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渊鱼儿
程与淮也笑着道了声金婚快乐。
长达半个世纪的相濡以沫,相守相依,会由多少个幸福的瞬间组成?
可惜,他连体验的机会都没有。
路灯昏黄,寒意料峭。
程与淮站在原地,目送老人家骑上三轮车,晃悠悠地载着玫瑰花束,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正要上车,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循着声音在绿化丛里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缩成团的野猫。
小猫浑身发抖,戒备地盯着他,慢吞吞往后挪,程与淮这才留意到它的腿上插着一支短箭,伤口血迹斑斑。
天气越来越冷,受伤的流浪猫,根本过不了冬。
程与淮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把猫包起来,放到副驾上。
以前他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小猫从还带着暖意的外套里探出脑袋,一脸警惕,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你很幸运,我有一个朋……”
程与淮在交错的光影中敛眸,略微停顿,“我喜欢的人,特别喜欢猫。”
她还说过,要爱护小动物。
他不再往下说了,自嘲地笑笑,启动车子,把受伤的小猫送去宠物医院治疗,医生说伤势较重,需留院观察。
晚上九点左右,程与淮从医院回到南院,经过那亮着灯的房间门口,余光不经意瞥见,大半张被子悬在床沿。
他强行收回视线,双腿却像有了自主意识般,不受控制地走进房内。
床上的人侧身睡在橘色柔光里,有种朦胧,不真实的美感。
他弯腰捡起被子盖到她身上,动作微顿,若无其事地掖好被角,还顺手抚平了两道褶皱。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静静站在床边。
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江稚背对着他,在他落下的影子里屏住呼吸,心绪百转千回。
还是想象不出来,他此时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她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或许是他有意在降低存在感。
她只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似雪后清晨,飘荡在森林里的松木香味,清冽,微冷,无处不在。
等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出房间,又过了半晌,江稚才睁开紧闭的眼睛,鼻尖泛酸。
他知道她在装睡,但没有像上次那样留下来,等她露出破绽,再坏心眼地揭穿她。
夜越发深了,市中心的江景大平城里,家书恰好盛开出短暂一生中最美的模样,然而久久等待,始终无人问津,垂头丧气挥霍清香,弥漫到各个角落。
另一座城市。
安静泊在桐城湾港口,整装待发的豪华游轮也沮丧地熄了灯光。
十点整,一束金色高空礼弹烟花“砰”地炸响,高调照亮大片夜空。
“快看,好漂亮的烟花!”
不知是谁惊喜地喊了句,岸上散步的人们不约而同仰起头。
漫天花簇接连绽开,五彩缤纷地坠落。
天上烟火星辰,转瞬即逝。
夜空之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小朋友们快乐地跑来跑去,情侣相拥接吻,彼此搀扶的老夫妻相视一笑……
人人都欢喜。
四十多分钟的烟花燃尽后,人们意犹未尽地散去。
这场非官方组织,却规格极高,一下就烧掉了一个小目标的烟火盛宴,让大家津津乐道,甚至在社交网络上引发热议。
可依然没有人知道,这场几乎轰动全城的璀璨烟花,究竟是为谁盛放?
万籁俱寂,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好。
次日下午,江稚便要按计划启程回苏州老家祭拜爷爷,程与淮开车送她去机场。
车窗外景色不停变换,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车内笼罩着化不开的沉闷。
尽管旁侧男人向来情绪不外露,但江稚还是觉察到他的异样,轻声问:“你心情不好?”
程与淮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眉眼低垂,将所有汹涌的灰暗情绪全沉下去。
他声线混着倦意,听起来极哑:“没事。”
见他目视前方专注开车,明显无意多谈,江稚便不再深问,放任自己沉入心事里。
一路沉默到机场。
直到分别时刻来临。
江稚停下脚步,笑吟吟地挥手和他道别:“再见,程与淮。”
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眸弯起,一副没心没肺无所谓的模样,程与淮心口忽地揪疼了下,好像被某只无形的手轻攥住,重新唤醒了痛觉。
他复杂难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住,勾唇笑了笑。
每次分开,她都是这样开心地和他说再见,如今想来她的心情大概类似员工休假吧。
不用再辛苦演戏劳累工作了,确实值得开心。
这一次,程与淮没回应她的道别,没有和她说再见。
她也始终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人已经走远,再也看不见身影,程与淮才一寸寸地拉回视线。
忽略心间充斥的酸涩之感,他想起她那句话——
“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如果她所说的欺骗是指为了赢得赌约,故意演戏玩弄他的感情。
那么,他当然会。
当然会原谅她。
片刻后,程与淮来到停车场,坐进车里,颓然地靠向椅背,单手松开两粒衬衫扣子,将衣领往两边拨了拨。
揉按着太阳穴,任由倦怠将自己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来信息:“我登机啦。”
程与淮直接按灭屏幕。
如果表白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在A市飞往上海的航班上,本来空出了今明两天行程陪她回苏州。
可惜事与愿违。
堪堪过了十来秒,程与淮还是解锁手机,敲出一行字:
“好,一路顺利。”
那边没有回复,他也不觉得意外。
可能是飞机即将起飞,她开启飞行模式了吧。
难得闲着无事,他给陈复南打了个电话:“出来喝酒。”
陈复南匆忙赶到私人会所的专属包间,一进门就看到他仰头一口灌掉大半杯红酒,顿觉心痛不已。
那可是顶级的赤霞珠啊!
用来买醉岂不是暴殄天物?!
陈复南不清楚他又发生了什么事,竟破天荒地酗起酒来,反正也问不出答案,不如……
陈复南脱掉外套丢沙发上,挽起袖口,对站一旁的包间管家说:“把你们程总存在这儿的好酒全拿上来,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敞开了喝,不醉不归!”
管家察言观色,见老板没有反对的意思,转身出去安排了。
陈复南挑了个干净酒杯,一股脑把瓶里剩下的赤霞珠倒完:“来,干杯干杯。”
接下来,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借酒消愁。
一个多小时后,江稚顺利抵达虹桥国际机场,然后转高铁去苏州。
从高铁站出来,迎接她的除了好天气,还有程与淮特地安排来接她的司机。
江稚给他发微信报平安,然而直到车子抵达老宅,也没收到回复。
估计是在忙吧。
此时,酩酊大醉的程与淮刚被司机送回市中心住处。
朦胧视野中,出现一面心形的浅粉色花墙,999朵家书独守了一夜空房,依然不失温柔美丽。
可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讽刺。
程与淮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晃晃,不小心绊倒由花墙延伸出去的玫瑰花瀑,整个人也失去重心。
他狼狈地摔进玫瑰花瀑里。
香气袭人,失魂落魄。
所有强行压抑的情绪瞬间溃了堤,头疼欲裂,心痛如绞,竟分不清哪一处更疼。
这把正正捅入他心脏的刀,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一切后果他自会承担。
可是,在他满怀欢喜与
期盼,匆匆奔向她的路上,从没想过,等待他的……会是这种结局。
更没想到,会听到她亲口说,每天在他面前演戏,很累很辛苦。
痛感越发剧烈,程与淮额头冷汗涔涔,微微弓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