔,一双柔荑为他这父亲松松肩。每每念及此处,涕下沾湿青词,老泪纵横。

  陆云铮逼死了杳杳,万死不能赎罪。

  江浔恨意汹涌。

  夜夜写青词,日日戴香冠,江浔从一个不信道的人不知不觉染上几分道家习性,开始信奉起道家。

  万一世上真有方术能复活杳杳,使杳杳的魂魄出来一见呢?

  他已贵极人臣,没什么做不到的。即便蓬莱仙岛,也得亲自驾船去找回女儿。

  道家方术能使陛下长生不老,肯定也能复活他的女儿杳杳。

  ……

  江浔那般贪酷,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圣上居然不追究,皆因皇贵妃之功,得皇贵妃者得天下。

  众臣方醒悟皇贵妃的厉害,这妖妃已在后宫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浓荫甚至遮蔽朝廷。

  立后之事再度提起,朝臣中仍有寥寥几位直言谏臣,希望陛下可以立贤良淑德的世家女为后。

  圣上给出的答复是:“元后丧期未过,朕焉能复立她人?”

  实则是推诿的说辞,待先皇后丧期一过,圣上多半立皇贵妃林静照为后,她已是后宫绝无争议的第一人。

  老臣视红颜祸水林静照为仇雠,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睁睁地看着林静照走向巅峰。

  暑去寒来,转眼间到了十一月。

  北风利如剑,雪落盐撒。

  雄浑的天家宫阙林立在风雪之中,金色的庑顶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银亮的雪光,壮美磅礴。

  来往宫人缩紧衣袖,呵着白气,缺衣少食,起早贪黑地伺候主子,有的脸颊手背起了冻疮,有的害了风寒,冻得瑟瑟发抖。

  在这凛冽的日子里,昭华宫烧的是最上等的银罗炭,殿内温暖如春,香气扑鼻,墙壁用椒泥所铸,金银玉器鳞次栉比。

  林静照身着一身狐裘卧在罗汉榻上烤火,受用着荣华富贵。陆云铮死后,她卸下了一些束缚,只求在宫里苟活,日子反而平静起来。

  她身处后宫,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前朝的动向。父亲江浔如今独掌阁权,树大招风,她希望父亲可以急流勇退,避免重蹈陆云铮的覆辙。

  君威难测,独掌阁权永远是最危险的,侍奉君王永远是最危险的。现在被捧得越高,得意忘形,只怕将来被踩得越稀烂。

  今上非圣主,如果可以,选择远离庙堂退隐江湖,安度余年苟得善终,远胜过兢兢业业在朝为官一万倍。

  林静照如今没什么大志向,唯一想的是活着,顽强地活下去,别再生什么波澜。

  为了这个目标,她努力说服自己变成了一个普通嫔妃,陪伴圣驾,争夺圣宠,甚至觉得能诞育皇嗣也是不错的选择。

  入宫数年,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的棱角早就被磨平了,她也老了。

  任何半丝细微的波澜,于她而言都似滔天巨浪,拍得她疲惫无比。

  活着本身就很艰难了。

  午后,林静照淡妆素抹,耳戴明月坠,披蝶纹云锦大氅,握着手炉,乘轿辇往显清宫伴驾。

  一出门,皇贵妃的仪仗淋漓尽致。

  金水河覆着银闪闪的薄冰,积雪压弯了松柏竹枝,九重宫阙的天空被切割成一块块的,格外明净,蔚蓝得高不可攀,长久仰望令人晕眩。

  朱缙正在书斋中批阅奏折,林静照来了,安静地跪坐在旁研墨。

  沉水香的篆烟成一条笔直的线,明膏燃烧,角落里铜壶滴漏窸窸窣窣地响。

  他朱批的速度甚快,极为挑剔,否的多通过的少,笔走蛇龙。

  一大摞奏折大多数是弹劾首辅江浔的,被留中不发,越积越多。

  “陛下,”

  林静照看言官对爹爹犀利的骂词,暗暗惊心,恰茶水温热正好,尽好为妾的职责,“且歇息一下,先用臣妾沏的茶吧。”

  朱缙天威庄严,红砂笔撂下在纸面溅出零零星星的红点,接过茶盏呷了口,神作雪冷,“爱妃也看了,你父亲惹出多少事来。”

  他没避讳她干政,索性将纷纷繁繁的弹章展现在她面前。

  林静照反而垂下视线不敢看,温顺地道:“父亲本糊涂,年迈昏庸,能登首揆之位全赖陛下恩宠加被,还求陛下今后多多庇护,臣妾和江家满门同叨沐雨露恩。”

  “哦?”

  朱缙淡定若素地弓了下眉,忽然提起:“从前你总念叨着回门省亲,与父兄团圆。”

  林静照被他强烈地凝视,感到他疏冷的锐意,“臣妾早不是当年的臣妾,只求伴在陛下左右,回门的事再不想了。”

  他默了两息,敲打道:“你能忘了江家就好,你是静照。”

  她颔首:“嗯,臣妾是林静照。”

  她现在当然和江家没什么直接联系,江杳已从人世间死了,她是一个被抹去姓名、身份,完全干净的工具人,被赐予的新名字是林静照。

  他想治哪个大臣,以一句“皇贵妃不喜欢”搪塞过去,将人打杀。她是制衡群臣最好的武器,完美的挡箭牌。

  “你听话,朕会庇护江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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