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色未央
“哦,是这样啊。”林贵妃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笑,倏然转为厉色,“太子妃,你还不认罪?”
“我无罪,有何可认?”傅棠梨如是回道。她记不得从前事,在永寿时才会被玄衍所欺,在得知真相之后,就断然离开了玄衍,她何错之有?此事问心无愧,神情坦然。
此时安王再上前:“此事大为蹊跷,固然有人指证种种疑点,但太子妃所辨,并非毫无道理,更何况内中牵扯淮王。”
他对元延帝躬下身去,诚恳地道,“陛下素来仁厚,对淮王更是爱护备至,请陛下三思,这种违逆人伦的大罪,岂可轻易断论,依老臣之见,还是让曹大人把这些证人带回大理寺,仔细审讯才是。”
元延帝以袖掩面,似痛苦难决:“五郎,朕之皇弟,天潢贵胄,本应受万民尊崇,如今在这些下等人口中,却成了礼义沦丧之辈,倘使此事发至大理寺,令他人闻及,乃至传于朝野上下,叫朕拿什么颜面见文武百官、见天下庶民?”
安王默然。
林贵妃莞尔一笑,柔声禀道:“陛下勿忧,臣妾自会打理清楚,断不使陛下为流言所困。”
她抬手,指了指下方跪着的三个人,漫不经心地道:“民告官者,如子杀父,按律坐笞五十,且状告亲王,冒犯皇族,罪加一等,令杖五十,带下去。”
殿中千牛卫应诺,随即上前。
这般情形下,杖五十,必死无疑,灭了这三人的口,保存皇家的脸面,这是元延帝对淮王的体恤。
那三人骤然惊呆,尤其李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目眦欲裂,惊恐地嗥叫起来:“不、不、娘娘、明明说……”
林贵妃早有提防,迅速做了一个手势。
千牛卫士兵飞快地将三人的嘴巴捂住,按在地上,不顾他们的挣扎扭动,如同拖死狗一样,很快拖了下去。
林贵妃转过来,慢慢地将目光落定在傅棠梨身上,她微笑着,轻声细语,却满含恶意:“太子妃仙姿玉貌,兼弱质纤纤,她失踪多日,流落民间,个中情形如何,无从追究,才使得流言蜚语四起,今日疑为淮王,明日或是他人,悠悠众口不能尽封,如此名节,岂堪配太子?”
安王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待要说几句,被曹升从后面拉住了衣袖,他看了赵上钧一眼,踌躇了一下,把嘴巴闭上了。
林贵妃盯着傅棠梨,如同毒蛇盯住了她的猎物,透出一种残忍的恶意,她口中对着傅棠梨说话,眼睛却转向赵上钧。
“你若认罪,如实招供,本宫网开一面,可从轻发落,饶你性命。”她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慢,像是在诱惑着什么,“若不然,以内乱论处,其罪当诛,你可考虑清楚了?”
淮王若不俯首认罪,太子妃就是死路一条,原来今日种种,皆由此而起。
傅棠梨心下明了,至此已无言可辨,她摇了摇头,清晰地道:“贵妃若执意置我于死地,我不能拒,但若要我认下乌有之罪,那断断不能。”
“好!”林贵妃点了点头,她抬起手来,招了招:“拿过来。”
有内监弓腰低头,奉金盘以上,金匮上置着三样东西,一截白绫、一壶酒、以及一柄匕首。
第61章 淮王当众斩杀林贵妃
傅棠梨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呼吸凝滞。
赵元嘉大惊,慌慌张张地把傅棠梨拉到身后去,摊开双臂,护住她:“儿臣敢用性命担保,二娘不是那种人。她不会做对不起孤的事,儿臣信她,父皇、父皇,您不可偏听偏信,儿臣、儿臣恳求父皇开恩!”
元延帝保持沉默,望着赵元嘉,也望着傅棠梨。
他平日面目柔和,多少总是带着笑意,如今光线昏暗,潮湿的水气和沉香的烟气一起弥漫,如同虚空升起的迷雾,他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无声地俯视着大殿上的一切,嘴角沟壑的纹路显得愈发明显,阴郁而寡淡。
连赵元嘉都觉得他陌生:“父皇!”
元延帝什么话都没有说,不过摆了摆手。
两个千牛卫上前,执住赵元嘉的双臂,强行将他拉开了:“太子殿下,恕罪。”
“不、该死的!放开孤!孤叫你们放开,听见没有!”赵元嘉愤怒至极,挣扎着咆哮起来。
林贵妃步步逼近傅棠梨,她微笑的模样,娇艳而妩媚,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好了,什么都别说了,还是请太子妃上路吧。”
内监跪倒在傅棠梨面前,双手高高地托起金盘:“恭请太子妃上路。”
愤怒和恐惧同时朝傅棠梨席卷而来,如同平地卷起千重浪,波涛汹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胸腔,轰轰隆隆,她咬紧牙关,掂量着自己的手劲、估摸着与林贵妃之间的距离,缓缓地抬起手,伸向那柄匕首。
林贵妃就站在傅棠梨的面前,她的身上带着牡丹花的香气,馥郁而雍容,直扑傅棠梨的鼻端,她靠得很近,傅棠梨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细长的、青黛色的眼线,从眼角高高地挑起,冷酷而艳丽。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
傅棠梨屏住呼吸,一把抓住了匕首。
“不、你们不能这样!”赵元嘉声嘶力竭,“二娘!”
千牛卫几乎要按捺不住赵元嘉,七手八脚地拖着他:“太子、太子稍安勿躁、您冷静……”
“够了!”一声断喝倏然响起,低沉而威严,压过了这一片纷乱。
傅棠梨的手抖了一下。
殿上诸人的目光纷纷转向赵上钧,神色各异。
赵上钧缓步而行,走到傅棠梨的面前,他的神色依旧是冷漠的,朝她伸出手去:“给我。”
俨然不可违逆。
傅棠梨沉默了一下,低下了头,倒持匕首,双手奉予赵上钧。
赵上钧握住了刀柄。
林贵妃笑了起来,柔声道:“难不成,淮王想要亲自动手,以自证清白?”
赵上钧侧过脸,看了林贵妃一眼,他的容貌俊美得近乎锐利,逆着大殿外昏暗的天色,那一瞬间,仿佛有金戈的寒光掠过。
他霍然出手,抓住了林贵妃的发髻,在他强硬有力的手掌中,林贵妃就像一只鸡,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被拉扯着,仰起了脖子。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半声惊叫。
赵上钧扬臂,干脆利索地一抹,匕首的锋刃切开了林贵妃的脖子,如同切开一块豆腐那么容易,没入手柄,直直地穿透过去,破开皮肤、血肉、骨头,“咔嗒”,响起清脆而细微的声音。
林贵妃的头颅与身体骤然分离,血液从脖腔中喷涌而出。
“泼刺”一声,鲜血溅上赵上钧半边脸庞,一片猩红,而他一手提着林贵妃的头颅,一手握着匕首,立在那里,面无表情。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柔软的笑意还残留在林贵妃的脸上,她睁着眼睛,无法闭上,空洞地瞪着前方。
傅棠梨宛如被钉在地上,通体生寒,完全动弹不得,她的嘴巴张了张,发不出丁点声音。
一霎那,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林贵妃无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就像一团烂泥,“噗通”倒下,再也没了任何动静,鲜血蜿蜒流淌。
宫人们惊恐地尖叫起来,四散逃开。
“赵上钧!你安敢!”元延帝脸色煞白,从龙座上遽然立起。
大理寺卿曹升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安王,冲过去护在元延帝面前,口中大呼:“护驾!护驾!卫兵何在?快!快拦住淮王!”
大殿内外皆哗然,千牛卫齐齐呐喊,蜂拥上来,将赵上钧团团包围起来,刀剑出鞘,长戟指向,寒光凛冽,杀气森然。
形势如弦上箭,拉满弓,一触即发。
太子和太子妃距离淮王太近了,
也被围在正中,这当口,没人能顾得上他们。
赵元嘉哆哆嗦嗦,想要去拉傅棠梨,手抖了一下,没拉到。
赵上钧回眸望了一眼,他的眼眸中带着浓郁的血色,晦涩的天光和潮湿的雾气弥漫在一起,春来的雨水落在廊阶下,嘈嘈错错、急急切切,零碎而纷杂。
周遭混乱,旁人无从分辨他究竟在看着谁,也无人能揣摩他的心绪。
“出去。”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傅棠梨仰起脸,茫然地望着他。
“滚!”他厉声喝道。
赵元嘉终于抓住了傅棠梨的手,拖着她,仓皇后退,拨开千牛卫的遮挡,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
傅棠梨突然停止脚步,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去。
千牛卫围在四周,越过重重叠叠的包围,依旧能清楚地看见他,他的身量是那么高硕,立于人群之中,如同山岳岿然,有不怒而威之势。
“二娘,快走,此间凶险,我们先避一避。”赵元嘉扯了扯傅棠梨的袖子。
傅棠梨甩开了赵元嘉,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大殿的门扉,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直直地盯着大殿中的情形,根本无法移动脚步,口中道:“淮王发难,父皇处境不安,这等形势,太子为人臣、为人子,岂可一走了之?”
赵元嘉怔了一下,讪讪地搓了搓手:“孤是关心则乱了,还是二娘思量周到。”
皇城中金吾卫闻得紫宸殿惊变,飞奔而来,黑压压的一片,铠甲和兵器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很快将紫宸殿围得水泄不通。雨水泼在铁衣金刃上,溅起冰冷的、白色的雾。
大殿上,赵上钧沉沉地向前迈了一步。
淮王骁勇善战,凶悍之名传于天下,世人皆谓其为破军之星,万夫不能敌,此时,他煞气未歇,手中的匕首犹自滴落鲜血,血腥扑鼻,令人不寒而栗。
周围的千牛卫被这气势所震慑,不觉随之后退了一步。
赵上钧一步一步地朝着龙座走去,千牛卫不能再退,长戟如林,尖端戳到了赵上钧:“殿下请止步!”
元延帝面色铁青,手指赵上钧,厉声质问:“赵上钧,你今日要弑君吗?”
赵上钧的脚步停了一下,元延帝终究站在高处,赵上钧要抬起头来,才能和兄长对视。
“那自然不会的。”他的眼眸如同瀚海,太过深邃,掩住了所有的情绪,“陛下忘了吗?臣曾经发过誓,永不与陛下为敌、永不与陛下兵刃相见,若违此誓,愿遭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所。”他好像停顿了一下、思量了一下,末了,一如从前,平淡而温和,“而臣,是个守信重诺之人。”
元延帝好像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依旧表情冰冷:“则你殿前失仪,意欲何为?”
粘稠的鲜血顺着赵上钧的额头、眼角以及脸颊渐渐流淌下来,淋漓而斑驳,带着腥膻的、近乎金刃生锈的味道,而他容姿高雅、眉眼昳丽,半面似厉鬼、半面似仙人。
“臣之所为,素来遵从陛下之意,而陛下,您想要的是什么呢?”他又逼近了一步,浑然不顾兵刃加身,长戟刺破了他的衣袍,“您想要收走臣手中的兵权,是吗?”
元延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保持缄默。
赵上钧终于走到龙座丹阶之下,那是一个微妙的距离,皇帝与臣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他们将彼此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无论陛下想要什么,和臣直说便是,臣无有不从,何必叫那卑贱妇人当众辱臣呢?陛下知道的,臣气量小,容不得这个。”赵上钧如是说道,语气淡淡的。
他扔掉了林贵妃的头颅,那个漂亮的、血糊糊的脑袋滴溜溜地滚了几圈,滚到龙座之下。
元延帝不过低头看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痛惜之色,但很快将目光移开了。
赵上钧慢慢地俯下了身、慢慢地跪了下来,推金山、倾玉柱,庄重而恭敬,跪倒在元延帝的脚下。
千牛卫不敢受淮王礼,忙不迭地退到两侧。
元延帝目光暗沉,神色模糊,他保持着帝王的威严,居高临下,俯视赵上钧。
赤金兽炉中燃着龙涎,兽口大张,吐出一团团白烟,飘散在空气中,潮湿的春季里,那是一种华丽而馥郁的香气,沾染着已经冷却的血腥味,如同腐烂的牡丹、泥土里黏腻的胭脂,无法言说,令人作呕。
赵上钧拔下了发髻上的顶簪,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他的面容是如此俊美,此时长发垂落,漆黑如同鸦羽,柔软近似流水,遮住了他锐利的煞气。
“陛下。”他低低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