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渊鱼儿
从花路尽头快步拐出来,眼前豁然开朗,一群栖在树上小憩吱吱喳喳吵着架的鸟被惊得扑簌四散。
程与淮投以歉意眼神,继续沿着竹林,疾速前行。
绕过亭台楼阁,经过溪流池塘,踏过半月形拱桥和海棠门,穿过近三十年孤寂冷清的岁月……
一步步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坚定地朝她抵达。
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想着她,想着那场夜幕降临后即将到来的告白,想着他们共同拥有的未来,面上笑意就没消散过。
进入南院侧门,一抹生动绿意晃入视野。
假山边,那棵他们一起种下的家书,被她掐掉花苞后,果然长势良好,枝条渐粗,叶片油绿,快有半人高了。
很快,客厅已近在眼前。
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程与淮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盈满了欢喜和期盼,掺杂些许紧张,涨得生疼。
他已经迫不及待。
客厅里。
江稚刚结束和嘉林银行工作人员的通话,握着手机眉心微蹙。
程明朗吐出瓜子壳,忙问怎么了?
“申请贷款的资料又出问题了。”
她隐隐感觉银行那边好像刻意在拖延进度。
程明朗深感不解:“照理说像你这样的大客户,银行把你供起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卡你?”
江稚也觉得有点奇怪:“后面再看看吧。”
程明朗想到什么,挪屁股坐近,跟她要庄泠的联系方式,顺便气呼呼地告状。
“庄泠实在太过分了呀!”
那天他追到停车场出口才把她的车拦停,好声好气问她怎么从男生变成女生了?
结果她居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脚踩油门走掉了,害他什么都没问到,只吃了一嘴的汽车尾气!
这两天他越想越气,吃不好睡不好,不和庄泠吵上一架掰扯清楚,这事就没完!
江稚揉揉腰,好笑道:“晚了,庄泠预判了你的预判,不准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
程明朗捶胸顿足:“!!!”
气死了。
“对了,你和庄泠是不是提前通过气?”
程明朗想起前两天那场一波三折的对峙仍心有余悸,幸好章艺晗找来的证人是庄泠,不然就要前功尽弃了。
好险好险。
江稚没有隐瞒,将所有实情都告诉了他。
“卧槽!”程明朗听完后倒吸一口凉气,“卧槽我真以为你是演出来的。”
他肃然起敬:“你的演技真是绝了,完全看不出丁点儿表演痕迹哪。”
江稚说这有什么难的?
“最难演的是,我明明知道你哥他喜欢我,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
“你知道我演得有多辛苦吗?!”
程与淮刚靠近客厅,门槛还未踏入,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可能是他不在,他们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窃窃私语,而是用正常音量聊着天。
加上周围太安静了,所以他恰好听到的这句话便尤为清晰。
字字清晰入耳——
你知道我演得有多辛苦吗?
演……什么?
程与淮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如坠深渊般,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击中,心跳好似骤停。
一墙之隔。
程明朗自知输局已定,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我的零花钱比较辛苦吧。”
“早知道就不和你打赌了,”他做出一副肠子都悔青的样子,“哼,三个月内拿下我哥,对你来说还不是洒洒水的事?哼哼,易如反掌,百分百的胜算,你就是故意坑我,哼哼哼!”
江稚从水果盘里捏起颗草莓小口吃着,她已经很照顾他的零花钱了,没有速战速决结束赌约。
她假装叹气:“每天在你哥面前演戏,我也很累的好嘛?”
一周内,他要是还不跟她表白的话,她就……直接上了。
等不及了,不想再演了。
程明朗撇嘴切了声,你看我信吗?要不先把唇角的笑意收一收呢?
“不过,你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连我哥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居然都被你骗过去了,真的可以拿影后啦稚姐。”
“那必须的!”
熟悉的清脆笑声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般遥遥传来,空谷传响,回音阵阵。
“爱情果然会让人降智啊。”
在这轻快得意的笑声里,程与淮感觉到心脏好像正在被撕裂成一片片。
原先满溢的欢喜也被一层层地镇压下去,瞬间清空。
不知为何,竟不觉得疼,大概是麻木了。
甚至,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低低笑起来。
没有声音,也没有意义的低笑。
原来是一直在……演戏吗?
两天前,她那般信誓旦旦地跟奶奶说他们真的是男女朋友,他以为按照她惯用的四舍五入算法,他们已经达成共识,心照不宣,彼此两情相悦,就差捅破中间那层窗户纸。
如今看来他判断失误了。
从头到尾,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痴心妄想而已。
她的脸红耳热,甜言蜜语的撒娇,含情脉脉的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爱意,在他生病时的体贴关怀和照顾……
所有他以为能够证明她同样动心的证据,居然全是他的错觉么?
居然是,她为了赢得和程明朗的赌约,刻意演出来的假象。
是啊,那看到喜欢的人时才会有的充满爱意的眼神,在他们才相识短短几日时,她分明就已经向他展露过。
总不可能……
她也对他一见钟情吧。
程与淮无法再自欺欺人。
“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在她心里总有别的比他重要,随时都可以将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
原来如此。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这些才是真实。
是啊,有非分之想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
真的只是在演戏吗?
她真的从未,从未……从未对他动过心?
哪怕只有一点点?
冷风拂过树梢,婆娑轻响,像是某种应答。
程与淮隐匿在斑驳光影中,低垂的眉眼间颓色难掩,眸底的光也一点点幽暗下去,更显落寞黯然。
理智、冷静,欢喜、不甘、酸楚……所有情绪,慢慢地冰冷,沉寂下去,坠落黑暗,消亡殆尽。
一切都荡然无存。
或许连灵魂也已经脱离,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躯壳。
他身形微晃,不得不伸出手去,掌心抵住墙面,堪堪稳住身体。
头晕目眩之际,又听到她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跃跃欲试地说,在说什么?
听不太清。
他陷在不真实的虚空里,用尽全力,凝神去听。
哦,她是在说——
“……要不要再用明年的零花钱来打赌?我赌你哥一周内就会跟我表白。”
头开始跳针似地疼起来,程与淮被驱逐回真实之中,极力隐忍着,额角青筋毕露。
这种神经痛再熟悉不过,从心口刺开的疼痛却是那么陌生,沉甸甸,真真切切,如同万箭穿心。
他用力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却无法阻止痛感横冲直撞,蔓延到四肢百骸,甚至刺穿皮肤。
身体里某个最重要的部位正在迅速坍塌,破碎。
前所未有地挫败。
前所未有的沉钝疼痛。
疼得他必须弯下腰去,才能勉强喘得过气,稍稍缓解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越痛,越清醒。