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小耳朵
徐承儿的忽然出现,倒是把范家三娘唬得一惊,她本来就因为踩了徐承儿的鞋面,心里微微不自在,没成想拿徐承儿做筏子搭话,会正好被撞见。
但旋即,她稳了稳心神,便恢复如常,笑着道:“真好,一来便能见到徐姐姐。”
范三娘是范家姐妹里生得最弱质清秀的一个,面白文静,任谁第一眼都会觉得她是个稍稍年幼且无辜心善的小娘子。
最不容易叫人防备的样貌气质。
她说完,依旧弯眉莞尔,像是萘花一般洁白无暇。
范三娘能稳住心神的缘故也很简单,她可从未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只是寻常关切姐妹罢了。任谁也挑不出错,做得显山露水的那是蠢材。
念及此,她笑得愈发纯澈。
徐承儿也没说什么,她忽然出来,不是因为发觉什么不对,而是占有欲作祟。
她和元娘早就听出外面的是魏观和文修,只是一开始没出去,后面就不好出去了,解释起来麻烦。但是其他小娘子来了,与文修偶遇,难不成还要她在后面藏着掖着不成?
徐承儿才没有这份忍性。
她硬扯出些笑,客气生疏道:“是吗?真是巧,多谢三娘好意来寻。”
说话间,元娘也出来了。
她与几人笑着颔首,即便对魏观和文修也是一样的,看不出半点异常。
魏观原本垂着眸,尽量避开目光,不直视女眷。直到元娘出来,她笑盈盈的和其他小娘子打招呼,他骤然抬眸,注视着她。
恰好元娘这时轮到与他微笑致意,不期然目光相遇。
他始终含笑看她,并没有如其他男子那样失神,倒是元娘,触及他的目光先是一怔,接着才重新笑起来,比对旁人时要多几分真心,也更灿烂。
魏观双手交叠,朝她一拱手,广袖如流云垂下,身姿如玉,自有文人的风流高洁。
“陈小娘子。”
他言语简洁,毫无浮夸,只是简简单单的见礼,就是在众人面前,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元娘立刻回以一福,轻声道:“魏郎君。”
但二人的动静很快引来其他人侧目。
范三娘仔细盯着二人瞧,辨不明神色,不知在思量什么。
俞莲香倒是直率些,左右看了两眼,直接大喇喇问道:“元娘,你与他们认识?”
俞莲香委实觉得稀奇,她是和姑母打听过陈元娘家里境况的,只知道是前些年搬来汴京,家中祖父兄长曾经做过官,后来都死了,家道中落,可能是觉得羞耻丢人,不怎么和故旧联系。
她后来总喜欢和元娘一起玩,除了元娘受长辈喜爱,总被人目光追随,也有家世的缘故。
即便家道中落,好歹也曾是仕宦之女,在俞莲香看来,一众亲朋好友的小娘子里,只有两人身份最相当。按理而言,她们二人才该是关系最好的姐妹交。
奈何元娘总是被别的小娘子蛊惑心神。
今日竟然还有外男冒出来,她没听过这号人,恐怕是元娘家原本的故交?
岂非也是仕宦人家的郎君?
俞莲香稍稍收敛表情,清咳一声,神色谦和了些,继续道:“既然恰好遇见,不妨自报家门,说不得家里长辈正好识得。”
说罢,她也屈膝一福,微笑道:“家父厢界都所由俞知。”
年轻男女相遇时,自报家门,若父兄有官职,便说父兄官职,这也算合理。
只是俞莲香出来的有些突兀,按理该是先有个由头,然后才好彼此对一对身份。现下这样,给人的观感不免急性了些,不够沉稳。
边上的文修见了,不由讶然而笑,颇觉有趣。倘若魏表兄真的把身份说了,只怕这位俞家小娘子要发窘了。
他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干脆主动站出来,好心解围,抢先道:“在下文修!”
魏观也随之简明扼要道:“魏观。”
既不暴露身份,也没叫俞莲香被扫面子。
但俞莲香领不领这份好意就不得而知了,她勉强一笑,权当应付,神色却显见的不大开怀。
同样不大高兴的还有徐承儿,这儿不是她预想的和文修头回相见的所在。有这么多人在,二人只是平平无奇的相遇,怎么比得上精心安排的惊鸿一瞥。
元娘和徐承儿离得近,察觉到她的心思,当即挺身而出,对着文修也是一行礼,“文郎君,许久不见。”
文修见到熟面孔,笑容诚挚两分,同元娘打招呼。
趁此时机,元娘引荐起身旁的徐承儿,“她是我的至交好友,徐家医铺的孙女,您上回夸过的山楂丸子,就是她家阿翁研制。”
元娘给了徐承儿一个眼神,徐承儿立刻意会,盈盈笑着同文修见礼。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倒不如给他多留下点印象。
文修忙还礼,客气有礼地笑着说了两句,“原来是徐家医铺的孙女,您阿翁酿的蜜酒也极好喝,我自喝过以后,总是惦念着,说来厚颜,若有机会,当真想上门请他老人家赠些呢。”
他平生没有太多爱好,也不爱享受奢靡,读书勤勉刻苦,唯独一样,喜好嘉肴美馔。
张口闭口不是美酒,就是佳肴。
徐承儿则语笑嫣然道:“尽可上门,我阿翁酿了许多,只怕没有识酒之人,从不吝啬呢!”
元娘在边上,看徐承儿说的煞有其事,心下佩服,顺带替徐家阿翁捏把汗。徐家阿翁才不是什么舍得把美酒让给识货之人的性子,他可最是吝啬,别说予人,就是偶尔元娘带着吃的来找徐承儿,他都要抢一份。
孙女?
不,味美的吃食要紧!
幸而……
文修和徐承儿可算搭上话了,之后再等徐承儿的舅父把做媒的人家挑明,这事便圆满了。
成婚前,阴差阳错在探春的时候见过,也算佳话。
元娘想着,脸上不自觉漾起笑,她小小年纪,望着文修和徐承儿的时候,竟显露出几分慈祥的神色。
实在可爱。
魏观望着她,弯唇轻笑,如是想到。
*
到底是年轻的郎君和小娘子,虽说彼此人多,但是一块待久了也不大好,魏观主动告辞,文修跟在身后。
见他们走了,几个小娘子总算能放开说话。
“玉仙观的姻缘果真准!”说这话的是俞莲香。
她美滋滋道:“偶然遇见的两个郎君,都是一表人才,尤其是着湖蓝襕衫的那个男子,生得真俊。”
范三娘看了眼元娘,很快挪回目光,笑道:“那位郎君好是好,但就是太好了,不免叫人望而生畏,倒是另一位文郎君,瞧着亲切和善些。”
“我才不管呢!”俞莲香骄蛮昂头,她往功德箱里塞了少说几十个铜钱,拿起香对着供奉的神仙拜了又拜,理直气壮道:“求神仙保佑,我未来的夫婿得照着方才那位郎君的气度容貌寻才是……”
有时,人天真简单些,的确是好事。
烧香拜神后,几人要离开道观,往家里搭的棚子那去。
众人都照着彼此关系亲近来三三两两分开走,元娘和徐承儿落在最后,俞莲香好奇前头一株药草是什么,又大声把徐承儿给喊前头去问了。
元娘则带着万贯慢悠悠地走着,与其他人约莫落开一重门的距离。
她悠闲散步,时不时望望檐角,不时低头瞅瞅花草,深嗅花香,恣意得很。道观的台阶上还卧着狸猫,抱着尾巴浅眠,而脚踝细长的鸟儿顺着松过土的花圃蹦蹦跳跳,灵动地用尖尖的喙去啄种子。
因此,她落后得要更多一些。但仍能依稀听见前面小娘子们的欢声笑语,还不用受聒噪,而若是有什么,喊一声就可以。
这才是探春嘛!
全身心的放松沉浸,脚步轻盈,仿佛游荡在泛着花香的云朵中。
真惬意!
正陶冶在春日的松缓中呢,元娘正好与同是离开的魏观和文修撞见。她的左手边也是道圆拱门,魏观他们应是走另一条更蜿蜒些的路离开的,结果没想到恰好能在这遇上。
魏观似乎转头和文修交代了什么,文修停在原地,转过头蹲地上欣赏花草去了。
魏观则朝着元娘走来。
他腰间的佩玉,随着行走,底下的穗子轻轻晃动,像是起了波澜的心间,徐缓、不经意,却真实存在。
元娘心下微微紧张。
他走到她面前三步有余,便站定了。
“陈小娘子,不想如此巧,恰好相逢。”他说着,解开荷包,拿出一个裹紧的油纸包,言笑晏晏,“我记得你喜欢吃蜜饯,这是临安府产的,与汴京的蜜饯相比是另一种风味。若是不嫌弃,还请你收下尝尝。”
汴京卖各类蜜饯果脯的铺子很多,制的手法也不同,但相较起来,临安府产的蜜饯,要更有盛名。
据说,连官家盛宠的一位后妃,都爱吃临安府的蜜饯,所以常年上贡宫中。莫说市井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是吃不着的。
除非品相稍差些的,才可能流通民间,卖得并不便宜。
元娘哪好意思收下,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面对元娘的推拒,魏观并不慌乱,他神色不惊,依旧浅笑着,“这是我爹的友人从任上带回来的,奈何母亲并不喜爱蜜饯甜食,留在家里,即便勉强吃下,也不过是暴殄天物。
“我想,倒不如送予喜爱食之的人,如此,才算真正合宜。”
他说着,又面含笑意注视着她,语调清浅温和,“陈小娘子觉得呢?”
“啊?”元娘神情踌躇为难,如柳叶般细弯的眉轻轻蹙起。
他说的颇有道理,自己总不好说他不对吧?可若是认可他的话,岂非就要收下?
元娘稍作挣扎,到底是应了,“也好,多谢魏郎君了!”
她接下那包蜜饯,而他很有分寸的避开她的手,可再如何小心,指尖还是不经意触碰到,尽管一触即离,可指尖好似仍旧残留对方手掌炙热的体温。
元娘垂下目光,头微微撇开,手紧紧抓着纸包,半晌没说话。
她咽下心头的紧张感,欲要抬首说话,触及他始终不变的含笑眼神时,忍不住一怔愣。
这可怪不得她,自己已然算是上佳的样貌,可他同样不输,甚至因为年长她几岁,要更惑人些。他有种成熟男子的气质,让人无法一直直视。
这种感觉与他是笑是怒无关,元娘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他只要站在那,那份气韵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元娘勉强回神,因两两对视有些尴尬,她张嘴又抿嘴,站立难安,看到蜜饯纸包,忙寻了话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蜜饯?是本要送予旁人吗?”
“不是。”他应的毫不犹豫,看着她,眸光深深,“先前在祥棋观附近送别友人,恰好看到你了。”
“哦。”元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随口问道:“你怎么能料到一定能遇见我,今日来探春的人可多了,方圆百里都是人呢。”
她说着,逐渐找到些感觉,不自觉语调上扬,又有了平日活泼俏皮的模样,“莫不是……魏郎君你能算卦?”
元娘越想越觉得挺合理,读书人四书五经都要熟读,若是能将易经学个通透,有铜钱或蓍草在,随手就能卜卦,解卦也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