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不妥,声音温润,“那季朝虽爱你至深,志趣同你相投,但正因为与阿怜喜欢的太相契,反而需警醒些,张青邓德查过,只是时间尚短,若是有心人做局周全,许很难查出端倪……”
“……要小心。”
宋怜点头应下,见他要走,驭马往前一步,又停住,几名护卫上前来见礼,随后隐于夜色里,张青沉默上了马车。
车行得缓慢,却总也有尽头,那车帘再未掀起过,宋怜一直看着。
高邵综拾起地上散落的果子,是淮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存放的,带至蜀中,竟也似新鲜得刚从树上采摘下来一般,可见其用心。
不慎落下,陆祁阊一个个拾起,只是失魂落魄,掉进草丛里的这一枚,他也再无心力去寻。
夜里回归了平静,山道安宁,倦鸟已归巢,女子纤弱的身形看着路尽头,一动不动,似已痴了去。
高邵综数着时间,足等了一刻钟,耐心告罄,不耐驭马上前,直至她身侧,却陡然凝滞变色。
月光下她满面泪痕,泪珠滚落,他沉冷了脸色看她,扯住她手腕将她扯回现实,她踉跄着,泪珠砸落他手背,带起灼痛,他手指一松,又收紧,冷声道,“怎生在他面前连泪也忍着,他若见你哭,恐怕什么自尊傲骨都忘了,百般手段,一分也舍不得用他身上,倒好生情意。”
宋怜精神不济,一时厌他,挣开手腕,驭马折身回城,却听得身后他声音沉冽,带着莫名心绪,“蜀中有中兴之象,他却始终不信你能功成,亦可做得明主,不肯信你助你,你又何必伤神难过。”
宋怜勒住缰绳,折身于黑夜里看向他,心底一时是起了热意的,只夜风凉,吹得她未簪起的发丝散乱,也吹走了那丝丝热意,她视线从那张睚眦面具上滑过,阿宴不信,他信过么?
既已知结果,便也不必开口问,宋怜便只笑道,“只是感念他待我,倾其所有,他迟迟不肯辞官,是恐怕我在蜀中失势无人托举,得夫如此,又复何求。”
语罢,不肯再说话,转身驭马,轻叱一声驾,竟比来时还要快数倍,那声音轻,却是极清透坚定,似乎那泪既已落下,落下便罢,她从未动摇,也从不打算停下。
手中要递出的橘子便没了用处,高邵综看她背影半响,心绪复杂,驭马追上前去,不见她面容上再有泪痕,眉心稍松,对上那一双清透坚韧的杏眸,心底竟起了丝丝缕缕的痛意,握着缰绳的手指收紧,别开视线,淡声道,“广汉城东南处倒有一处草场,广袤宽阔,适合奔马,随我来。”
宋怜垂下眼帘,他实是将蜀中地势探查得一清二楚了。
却也没什么需挂心的,这几年她养着专门的人往十三州测绘,北疆的疆域,她一样了解。
纵尚有不足的地方,悉心经营,终有能周全的一日。
宋怜看着他背影一会儿,轻叱一声,驭马跟上。
第111章 烈酒有光。
春日的草色新绿,星垂平野,山色不知几重,宋怜想回去看看近来从吴越送来的信报有无可用的信息,吹了一会儿风,便打算回去了。
勒马转身前,往东的方向望了望,心里道了一声珍重。
夜风清凉,天高星远,纵是有一丝郁意不乐,也尽数散了,宋怜牵动缰绳,却被修长有力的手臂梏住腰身,尚不及反应,已是腾空横坐于那匹名叫照影的大宛天马上。
宋怜受惊挣扎,被箍着腰身侧坐他怀里,力弱动弹不得,黑夜里看向他。
他不叫她抬头,执笔朱批的手指压着她的编发,将她压入怀里,下颌搁置她头顶,松了她手里的缰绳,声音黑夜里低沉,“今日穿的衣裙不宜骑马,夜风凉,你风寒刚好,莫要拒绝。”
本是要乘坐马车去琴行见阿宴的,薄纱轻盈的春衫,马上并无马鞍,腿侧不好受是正常的。
那天马似十分通人性,有生人靠近,它竟只是微微偏头,不声不响行走于暗夜里,无需人驾驭。
啸声响起,黑夜里灰色的禽鸟飞来,轻轻落在照影头顶,照影似有些生气,琥珀眼锐利,幼禽却只愿站在最高处,再如何动荡,也牢牢立住,小胸脯挺得直直的,高邵综低唤了一声照影,照影似无奈,对头顶上立着的幼禽熟视无睹了。
宋怜手指头轻点了点乌小矛毛茸茸的脑袋,小鸟扑闪着翅膀,哒哒走过来窝在她腿上,连睡觉也是极神气的样子。
听得头顶一声情绪未明的冷哼,方要抬眸看他,却嗅到了些清新香甜的气息,与他肃杀冷冽的模样格格不入。
她极喜爱柑橘,几乎是凭直接望向他的袖子,微捏了捏指尖,片刻后当真从他宽袖里取出了一枚柑橘。
橘子生的橙色,鲜灿灿可口诱--人,宋怜看着橘子,怔怔出神。
那冷冷一声冷笑带上了凛烈,腰间手臂用力,令她吃痛,阴影落下,她被修长宽大的掌心盖住双眼,微凉的唇触碰她,攻城掠地,掠去她的呼吸,直至她通身失力偎靠着他。
她手里依旧握着那枚柑橘,始终不曾放手。
他吻着她耳侧,见她心不在焉,竟无半点意动,自她手中取过那枚柑橘,一手依旧牢牢拥固着她,握着柑橘的之那只却高高举起,竟这般单手剥了橘子,只留一瓣,余下随手一掷,竟叫一只松林间窜出的松鼠接住了,那大尾巴的松鼠抱着橘子穿梭几下,已没了踪影。
他将那瓣橘含去口中,俊美的容颜带着些似笑非笑的冷意,“不过如此。”
月早已隐进了云里,宋怜黑夜里望向松鼠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他,心里恼火,竟没想过清流之首令羯人闻风丧胆的国公府世子,破军将军,会这样幼稚。
他漫不经心咬开那瓣柑橘,汁水溢出,甘甜的清香充斥黑夜,宋怜沉默,蜀中的时令里尚还没有柑橘,唯有江淮,早春的时节比旁的地方暖,庐陵郡守令府移栽的十数种橘树里,从吴越来的两株,清明节前,年年皆是满庭芳华,硕果累累。
高邵综冷眼看着她黑夜里怔忪失神的模样,声音越加森冷凉寒,“想吃么?”
宋怜恼火,看向他
已经彻底摘去面具的面容,实在想说她夜里目力虽不及他,却也没有差到这般地步,能令他这般有恃无恐。
他看着她的目光里似有研判,不见她有异常,神色添了几分沉暗冷色,宋怜垂了垂眼睫,恐怕他已经想‘暴露’身份,好看她大惊失色的模样。
唇上却陡然一痛,柑橘的清甜香气盈满鼻尖,他并不往她唇--齿间送,只卷裹着她进他的口,倒像是她主动靠近亲近他一般,柑橘香清淡,若有似无,他似已极熟悉如何能让她失神身颤,挑起她的贪恋,待被放开,酥已是透进了骨肉里。
她极熟悉他的气息手指,被一把捞起,面对面被他拥进了怀里。
两人似清碧云秀割来的双生情人草,密不可分,他气息沉稳,分毫不乱,与女子不同的地方却悍野非常。
宋怜匀着呼吸,自他胸膛抬头看他,便想今夜本是约他去秋然苑了结恩怨,虽中途出了意外,不防趁此时一并做个分晓。
便往上拖了拖身体,手臂勾住他脖颈,唇落在他线条流畅俊美的下颌、血痕已完全褪去恢复如初的侧颜。
那情孽的擎物分明意动得厉害,梏着她的温度连臂膀都是炽烈的,偏垂首看着她的深眉邃目如同平静的海,不为所动。
宋怜身体柔韧,带着靡绯的脸颊轻蹭着他修长的脖颈,声音似陷进丝织棉云里,温颤软媚,“郎君不想么?郎君已经这样了。”
她以身体去贴它。
他唇扯出一点转瞬即逝的弧度,似嘲讽,扯过风袍,将她笼进怀里遮得密不透风,尤自带着炽温的掌心压住她后脑,彻底将她压在胸膛,她娇美艳丽的模样被遮掩得严实,连林上的悬月也无法窥看一分一毫。
高邵综看向远山,声音融入夜里,平静之至,“自二十三岁,被心仪的女子亲近,得灵欲相合,得她惠一月又三日蜜意柔情,此后五年二十一日里,凡起念,倒想当年何不如始终不如她意,或许三月相伴会是三年,三十年。”
欲起便牵出痛恨,噬骨之恨欲啖其肉,藏其骨,身体上的折难又算得如何。
他握着她的腰拉开些距离,垂眸看向她面容,她依旧沉在欲起的长韵里,杏眸盈盈脉脉,精致冶艳的面容慵靡,美如夜妖,动人心魂,却依旧没有半点异常。
听了这样的话。
陆祁阊、裴应物、高砚庭、张昭、季朝、她从京城北上,路途遥远,经年累月,她离开京城北上途中,亦曾遇见过不俗的男子,他知晓的,不知晓的。
她经由的男子太多,多到与高兰玠乌矛山短短四月的点滴,未曾在她心底留下半丝痕迹,她不曾有半分眷恋,她忘了。
亦或是没忘,只因无关紧要,那段时光积满灰尘,毫无光泽,毫无记忆。
“痛——”
被握住的手腕似已断裂,宋怜吃痛,那黑眸里阴沉冷暗疯狂一闪而逝,快得宋怜几乎以为是错觉,已窝在照影鬓毛侧睡着的乌小矛展翅转身,着他箍着她腕的手,那手背被啄出鲜血,他似未察觉般纹丝未动,反越箍越紧。
血腥味弥漫,乌小矛停下,张着翅膀呆呆站着,举目四望,无措忙乱。
宋怜不再挣扎,只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小矛的脑袋,托着它将它重新放回照影鬃毛里,待幼鸟重新陷入安睡,能动的手臂勾着他脖颈,脸轻轻偎靠在他颈侧,唇张了张,却始终未能说出她已认出他的真相。
他依旧紧拥着她,只是忽而驱马,直至城门不远处,方才渐渐缓下了速度,宋怜一直安静地待着。
入城后他照影连马蹄声也跟着轻缓了,他将她送回秋然苑,未惊动府里,直拥着她跃进院墙,抱着她往主屋卧房的方向走,直至进了寝房,也未惊动任何人。
黑夜里宋怜垂下眼睫,高邵综面上情绪不辨,脚步没有半分凝滞,他知她此时虽与他身体相贴,心中恐怕已没有半点绮丽,只疑心他在云府安插奸宄探子,思虑应对他知晓她宅院各处防卫布局。
但那又如何。
她现在在他怀里,以后也会一直在。
这是她第一次见过陆祁阊后,第一次没有舍下他,随陆祁阊离开,纵不是因为他,又如何。
日后的每一次,无论是敌,还是无关紧要,她终会一直绕在他身边。
成不了她的爱,他亦会成生在她心底的刺,纠缠一生,至死亦不休。
寝房里暗无光,阴翳染上俊美的容颜,沉冷晦暗压在平静的海面之下,高邵综替她解衣,换下素色衣裳,取她平素爱穿的茜色水袖中衣与她系上,拆开编发,并不去取梳子,修长的五指没入她云缎墨发间,徐徐缓缓丝丝缕缕理顺。
秋然苑里有一眼活泉,因着不必生火烧水,夜里不便时,宋怜便常来这里沐浴更衣,想邀请他一道,只温泉二字难免让人想起阿宴,见他离开了寝房,以为他要走,计划只得改日再寻良机。
骑了马身体疲乏,她沐浴得缓慢,在浴池将头发擦得半干才回,内苑并无婢女侍从,门大开着,宋怜进去时,不经意看见榻前高大的身影,略停了停,认出他的身影,方才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只着水色中衣的身体偎靠在他后背,轻声问,“还以为阿朝已经走啦。”
他肩背挺拔,伟岸高大,背上线条流畅,薄薄肌理张力内敛,宋怜脸侧轻蹭着,被松握着手腕缓缓拉去身前,也未睁眼,只任由他玄黑的衣袖掠过她手臂,带起微痒,他发半湿,亦是沐浴更衣过的。
是要留下来吗?
有微凉贴在脸侧,黑夜里他声音沉冽,“这是什么。”
那触感是玉,另有丝绢的凉滑,宋怜陡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绮丽的心思散尽,探手去夺,他一手松松揽着她,一手让到高处,论身量宋怜本已只到他肩,如何能够得到夺回,便也不去废力气。
他却不肯放过她,绢丝包着的玉缓缓从额头滑过脸颊,力道并不如何重,只黑夜里暗昧,便染上说不出的意味。
那玉通体是上等墨玉成色,因摔坏只残于半截,不过女子手掌长短,端头墨玉珠晶莹,上等东珠大小,念及前一日她用东珠墨玉在榻上做过什么,待那墨玉珠子要至唇边时,便偏头避开了。
本是那日山洞里她起了热,没有药杵,他洗干净冠发的横簪,用来给她捣药的,半截落在山洞里,她捡了回来,本是想镶嵌好送他做情谊,后头夜里无意中看见,拿来把玩,此物便不方便让清碧收拾了。
藏在被褥最里侧的下层,不知他今日怎么起了铺床叠被的心思。
如此另外一样她前夜备下的东西,他必是也看见了。
宋怜睫羽轻颤,声音极轻,“听闻有玉物,可助欢愉消乏,我手边没有趁手的物件,拿阿朝的东西用一用,阿朝勿要动怒。”
拥着她的人身形僵滞,气息略重,是被气的,大约是对她放浪的程度预料得低了,此时听了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被气到了。
伴着纸张轻动的声音,他声音尚算平静,“这又是什么,观其墨渍,绘不过两日。”
今夜本是约在外门东苑住,那儿榻前的案桌下放了许多,介时她会‘不经意’打翻案桌上的砚台,叫他看见。
他径直将她送来这里,只余一张画得不如何中规中矩的图画,画中男女面容不再避于人前,衣衫半解,似教授习字一般叠坐于案桌前,动静之间,案桌上笔墨散尽。
男子身形伟岸挺拔,深眉邃目,清贵俊美,暗昧丛生,女子情态靡丽,已是沉溺不可自控。
宋怜作势去夺,声音微颤,“此处不过小憩的地方,寝房在南苑,我们过去罢。”
她说的似乎并非虚言,高邵综从未放过她面容上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一时心绪复杂。
她约他秋然苑相见,若约在此处,恐怕她已察觉他的身份,种种亲近,恐怕只是将计就计,故技重施。
若只是她用以消解的办法……
圈住她腰身的掌心已如岩浆,桎梏沉睡的情孽已无可抑制,他牢牢看住她,依旧些许不满,“你用着一个男子的物品,却用另一个男子的样貌,阖眼的时候你究竟想的是谁。”
她被揽得撞进他怀里,那悍野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那画虽不是上乘的画,却是乌矛山山腹里情形的具现,宋怜几乎是被一把架了起来,在她不肯答话后。
吻落下,她咛声起,他随手一掷,那墨玉簪破开了窗纱素纸,坠入窗外池塘,珠玉落水溅起水花,她被掼去榻上,虽是在榻上,却与在案桌前并无不同。
他汗珠自发间滚落,温度炽灼,却还似有理智,覆有淡青色血脉的手背将纸张压平整合,徐徐缓缓叠得整齐,收去怀里,面不改色。
宋怜只是要给他看,因带着她自己的面容,便不愿将画流去外头,伸手去夺,却哪里还有力气,已是神魂摇荡。
天明时他依旧贪欢,宋怜困顿,便是愿同他尽兴,身体也承受不住,昨夜骑马腿侧本已受了磋磨,此时更严重了,他昨夜去而复返,当是拿药回来给她擦手腕的,此时正好用上。
敷药的时间亦漫长,只他素来克制,终只将她拥进怀里,唇轻触着她脸侧,“今日有何事,我差人同你办,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