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那再快也不能不让他吃饭不让他喝水不让他走路啊!
冯清涧正要说话,看见从院子里出来的‘男子’,话止在了原地,看着那‘男子’一时有些怔然。
他十二岁行医,至如今三十余年,双眼如炬,看一眼便知面前的人是乔装了,且还是他认识的。
医者多生憾事,当年因着迟了一步,他与那叫郑成的老头,眼睁睁看着女子一日之内痛失两位亲人,夜里辗转,也常常亏心愧悔。
如今再见这女子,瞧着她好好的活着,也是高兴得很。
又想起在北疆听过的传言,现下那眼高于顶的国公世子立在一旁,与往常冷克严峻不同,心里也高兴,上前问,“如今创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宋怜认识冯大夫,她自身医术不到位,在武陵城不方便寻医,用从广汉带来的伤药见效慢,这两日是有些低热的,只是情况不严重,换了药用着,便没再管了。
能早些痊愈自然是好。
宋怜道了谢,将大夫请进书房,见到曾见过母亲小千的故人,她心里高兴,问老大夫的境况,“先生这几年还好么?”
冯清涧倒没了待虞劲那些个闷木头的不耐烦,乐呵呵的,“好着呢,女娃给老头看看脉。”
窗是关着的,虞劲云间两人守在院外,高邵综立在屋外廊下,宋怜见老大夫把完脉,有些迟疑,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取了把剪刀,将伤口外的衣裳剪开,露出左肩箭伤的创口,见老大夫有些惊异,温声道,“晚辈想着医者眼里当无类,治好伤要紧,劳烦先生了。”
她大大方方的,冯清涧知晓她这副性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心下叹息,那创口足有半尺,贯长伤,口子泛红,已是有炎浓的迹象,一时责怪起来,“你这伤不早早请好的大夫治好,这么拖着,是想要了命么。”
又隐约听过些她的事,知晓她的不易,不免唉声叹气,这创口伤势严重,必定疼痛难忍,换了寻常人,纵不至于躺在地上打滚哼哼,也绝不会似她这般面色如常。
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却做下这么多事,挺奇异的。
他不是喜欢纷争的,却也无可置喙,若他父母亲眷死于非命,也未必不恨,不怨。
冯清涧重新给她把了脉,先取了两丸药给她服下,“老夫去一趟药铺,女娃给老夫和老夫乖徒安排间屋子,老夫要在武陵住几天的。”
宋怜知他是好意留下给她治伤,点头道了谢,送老先生出了府,知高兰玠在他身边安排了人,便也不叫人跟着了,吩咐云间去去准备,朝阶上男子道,“临街有一家食肆,吴越的菜做得地道,我们外面用饭罢。”
高兰玠神色更淡,“不劳费心,府外虞劲领着一名女子,医术虽不及冯前辈,与京城寻常医馆的医师相当,留在你身边,另有两名护卫,身手与虞劲王极相当。”
宋怜摇头拒绝,“不必——”
他眉目阴鸷,开口打断她的话,“既是送来了南越,他们与北疆再无关系,我高邵综不至卑鄙到将他们变成斥候探子,纵有一日他们随你与北疆为敌,也不是女君的损失,不必介怀。”
语罢,拾级而下,清贵挺拔的身影迈入暗黑的夜里,已是离开了。
宋怜无意识扶着门框,直至云间进来掌灯,才折回屋子里,案桌上换了新热的饭菜,她慢慢吃着,心里并不如何松快。
虞劲拿着药回郡守令府,将冯老大夫的行踪回禀给主上,“遇上一位称会治瘟疫的老人家,前辈与人争执起来,在医馆比斗,让属下先拿一日的药回来接。”
他手里拎着两包药,还没煎药,苦味已十分浓重,高邵综接过来看了,其中一包是消热生肌的,另一包药用他分辨不出,待老前辈回来,便多问了一句。
冯清涧唉了一声,“女娃幼时恐怕起过什么重病,治得不及时,伤了身,极难受孕,我前几年跟着个妇医倒是学了两招,当能治得好她,她亲眷走得早,同你有个孩子,也是好的,北疆那群老棺材板,也就不会吱吱歪歪了。”
说着从袖袋里拿了药方,一并给他了,“这三五日药我来配,待我走了,酌情逐减,连喝六月,方才能见效了。”
她同他的孩子……
高邵综微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起的潮热,再睁开眼时,眸里已恢复了平静,“不治对她的身体可有影响。”
冯清涧吃惊,又有点隐怒,“老夫看她不错,当得国公府女主人,你若忌讳她才干,不允她有子嗣,是辱没了她,趁早收了坏心!纵是争权夺利,也别连枕边人都算计了!”
高邵综面色黑沉,一语不发。
冯清涧狐疑,更吃惊了,“宋家女君不想要?”
他吃惊一会儿,倒是息怒了,“那女君不想要,暂时不调养也无妨。”
他一听宋家女君不想要子嗣,便知这两人尚不是夫妇的关系,倒后悔失言让准备院子,也不回去住了,往这客舍里头看了会儿,知道有屋舍,朝那神情抑郁的子侄哼了一声,背着手去休息了。
瞧见屏风后软榻上没骨头一样睡着的沐家小子,又不顺眼了,“你这每个正形的样子,也是个娶不到夫人的,着点紧罢!”
沐云生受了无妄之灾,目瞪口呆取下脸上盖着的折扇,坐起来理理衣裳,见外头窗前那人周身寒冽萧索,心里叹息,收了玩世不恭,劝道,“温柔乡,英雄冢,她既已无碍,我们不如早些起程。”
他是从未想过,有一日能见好友失之风仪,对一名女子纠缠不清的。
情之一字,实是移人秉性。
沐云生心生不忍,却是事实,“她同你虚与委蛇,你却越陷越深,宋女君只字不提旧怨,同你亲近是因为暂时没有能力对抗北疆,无法摆脱你,你当真不知么?”
高邵综自窗户看向远处郡守令府,眸底暗夜漆浓,他岂看不出来,只那又如何,虚与委蛇一辈子,亦是一辈子,纵是怨偶,也相伴到老了。
远处传来车马声,车辙碾过青石路,静谧的夜里悠扬宁静,沐云生认出了车夫,偏头见身侧好友已有冰雪消融的迹象,瞎了一声,转身往躺椅上一躺,不管了。
宋怜从马车里出来,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抬头看去,男子立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暗夜里神情晦暗不明。
夜风凉寒,宋怜将微乱的发丝别去耳后,见他不动,四下看了看无人,仰头道,“给兰玠备下了房间。”
他只面无表情看着她,宋怜既已决定同他安生相处,便也不在意多走几步,拢了拢风袍要下马车,头顶却传来沉冽的低喝,“不是还病着,折腾什么。”
“回马车里去。”
宋怜止住脚步,他已不在窗前,片刻后他自客舍里出来,身形挺拔伟岸,大步流星。
朝她走来时,风被带起涟漪,宋怜一时兴起,待他走近时,闭着眼直直朝前倒去,被接进怀里时,不由弯了眉眼。
她似心情很好的样子,高邵综手臂紧了紧,抬头往客舍二楼窗边看去,目带警告,待沐云生悻悻缩回去,才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送进马车里,手背轻触她额头,见无异常,才低喝道,“半夜出来做什么。”
宋怜右臂轻轻攀住他脖颈,盯着他的唇,靠近了亲吻。
唇齿间皆是她的馥香,她似羽毛般的轻触并不能满足他,高邵综反客为主,拥着她的背压入怀中,撬开她的唇齿,侵吞她的呼吸,直至她伏在他肩膀,呼吸忽急忽缓着软颤,一声接一声难耐轻唤着,心底便似被蜜意填满了。
他掌心落在她小腹,密密吻着她耳侧,
心头潮意翻涌,岩浆滚烫。
第126章 蛇蝎喜怒。
天际缥缈深远,新月上悬,流光穿过窗棂,洒落晃动着的天水碧色罗绡帐。
被拥坐着,撑得太紧,宋怜气促,先前他想挟制她去北疆的目的败露,加上她忙于蜀中新政,便是偶然起了意,也被日渐繁忙的军务政务充塞,很少真正动念。
她身子敏颤,散乱的发丝沾着润湿粘在脸上,被从身后捂住口,神魂被推高,意识融化时,挣扎呜咽,齿咬住他手指,换来更重挞伐。
只是一次便收了,他甚至不肯用她。
她被捂住了眼,听身后他的呼吸,她用来缚胸的绑带已是不堪,泾了水一般的身体往后靠,他带着炽意的手指却是缓缓提起堆叠她腰间臂弯的茜水色薄纱。
手臂拢来她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系着她水色中衣的绳结,一丝不苟,却因慢条斯理,带起别样的遐思。
宋怜张口要说话,他已取过衣袍穿戴整齐,声音因克制些许低沉暗哑,“你还在养伤,不宜太过。”
就是因为伤口痛,才想欢情,且她既与他协商好了有三月之约,便是定下了日后只同他一人欢情,此时暂无政务军务,以后三天都有事要忙到很晚,下次再见至少是三月以后了,若两人各自忙碌,恐怕也未必能履约。
今夜她自是想尽兴的。
她的身体既餍足,又不怎么足够餍足,空吊半空里,说不上难受,却是空泛得厉害。
想同他贪欢,今日不够,远远不够的。
宋怜慢慢躺下,头枕着已被她扯坏的罗绡幔帐,朝他轻声道,“不妨事的,兰玠累了的话,我自己轻轻来便是,待兰玠起了意,再交由兰玠。”
她半趴在凌乱的幔帐里,温薄的中衣遮不住她纤浓有度的身形,云鬓墨发从肩颈滑落,她半枕着手臂,如同夜昧里盛开的芙蕖芍菡,动人心魄。
高邵综理着衾衽的手指微顿,微闭了闭眼压下眸底暗流欲色,取过薄褥给她盖住,指腹轻理了理她脸颊的发丝,“待你好全,自当奉陪,先睡一会儿罢。”
宋怜自有了这样的怪癖,也翻过些医书的,欢情对伤势恢复的影响并不大,只是若过了度,会伤身伤及子嗣。
一则她远远不到过度的界限,二则子嗣对她来说反是拖累,她不想有,也不会有。
便无所谓克制不克制了。
但他不愿意,她便也不强求,宋怜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阖上的眼睑轻颤,只待他出去,却不防被捉住了手,他力道极大,令她骨头生疼,掌心里带着墨玉珠的半截冠簪掉落进被褥里,宋怜朝他看去,对上一双盛着恼火暗沉的眼眸,轻咬了咬唇,“我睡不着……”
他眸底皆是暗色,倾身吻她,却只是蜻蜓点水,手里被塞来一卷书册,他在她唇上流连片刻,起身时取下已坏了的幔帐,声音已恢复了平静,“纵欲伤身。”
旋即递给她一卷书册,收拾榻前她已碎得不成样子的衣裙。
他身形修长,衣袍整齐冷肃,理着地上散碎的布帛,似在理着奏疏文章,清贵俊美,玄黑袖袍下腕骨清癯,冷玉的手背上淡色青筋张力内敛,
已足够又不足够的身体空泛泛的,宋怜去看手里的书册,原以为是贺之涣改良的兵器谱,心跳停了片刻,屏息翻开扉页,几乎呆了一呆。
禅佛的画像庄严肃穆,他字迹端肃,锋锐沉潜,铁画银钩的一撇一捺硬朗冷冽,宋怜飞快翻了两页,霎时坐了起来,胸脯起伏。
书页上写着《戒》一字。
里头写着[人未有不欲长寿康宁,吉耀照临者,亦未有短欲折疾病……
竟是一册教导人如何戒欲的,从纵情的危害,到如何秉持心性,戒除色欲,再到适度欢情对身心的益处,条例分明。
纵情的危害有五六例案例。
多是因纵情骨瘦如柴、浑身病痛、内宅不安,家族破碎的例子。
秉持心性清心寡欲的方法十余条。
包括但不限于读圣贤书,观山看水。
适度欢情的适度又是如何适度,摘录有医书宝典文籍出处。
整一套书册同一州州史差不多一样厚了,字里行间用词斟酌,郑重之至。
捏着书册的指尖几乎将书页扯烂,宋怜心底深吸了口气,坐了起来,气极怒极,反而是平和冷静的,朝他笑了笑道,“没有男女欢情,岂不是没有大周人了,兰玠特意写了这卷书册,未免动周章了。”
高邵综将鞋给她穿上,淡声道,“倒是有趣,阿怜是为了子嗣么?”
宋怜看向他整齐叠好放在一旁的布帛,想说在门边时,他将她衣裙撕碎,并非是不喜欢的样子,却又知同这样从不自读的人理论,她绝占不了上风。
叫他这卷‘戒经’搅扰,没了兴致,起身去沐浴,听得他在背后道,“并非是逼迫你,只是明年秋冬之前,阿怜稍加收敛静心一些,三月一次,明岁重阳节以后,我定当夜夜奉陪,如阿怜绘下的秘戏图里一般,我们同寝同食,相依相伴,夜夜共寝。”
宋怜心颤,回头看他一眼,他立在晦暗疏影里,身形高大,阴影如夜黑,她心绪混乱地点点头,脚步如常到了后间。
水池墙壁连着后厨,厨房里的火一直闷着,池水便都是热的,只是如今已过去半夜,池水便只剩下些许余温了。
宋怜赤脚踏入池子里坐下,冰凉的水浸痛伤口才被激得醒过神来,靠坐着片刻,右手绘下了大周如今的疆域势力割据,视线落在北疆,此人素来做十分说一分,既是说明岁重阳节之前,便是定下计划了。
蜀中却实在弱小。
他就这样告知了她计划,丝毫不避讳,想是笃定了她会失败。
池水渐渐变得温热,宋怜望了望厨房的方向,换了干净的衣裳回去,脑子里装着舆图,思量着蜀中与吴越的形势睡了过去,睡梦里察觉熟悉的气息,被揽入怀里,也并没有太警觉惊醒,以高兰玠的脾性,有了先前蜀中被囚的前例,同样的伎俩他不会再用第二次。
难得好眠,她精神一松,很快陷入了梦乡。
寅时醒来,身侧已无人,换了药包洗漱完寅时二刻,清莲端了早膳来,连同熬好的药,苦味弥漫整个书房,宋怜接过第一碗,屏息喝完,口里泛着苦味,问清莲,“怎会变成了两碗。”
清莲瞧见她颈侧肌肤上有微红的痕迹,纤细的手腕上亦有指痕,不由脸红了红,回禀时竟不敢看女君未着粉黛靡丽明艳的模样,声音有些小,“是那位冯大夫拟的药方,一前一后两碗,一日服用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