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皇叔 第78章

作者:秋色未央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元延帝还是没有说话,或者是他还未曾思量清楚,此情此景下,究竟说些什么才合宜。

  赵上钧语气淡淡的,好似言语所及,皆无关紧要:“昔日,蒙先帝恩宠,令臣掌玄甲重兵,今陛下既见疑,臣请还虎符、卸兵权、除亲王之位,从此愿为庶民,再不涉朝堂。”

  元延帝沉默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淮王……无需如此。”

  赵上钧突然抬手,挽起发丝,手起匕落,寒光一掠,削断了长发。

  元延帝的嘴巴张了一下,想要叫一声“五郎”,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叫得出口,他仓促地伸出手,手指屈了屈,或许是想要阻止赵上钧,但他并没有来得及这么做,那只手只是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又僵硬地放下。

  赵上钧将那一捧长发和匕首放在了地上,他眉目低垂,以示顺从。

  紫宸殿上无人敢言语,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赵上钧平缓的声音回荡在高耸的金柱玉梁间,

  “臣居功自傲,骄纵跋扈,屡屡令陛下不悦,臣有罪,今割发代首以谢罪,臣既已出家,不应眷念俗世,骨肉尘缘皆已尽,自此归去山林,愿此生不复再相见。”

  元延帝的目中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从龙座上下来,走了两步:“五郎,朕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何至于此?朕只是、朕只是……”

  “陛下只是不需要臣了。”赵上钧平静地接口,他抬起了脸,看着他的兄长,血染在他的眉眼间,好似用赤红的笔墨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锐利、深邃、带着血腥凝固后的沉静。

  他抬起脸,挺直了脊梁和颈项,解开衣带,一件一件脱下了外袍、中衣和内裳,露出赤裸的上身,他的肩膀宽阔、胸膛厚实、麦色的皮肤下,肌肉紧绷,凸起的纹理清晰起伏,男人的身体刚武而强健,每一寸都蕴含着蓬勃的力度,但那上面却布满了伤痕。

  他指着胸口处一道伤痕:“这是去年夏,在北庭与突厥人对阵时,中了破甲弩的箭矢,伤及心肺,臣几乎死在当场,至今尤未愈合。”

  那道伤痕破碎而狰狞,箭矢撕开了肌肉,在他身上留下很深的印记。

  他又指向腹部一道伤痕:“这是臣讨伐幽州叛乱时为马槊所伤,臣追击叛军,无瑕顾及,至善后时,血肉盘结,黏于衣上不得解,遂以刀割肉。”

  他再指臂上:“这一处,是臣远征南诏时,为土王偷袭,伤口至骨,臣疼痛难耐,不能握刀,后以布带捆缚刀柄于掌中,才得斩断敌首。”

  “五郎……”元延帝红了眼眶,他步履艰难地走到赵上钧的身前,犹豫着,弓下腰,扶住了赵上钧的肩膀。

  他的肩膀那么厚,元延帝无法掌握住,这让元延帝更加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已经不是当年在赖在兄长怀里撒娇的孩子了,这种感知令元延帝悲伤、也令他焦躁。

  不知何时天色愈沉,大殿之外,暴雨如注,“哗哗啦啦”,天籁喧嚣,而人声静寂,雨水被风打碎成粉末,如同迷离的白雾,从殿门外吹进来,落在千牛卫长戟的锋刃上,带着料峭的寒意。

  赵上钧的声音低了下去,轻轻的,只有他和元延帝两人可以听见:“犹记幼时,臣跳脱多动,屡屡磕碰,陛下尝对臣言,若有伤痛,需逐一告知陛下,勿使陛下牵挂不安,及至臣年长,已久不与陛下提及,未知陛下尚记当年否?”

  “朕记得。”元延帝拍了拍赵上钧的肩膀,苦涩地笑了一下,“你打小性子就倔强,跌得头破血流都不和朕明说,只会自己憋着,叫朕头疼得很,如今长大了,这个毛病还是改不了。”

  赵上钧直视元延帝的眼睛,他的目光是柔和的,这一刻,仿佛回到从前:“陛下将臣抚育成人,自幼对臣呵护备至,是兄、亦是父,臣感激涕零,本欲以此身为剑,竭尽所能,为陛下征伐天下,而今思及,固不能也。数年来,臣平定幽州、邺城、武安诸方叛乱,南讨六诏,北击胡族,护卫山河安定,拓展疆土千里,臣……对陛下已

  经了无亏欠。”

  元延帝已经意识到赵上钧想要说什么,他茫然地,迟疑地松开了手,这是他的弟弟,他曾经那么疼爱这个弟弟,甚至胜过自己的儿子,而如今呢,只剩下这么一句话,“了无亏欠”。

  他心中大恸,忽然又生出后悔之意,试图挽回,但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语着,可能不太愿意叫人听见:“朕只是忧虑多思,错怪了你,你何必与朕生分,五郎……五郎,大兄疼了你那么多年,难道你都忘了吗?”

  “五郎没有忘。”赵上钧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回答,这是只有他们兄弟两人之间才知晓的对话,“可是,五郎的大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他双掌交覆,拱手按于地,弯下了他的腰,低下了他的头,以首触地,拜天子:“臣告退,陛下……珍重。”

  兄弟情义已尽,愿此生不复再相见。

  “不、五郎!”元延帝的手颤动着,再次向赵上钧伸去。

  而赵上钧已经站了起来,紫宸殿中的光线越来越昏暗,他的面上血痕未尽,此刻所有的表情都褪去,冰冷而坚硬,仿佛从尘世的泥污中生出的修罗,但他最后看了元延帝一眼,却带了一丝悲悯。

  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去,不曾触及兄长伸过来的手。

  大殿内外的士兵如同退却的潮水,拥挤着,向两边分开,为淮王让出道路。

  不,那已经不是淮王了,今日大殿之上,他当众明言,还虎符,卸兵权、除亲王之位,如今不过一介庶民,但依旧无人敢于直视他。

  他走出大殿时,脚步似有停顿,侧首一顾,在风雨中惊鸿一瞥。

  傅棠梨在那里站了太久,手脚已经冰凉,及至此时,与他目光相触,却觉指尖发烫,几乎颤抖。

  然而,只有一瞬间而已,仿佛只是错觉。

  赵上钧走进了雨中。

  他赤裸着身体,披散着头发,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刚硬的、锋利的剑,永不会弯折,雨水冲刷着他,浑身湿淋淋,脸上的血被洗去,不带丝毫表情,颜色苍白似雪,而他的眼眸却是漆黑的,如同夜色沉寂。

  恢宏的宫城被雨幕所笼盖,蒙着一层浓烟,似不堪重负,连高耸的重檐歇山顶都模糊了脊梁,变得萧索起来,抬头四顾,天与地皆茫茫。

  恰如当年。

  ……

  章武二十一年,春,大雨。

  两列金吾卫守护在广德殿外,披着甲胄,持着长戟,肃穆如同铜像,蹲在屋檐上的脊兽投下了阴森而模糊的影子,苍穹如泼水墨,暗沉沉的,雨水倾泻而下,几乎要敲碎宫城的琉璃瓦,“哗哗”之声不绝于耳,喧杂而混乱。

  赵上钧躺在廊庑的角落里,地上支着一柄伞,半遮住他的身体,却挡不住风雨,雨水落下,又溅起,打湿了他的脸,冰冷彻骨,令他难受得很,但他数日高烧不退,此刻浑身炙热如火烧,早已经失去了动弹的力气,只能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大兄。”

  赵上宣跪在石阶下,他脱了冠帽,以示恭顺,晋王殿下丰姿朗仪,素来斯文,但他此刻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颊上,全无仪态。

  章武帝身边服侍的王太监走了出来,袖着手,慢条斯理地道:“晋王请回吧,韩王病危,太医皆侍奉于此,淑妃娘娘忧心如焚,无暇他顾。”他的眼睛往墙角瞟了一下,摇了摇头,“叫五皇子多熬几日吧,一切都待韩王康复再议。”

  秦淑妃深得帝心,宠冠六宫,其膝下原本有一对孪生儿女,云都公主和韩王,可惜这两个孩子生而体弱,令淑妃日日忧思。

  七年前,云都公主三岁,大病垂危,淑妃啼哭不止,恨不得以身代,章武帝陪伴左右。彼时,被废为庶人的冯氏于掖庭宫诞下五皇子,宫人往秦淑妃宫中报章武帝,讯息方至,云都公主气绝。

  秦淑妃认定五皇子克死了云都公主,由是大恨,章武帝亦不喜,多年来对五皇子不闻不问,如今却逢韩王与五皇子双双病重,晋王来求太医往视,但这个当口上,谁敢去触秦淑妃的霉头呢,若不是章武帝眼下亦在殿中,只怕秦淑妃要叫人出来把五皇子乱棍打死。

  王太监说了这一番话,就要进去。

  赵上宣大急,不顾地上雨水淋漓,跪行上前,拦住王太监:“公公,五郎病得很重,他撑不下去,父皇命我在长兴宫修身养性,但这和五郎无关,若不能请太医救治,可否容我将五郎送回晋王府,免得他跟着我受苦。”

  王太监退后一步,免得污水沾了自己的鞋面,他皮笑肉不笑的:“晋王对五皇子负有教导之责,怎能令他别离,这事情,我可做不了主,晋王不必再说,快回吧。”

  “王公公,求求您!”赵上宣心中忧虑,六神无主,眼看幼弟情况危急,而宫中太医却悉数被秦贵妃羁留在广德殿,无人顾及幼弟,若再迟,恐药石无救也,他顾不得身份,重重地磕下头去,“求您代为通禀父皇,念在父子骨肉情分上,救救五郎、求求您,和父皇说一声吧,五郎、五郎他真的等不了。”

  “哟。”王太监笑了一下,侧身避开,“可当不得晋王殿下大礼,我看啊,您别费这工夫了,圣上不会见您的,韩王需要静养,您小声着点,可别吵着他了。”

  “王公公,我求您了!”赵上宣生性文弱,此际无可奈何,只能拼命磕头,“咚咚”的声响清晰可闻,血从他的额头涌出来,混合着雨水,把石阶染成淡淡的红色,然而,他不知疼痛,一下又一下,仿佛王太监不答应,他就要磕死在这广德殿外。

  “大、大兄……”赵上钧气血上涌,浑身发抖,一时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咬着牙根,撑起身体,吃力地朝赵上宣爬去,“你……起来,不要、不要求他……”

  就在此时,殿中出来一个宫人,满脸怒容:“何人在外头喧哗不休,韩王殿下此刻形势危急,若惊扰了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还不快将闲杂人等赶走!”

  王太监不敢怠慢,指了指赵上宣,对旁边的小黄门道:“请晋王速速离去。”

  小黄门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当即走入雨中,拖起赵上宣往外推搡:“别闹了,快走、快走……”

  话音未落,突然有一股大力从旁边撞了过来,小黄门一个踉跄,跌了个四脚八叉,疼得他“哎呦”大叫。

  原来是赵上钧,他猛地发力,冲了过来,将小黄门打倒在地,自己先支撑不住,腿一软,仰面倒下。

  “五郎!”赵上宣慌慌张张地扑过去,险险地接住了弟弟,一把抱住了。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这孩子嘴唇乌青、脸色潮红、双目紧闭,在他的怀里昏迷过去,他心疼不已,抚摸着赵上钧的脸,想将那脸上的雨水擦干,口中语无伦次地说些抚慰的话,“你别急……没事,有大兄在,五郎,乖孩子,你再等等……”

  王太监皱眉,对殿外的金吾卫吩咐道:“快去,打发他们走。”

  金吾卫“喏”了一声,旋即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赵上宣:“晋王,您请。”

  赵上宣被拖住双臂,抱不住弟弟,眼睁睁地看着赵上钧无力地滑落在雨地里,他又气又急,挣扎着不肯就范:“不,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父皇!父皇!”

  几个金吾卫在雨中拉扯着,十分不耐,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举起了长戟,想要以此威慑赵上宣,“啰嗦,还不快走?”

  但长戟举到一半,却卡住了。

  “咦?”那金吾卫惊讶地回头望去。

  赵上钧不知何时又醒了过来,他趴在地上,撑起上半身,双目赤红,额头青筋凸起,死死地抓住了那柄长戟的尾部,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尔等大胆,安敢对我大兄无礼!”

  他只是七岁的孩童,容貌大约随了废后冯氏,生得极昳丽,此时病得狠了,双颊殷红似胭脂,望之若好女,不意竟有此神力,一时之间,那金吾卫居然拔不动长戟。

  “咄,那小子,快放手!”金吾卫恼羞成怒,拉了一下,试图将长戟收回来。

  赵上钧绷紧牙关,握住戟柄,借着金吾卫回收的力度,一拉、一扳,整个人从地上立了起来,他的身量尚未长成,比那个金吾卫士兵矮了一些,但他不管不顾,弓着腰,低着头,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孩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脑袋顶了过来,金吾卫士兵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险些摔倒,士兵大怒:“小混蛋,你……”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赵上钧已经顺势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挥臂横扫,如同风火雷电,一刀斩下。

  周遭的雨水倏然

  变红,“哗啦”一下洒开。

  一个头颅掉了下来,弹了几下,金吾卫士兵仰天倒下,“噗通”一声,砸在雨地里。

  赵上钧摇晃了一下,跪倒下来,以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身体,方才那番举动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残余的生机,此刻,他脸上的潮红褪得一干二净,呈现出一种如同死人般的惨白,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浓郁的血色,如同烈焰燃烧,声音暗哑而凶狠:“不过一死,有什么怕的,放马过来,我和你们一起死!”

  众金吾卫皆大惊,一声呐喊,齐齐冲上前,几人同时出手,长戟挟带厉风,同时朝赵上钧疾刺而来。

  “五郎!”赵上宣嘶声叫喊。

  赵上钧就地一滚,避开锋芒,几柄长戟“锵”地刺在地上,青砖裂开了细缝。

  一击不中,金吾卫迅速调整方向,有人已经拔出了佩刀,朝赵上钧当头劈下。

  赵上钧一个鲤鱼打挺,抬身扬臂,举刀架住对方的攻势,刀锋交错而过,闪出一长溜火星,溅在雨中。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只有心脏突突地跳动着,越来越急促,马上就要冲破胸腔,雨水泼打着他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天与地都在旋转,分不清是非由来,连神志都开始混乱起来,耳边只听见了大兄焦急的呼唤和士兵们凌乱的怒骂。

  死就死,一起死罢了,有甚紧要?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凭借着强悍的本能,倏然一声大喝,一跃而起,挥刀斩出,带起风声历历。

  “咔嗒”一声,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轻而易举的,如同捏住一只小鸡仔,那人手掌宽大而有力,一收、一掼,“嘭”的一下,利索地将赵上钧按在了地上,佩刀“咣当”掉了下来。

  赵上钧仰面朝天,倒在淋漓的雨水中,他已经快要晕厥了,强行睁大了眼睛,用模糊的目光看着上方。

  那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了,他的眉头和眼角有着深刻的皱纹,但他的容貌如此英俊而锐利,他的身形如此高大而魁梧,高贵如同天神,他站在那里,没有撑伞,只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雨水落下,丝毫无损他的英武,只觉得一片肃杀。

  “陛下!”在场诸人皆跪倒下来。

第62章 嘴唇被他咬出樱桃色,疼……

  赵上宣匍匐几步,扑了过来,伏在章武帝脚下,不住磕头:“父皇,求您救救五郎,他病了,病得很重,儿臣等了好几天,也叫不来一个太医,父皇,求您救救他!”

  “这就是五郎?他病得很重吗?”章武帝挑了挑眉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儿子,他将目光落定在赵上钧的脸上,试图找出一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但很可惜,显然这个孩子更像他的母亲。

  章武帝“哼”了一声。

  赵上宣一向畏惧这个父皇,今天若不是形势紧急,他万万不敢到此来冒犯,此时听得章武帝发话,慌乱地将赵上钧抱住,用手臂护着赵上钧,朝章武帝惶恐地禀道:“五郎确实病重,发热数日不曾退,只是性子过分倔强,才和卫兵起了争执,都怪儿臣教导无方,父皇尽管降罪儿臣,儿臣甘愿受一切责罚,只求父皇不要责怪五郎,他还小,不懂事。”

  赵上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

  左右内侍急急过来,为章武帝撑起黄伞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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