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烛光悠悠地映出少女侧脸的剪影,她向着适才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垂下了眸。赤脚下地之际,辞盈亦没有感受到冷意,但想到什么她又唤了外间的婢女。
干净的鞋袜很快被送进来,辞盈穿好了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将其推开一些。
她大病一场后,屋子里面的炭火总是烧得很足,很暖和,但总是让人感觉到很闷。她倚在窗边一会,思虑谢怀瑾今日所言,越过谢怀瑾,想到谢然和李生二人,她前两日寄过去的东西江南那边还没回信,等回信来她大抵能看见谢然和李生寄过来的诗文。
辞盈盘算着,约莫再有三个月,她需要回一趟江南。
她们从前谋算的以她为“姜薇”,定然是行不通了,谢然也不太合适......得去另寻一个人,辞盈提笔又书了一封信,只短短几行,放到信封里面封好后,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
她看了一眼白日去珍宝阁买的簪子,思寻着明日去寻茹贞。
......
漠北。
宇文拂自身难保,得知茹贞的消息时,整个人怔了一下。
他才躲避完一场追杀,暗卫汇报的时候,他正拉着胸前的绷带。听见茹贞得了疯病的消息,手上一用力,伤口又崩开了。
“世子!”侍从忙帮忙止血,听见宇文拂道:“没事。”
漠北干旱,已经足足两月没有下雨,他们在的地方是荒野,黄沙遍地。
宇文拂咬着牙,忍着钻心的疼意站起来,出声骂道:“王八羔子谢怀瑾,真不是人。”
暗卫不敢言,只隐晦地望向四周。
宇文拂将衣裳穿上,对着四周暗处的人道:“跟了一路了也出来吧,不是要本世子性命一切好谈,谢怀瑾他到底要什么。”
但四周空寂,一个人影也没有。
宇文拂咬牙切齿但也没有办法,他想起茹贞,又爱又恨,最后还只能吐出一句“骗子”,说什么爱他,全世界只爱他一人,一辈子都会陪着他都是骗人的,一个两个都是王八羔子都是骗子,和他那恶心透顶的爹一样,生来就是为了骗人的。
漠北的朗月下,宇文拂从一片黄沙中爬起来,冷声道:“本世子还不信了,一块小小的兵符,几番下来,本世子就能找不到。”
......
隔日。
辞盈带着朱光去了茹贞的院子。
原本她是要将茹贞接到她的院子,但怕刺激到茹贞,之前又一直在生病,所以茹贞虽然不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却也不是她的院子。
茹贞见到她很开心,朱光趁机将珠花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下面。
辞盈未引导茹贞,等茹贞自然发现时,茹贞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辞盈!”茹贞提起衣裙小跑过去,俯身将珠花拾起来,又跑回来递到辞盈身前:“找到了,簪子!”
一边说着,茹贞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珠花,小声说:“是送给辞盈的礼物。”
辞盈眼睛陡然变红,她说:“什么礼物?”
茹贞一下子将干净的珠花塞到辞盈手中:“这个,我之前总是找不到,现在突然找到了,我原是准备赏花宴之后再送给你的......”说到这,茹贞眼睛瞪大:“辞盈,赏花宴是不是过去许久了?”
辞盈红着眼说:“嗯,找到了就好。”
这一刻辞盈突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了。
她原是想知晓了事情原委,按照太医所言,知晓之后可能会有办法缓解茹贞的病症。
但这一刻辞盈迟疑了。
无论真相是什么,能让茹贞疯掉的事情,定然含着无尽的苦痛。
让茹贞再回忆一遍真的会变好吗?
辞盈握住茹贞的手,犹豫着,准备先用茹贞说去江南的事情。
只是还未开口,靠在她身上的茹贞突然笑起来,小声说:“姐姐是不是很好奇我哪里来的银子?”
辞盈说:“是。”
茹贞俯到辞盈耳边,轻声道:“坑的三小姐的哈哈。”
辞盈眸色复杂地望向茹贞,理清楚时间线,又从云夏口中知晓珠花是来源于珍宝阁时,辞盈大概就猜到了,约莫是用小碗口中谢安蕴给茹贞那袋银子所买。
茹贞浑然未觉,轻声哼道:“三小姐可真坏,特意当着别人面给我银子,我本来想推拒......但是想了想,不给我也要给别人,与其给别人还不如给我呢。”
茹贞的口吻里有小小的得意,辞盈听着明白,错了,一切都错了。
如若茹贞当初不是因为被谢安蕴收买,那赏花宴之上的事情就不是她一直所想的那样。
茹贞看着辞盈脸上的泪,轻声道:“辞盈你怎么哭了,别哭啊......我把银子还回去?可是我已经买了簪子了,你不喜欢吗,你为了我把首饰都卖掉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辞盈捏住珠花,摇头道:“没有,我很喜欢,谢谢茹贞,谢谢你......”
茹贞于是傻傻笑起来,然后挽住辞盈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哭不哭,等我成了世子的小妾,我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簪子,将你卖掉的那一盒全都赎回来,不......我们买新的,买贵一些的......”
辞盈安静地听茹贞讲着,茹贞的记忆似乎又混在了一起。
“好难,让宇文拂喜欢上我好难,这些公子是不是都喜欢作践人,一天天冷着一张脸,笑不是笑的,哭不是哭的,眼泪竟然还是温热的。”
辞盈觉得自己已经要接近真相。
她轻声问:“为什么要宇文拂喜欢你,你喜欢宇文拂吗?”
茹贞立刻眼睛睁大:“怎么可能,谁会喜欢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他还打人,打了好多人,府里的人都怕他的,比外面那些流言还要可恶千万倍。”
“那为什么要宇文拂喜欢你?”
茹贞脸上浮现纠结,她抬眸看看辞盈,又低下头去,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辞盈眼眸温柔地等着,茹贞背过身去小声说:“小时候我说了要保护你的,我......我没有小时候那么大的力气了,力气救不了你了......要是,要是宇文拂能喜欢我,我就能又有力气了,可以救你的力气。”
茹贞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始对辞盈说对不起。
辞盈颤着眸将茹贞抱在怀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真相会是如此。
茹贞的记忆好像回到了她出逃之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双眼变得猩红,辞盈俯下身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茹贞。”
辞盈身体颤抖着,卷宗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涌现在脑海里。
她哭着将茹贞抱紧,茹贞只小声说着:“我们好像跑了,怎么又回来了,辞盈。”
辞盈摇着头:“不回来,茹贞,我们走。”
“去江南吗?”茹贞大声道,好像已经忘记了适才的事情,惊喜地站起来。
辞盈侧身将眼泪擦去,笑着看向茹贞:“嗯,就是要过些日子,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收拾行李,等过去江南了,我给你介绍新朋友。”
茹贞又坐会辞盈身边:“好哦。”
等茹贞用了药睡去后,辞盈捂着嘴从院子里面出去,走了许久的路才敢哭出来。朱光默默跟在她身后,听见了事情原委也有些默然。
辞盈蹲在石桌旁哭着,已然顾不得形象。
幸而地处偏僻,没有什么人路过。
等平息了情绪后,辞盈被朱光扶起来,朱光低声道:“太医们有宫中带出来的坏习惯,给人看诊总喜欢往重了说,我从前执行任务时也听过癔症被治好的例子,长安这般不太适合养病,等茹贞去了江南说不定病自己就好了。”
朱光认真道:“其实很多事情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想开了可能就好了。”
辞盈被安慰到了,她看向朱光:“嗯。”
......
傍晚时,昨日的婢女又来了,说请辞盈去泽芝院中用膳。
辞盈推拒,婢女就跪了下来,也没有出声逼迫辞盈什么,但辞盈看了几眼,觉得还是不能为难一个婢女。
大抵是因为昨日她说湿了鞋袜,今日外面有轿子在等她。
辞盈不想坐,婢女又跪下来,朱光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婢女拉起来:“够了!”
婢女瑟瑟着身体,辞盈到底不忍,轻声道:“坐吧。”
轿子上,朱光轻声道:“辞盈,不能太心软,一直这样的话,一直都会被拿捏。”
辞盈摇头:“她也只是奉命行事。”
朱光欲言又止,被辞盈讨好地捏了捏手。
后面,朱光被拦住,于是辞盈一个人进去了。
守门的侍卫是辞盈认识的人,烛二冷着一张脸,脸上好像写着“老死不相往来”六个字,辞盈垂眸。
前些日小碗同她写信,信中小碗说去年九月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嫁给了一个猎夫,是在山间采药时偶然认识的。
辞盈没细问,只派人送去了一份嫁妆。
小碗见了回信说太多了只留了一个辞盈亲手雕的玉佩,剩下的都退回来了,信中小碗说:“我同他平日住在山间,这些好东西也用不上,他对我很好,夫人放心。”
辞盈看着“夫人”那两个字,久久未言。
本来已经忘记了,如今看见烛二又想了起来。
辞盈从烛二面前走过,婢女跪在地上将门拉开,辞盈轻叹一口气,走到了案几前。她说的话好像总是不被听见,她站在谢怀瑾面前,轻声道:“我昨日说了我不想再同你一起用膳。”
“可是寻常夫妻会一起用膳的。”青年起身,温声道。
两个人对视间,辞盈默然妥协。
今日知晓的事情对她触动到底太大了,她轻声道:“好,用膳吧。”
仆人将膳食一一端上来,辞盈发现无论昨日还是今日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色,她夹了一个藕圆,轻声道:“我明日想喝鱼汤。”
谢怀瑾一怔,似未想到辞盈如此快就接受了,温声一笑:“好。”
“可还要别的?”青年用公筷夹起一块轻薄的笋片递到了辞盈碗中:“这是府中人今日去山间采的,试一试。”
辞盈咬了一口:“不用了,鱼汤就够了。”
用完膳后,踌躇半晌,辞盈轻声道:“五月时我想回一趟江南,安置好茹贞后我就回长安,如若你觉得不妥的话,可以让墨愉陪我一起去。”
青年递过一杯茶水,没有辞盈想象中的阻挠,只温声说:“好,什么时候,如若有时间我同你一起去。”
辞盈直接忽略后面一句,没有被拒绝让她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轻快了一些:“五月中下旬,应该要去半个月左右。”
“嗯,好,等你从江南回来之后,我们去一趟漠北。”青年温声道。
辞盈低声道:“我前些日病了,听说漠北黄沙遍天很干燥。”
“不想去?”谢怀瑾直接问,眼眸中含着温润的笑意。
辞盈点头:“不想,能不去吗?”
青年摇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